第 41 章
師徒二人各自愁眉緊鎖。楊岳端著兩個大海碗進門來,見狀便不滿道:「小爺,叫你不許讓爹爹勞神的,他現下眉間那個鐵疙瘩算怎麼回事?」
今夏聞著香就跳起來了,幫著接過大海碗,黃燦燦的麵條,上面澆了一層的熱騰騰的鹵子,有香菇有冬筍還有肉末,香氣撲鼻。她忙先遞給楊程萬,讚歎道:「這醫館真不錯,還有肉吃,頭兒,這麵條就得趁熱吃,坨了就不好吃了。」
楊程萬接過麵碗,挑了挑麵條,看向楊岳責備道:「你現下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今夏出了事,你也敢瞞著我。」
楊岳自是以為今夏已將前前後後盡數告訴了爹爹,也不敢辯解,只能道:「爹爹我知錯了。我還在特意在醫館內買了解毒瘴的藥……」
「咳咳!咳咳!」今夏重重咳嗽,朝楊岳猛使眼色。
意識到不對勁之後,楊岳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咳什麼,你以為他不說,我就不知道麼。」楊程萬瞪一眼今夏,「以你的性子,別說起大霧,就是天上下刀子,你都會去看個究竟。居然能耐著性子等到次日再去,肯定是出了事。」
今夏張張口,無話可說,只得陪著笑道:「我這不是沒事嘛,是我讓大楊莫要多嘴,讓您好好養傷的。」當下一邊吃著面,一邊又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這回雖不敢再隱瞞,但把毒瘴的毒性和蛇的個頭數量都縮水了許多,輕描淡寫地帶過。
聽到紫炎時,楊程萬神色有幾分異樣。
今夏看在眼中,不由緊張道:「頭兒,你也知道紫炎,這玩意兒是不是很貴?!」
「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需要用到紫炎解毒,想來這毒瘴厲害得很,再想到這徒兒莽撞如斯,楊程萬還是禁不住直搖頭。
楊岳在旁出主意:「爹,罰她,頂銅盆立院子裡去。」
今夏衝他呲白森森的牙。
楊程萬歎了口氣:「夏兒,你就算不為我著想,也得為你娘著想。你娘能把你交到我手裡,這就是天大的信任。你若出了什麼事,叫我如何向她交代。」
「我記著了,頭兒。」今夏低首垂目。
「還有,岳兒,再有這種來歷不明的蹊蹺之事,絕不可讓她替你去。」
「孩兒記著了。」楊岳忙道。
楊程萬看著他二人,又是暗歎口氣,才道:「昨日謝霄送來的那些補品,夏兒,你替我送回謝家去。烏安幫替周顯已押送銀兩,涉及此案,此舉對他們不利。你說明緣由,替我謝謝人家。」
今夏應了,起身拿過補品出門去。
「拿出點姑娘樣,不可失了禮數,記著了。」他又叮囑道。
今夏在門外揚聲應了。
聽她腳步聲漸遠,楊程萬轉向楊岳:「昨日你趕到桃花林時,是小霄背著夏兒麼?」
楊岳正收拾碗筷,聞言不明其意,只點點頭。
楊程萬未再問什麼,半靠著合目養神,唇邊有一抹淡淡笑意。
今夏拎著補品到了謝府,待通報過後,家僕將她一直引著進了謝百里所住的庭院。才剛繞過一株梅花,便看見謝霄正在廊下踱步。
「你……」他原本笑著,看見她所拎之物後,詫異道,「這些東西你怎得又拎回來了,瞧不上眼?」
「哪能呀,哥哥。」今夏笑道,「現下案子還未結,謝老爺子給我們送這些貴重物件,若是被小人利用,那可就說不明白了。頭兒怕對你們有影響,所以讓我先送回來。」
「這……」
「不急,頭兒這腿要在揚州養三個月呢。我估摸著周顯已這筆修河款,再不濟,兩個月內也該找著了。等找著之後,你再送過來就是。」
「兩個月內?你們找著線索了?」
今夏直擺手:「別說線索了,連根線頭沒找著!那十萬雪花銀就長了翅膀飛走一樣,我只能盼著那天它們能飛回來。」
「那你還說兩個月內,」謝霄嗤笑,「感情就是乾等著。」
「等待,有時候甚至強於出擊。」今夏鄭重其事道,轉而聳聳肩,「——這是頭兒說的,我也不太明白,與君共勉。」
謝霄笑駡道:「淨說些虛頭巴腦的,走走走,快進去吧,老爺子等著呢。」
今夏依言入內,規規矩矩地給謝百里施了禮。
她還未開口解釋,謝百里看見拎回來的東西便已經了然,笑道:「楊兄這謹慎的性子一點沒變。這些東西能值幾個錢,他還是給退了回來。」
「眼下案子沒結,頭兒怕對你們有不好。」今夏端端正正坐在紅木攢靠背玫瑰椅上,有禮笑道:「這世道亂,專有一干小人,羨人有,盼人無,老爺子您這日子過得多逍遙,何必招惹他們。等結了案,頭兒的腿傷也痊癒了,到時候不用再顧忌那等小人,便是大醉三百場也無事。」
謝百里聽得哈哈直笑:「你這女娃兒,這麼會說話,可不像楊兄教出來的呀。」
「謹言慎行,頭兒樣樣都教了,是我沒學好。」今夏笑嘻嘻道。
謝霄在旁盯著她,忍不住暗暗發笑,落入謝百里眼中。
今夏在謝府坐了一盞茶功夫,謝百里問了些楊程萬的病情,又問了這些年他們在京城的情景,她該說的說,不該說的便含糊帶過,倒是答得很有分寸。謝百里在心中暗暗點頭,這孩子看著雖年輕,凡事心裡還是有數,畢竟是楊程萬帶出來的人。
告辭時,謝百里命謝霄送她。
送至謝府門外,今夏見謝霄還跟著,奇道:「哥哥,你回吧,我又不是沒出過門的大姑娘,哪用這麼十里相送。」
「不是為了你,老子正好出門透透氣而已。」
謝霄舒展雙臂伸了個懶腰,順著街大步走。
「你不怕老爺子找不到你人?」
「他是我爹,他還能不知道我。」謝霄斜眼看她,「你道老爺子叫我送你,還指望我立馬回去麼?」
今夏與他並肩而行,忽想起一事,正色問道:「方才在府裡我沒敢問,你幫裡那幾名中了暗器的弟兄如今怎樣了?」
謝霄歎口氣:「還在床上躺著呢,聽說江寧有善療奇毒的大夫,白虎堂的金叔已經派人去接。」
「老爺子知道了?」
「早知道了,哪裡瞞得住。」謝霄接著歎氣。
「那幫東洋人,你們上次通報官府之後,官府沒有派兵圍剿麼?」
「聽說官府倒是派了人去,但撲了空。這群倭寇居無定所,神出鬼沒,揚州衙門那點人,那幾把刀,要我說,撞到了也是個死。」
今夏秀眉深顰,狠狠道:「朝廷這幫人……除非鬧大,捅得上頭不安穩,他們才會派兵圍剿。」
「行了行了,你就莫一副憂國憂民的模樣了,就是個小當差,非得操這心。」謝霄沒好氣道,習慣地伸出手去想如孩提時那樣揪揪她的小辮,手伸到一半卻只是在她髮絲上輕輕撫了下。
今夏側頭,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謝霄一愣,尷尬地縮回手,嘿嘿道:「……有、有隻小蟲。」
好在今夏也不在意,隨意甩甩腦袋,繼續往前行去。
也不知自己方才是怎麼了,謝霄暗鬆口氣,正要跟上去,卻見今夏刹住腳步迅速躲到一個燒餅攤後面……
「怎麼了?」他奇道。
「噓!」
她朝他打手勢,眼睛盯著前頭不遠處。
目光跟著望去,他只看見攢動的人頭,並未見到什麼異常。
「兩位,買個燒餅吧!我這燒餅是祖傳手藝,選料講究,皮薄酥脆,味道純正,以酥、脆、香、甜而著稱。」賣燒餅的大叔熱情招呼他們,「兩個銅板一個,買三送一,買五送二……」
「買五送二,這麼划算!」今夏頓時將眼前事拋諸腦後,循著聲低頭看向燒餅,探手入懷摸了摸銅板,躊躇道,「叔,能不能賒帳?」
聽到賒帳兩字,賣燒餅大叔的臉一下子沉下來:「小本生意,概不賒帳。」
「瞧你混得這點出息。」謝霄瞧不過眼,掏出銅板拍案上,「給爺包十個。」
「財大氣粗,真好!」
今夏無不羡慕道。
取過包好的燒餅,謝霄問:「你剛才看什麼呢?」
「啊?……」今夏驟然想起來,抬頭再看去,「……人呢?進戲樓了?」
「到底誰啊?」
「你先回去吧,我有點事。」今夏雙目只看著前面,隨意揮揮手,壓根顧不上理會他,朝前快步行去。
「喂!你……燒餅你還要不要?」
謝霄端著那包燒餅,煩惱地盯著她的背影,片刻之後也追了上去。
戲臺上,鑼鼓緊密,演得正是一出《鴛鴦箋》。說得正是扈三娘出獵,適見王英縛虎,因羨其勇而生戀情,王英喜三娘之美,亦生愛慕。而後,王英與扈三娘先後題詩於一副鴛鴦箋上,心馳神往,經過一番波折,二人結為夫婦。
王英號矮腳虎,身量短小,臺上伶人勾黃臉,襯著虎殼額子,身著戲服,半蹲身子施展渾身解數跳踔矮步,前、後、左、右、縱、橫、反、正,博得滿堂喝彩。
今夏一進戲樓,便聽得鑼鼓聲混著叫好聲,一陣又是一陣。她避貼柱子旁,拿眼將裡頭先掃了一遍——裡頭聽戲的人不少,樓下坐得滿滿當當的,四、五個店家夥計端著長嘴茶壺穿來行去,送茶遞水,甚是周到。再看樓上……
只看了一眼,她下意識地躲回柱子後面,歪了頭仔細思量。
「你在這裡幹什麼?」謝霄跟進來,看她鬼鬼祟祟地不由一頭霧水。
今夏一把將他大力揪過來,同躲在柱子後,瞥見他懷裡抱的燒餅,香氣穿過油紙直透出來,忍不住壓低聲音道:「能不能讓我嘗一塊?」
「本來就是給你買的。」謝霄本能地學她壓低聲音,而後又覺得不對勁,「幹嘛,做賊似的?」
叼了塊燒餅,今夏打手勢示意他往樓上看。
謝霄探頭出去,瞧了一眼,楞在當地,被早有準備的今夏複一把拽回來。
「……她怎麼會和姓陸的在一起?」他又是詫異又是不滿。
「還真是又酥又脆,你也來一塊吧。」今夏好意往謝霄手裡放了塊燒餅,然後才問道,「上官姐姐平常也喜歡看戲麼?」
「不知道。」謝霄狠狠咬了口燒餅,「沒聽她說過啊。」
今夏偷偷摸摸探頭地又往樓上瞥了眼,嘖嘖歎道:「我早就說陸大人是個風月老手,那邊還往翟姑娘那裡送香料呢,這邊還能約著上官姐姐看戲。我瞧他們倆還挺聊得來。」
「怎麼可能……」
謝霄有點惱怒,正巧一名店家夥計湊過來,熱情道:「兩位客官進來坐!鹽鹵花生、糖炒栗子,鹵水豆腐幹……」
「給老子滾遠點!」
謝霄直接嚷過去,嚇得夥計連退開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