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三章 利刃出鞘
相樂生出院的這一天,是個不錯的好天氣。
春光融融,驅散了所有嚴寒,櫻花正值盛放期,一朵朵粉的白的,沉甸甸壓滿枝頭,散髮出恬淡輕柔的香氣。
相宗海、孫庚茹夫妻二人親自來接兒子出院,剛進家門,孫庚茹便張羅著白凝開窗戶透氣,將家裡上上下下全部清掃一遍,去去晦氣。
白凝還沒說話,相樂生便撥通了家政公司的電話。
等待鐘點工上門的間隙,白凝在開放式廚房洗著水果,聽見客廳裡孫庚茹絮絮叨叨的聲音:“阿生啊,這是我昨天去紫雲山求的玉觀音,大師開過光的,可以趨吉避凶,你以後一定要隨身戴著。”
相樂生應下,母親仍不肯消停,又道:“我說句不該說的,你這次平白無故遭了這麼大的災禍,和小凝又一直懷不上孩子,是不是家裡風水有問題啊?要不我請大師上門看看?”
又是孩子。
握著鮮紅欲滴草莓的手在水龍頭下頓住,白凝低垂著眼睛,看清澈的水流從指縫間流過。
她和相樂生之間倒是達成了一致,可雙方父母那邊,又該怎麼交待?
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
白凝端著透明的玻璃果盤走向客廳,見男人神色有些不耐煩,又開始裝病:“媽,我傷口疼,這件事改天再說吧。”
“又不是什麼麻煩事,正好小凝也在,我們今天就把這件事定下。”孫庚茹並無避諱白凝的意思,反而朝她這邊望過來,“我說的那位大師啊,今年已經九十二歲了,仙風道骨,法力高深,你二哥好幾個公司的選址都是請他幫忙參謀的,要是沒有他的幫忙,怎麼能財源廣進,日進斗金?小凝的肚子沒消息,媽心裡著急……”
“媽,您這是封建迷信。”相樂生打斷她的話,臉色沉下來,“我是黨員,應該遵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怎麼能搞這一套?要是被組織知道,這份工作還要不要了?”
男人義正辭嚴,將孫庚茹噎得臉色一陣紅一陣青。
“阿生說得沒錯。”一直沉迷於把玩茶具的相宗海適時出言和稀泥,“我早說了讓你不要搞那些東西,錢多得沒地方花了是吧?”
孫庚茹沉默了會兒,仍然不死心:“你說這是迷信,那咱們就來科學那一套。去年我就說過,要是今年還是懷不上,就讓小凝跟我一起去看名醫,好好調理調理身體。”
她看著白凝,圓圓的臉和顏悅色,語氣雖然溫和卻讓人無法拒絕:“小凝也很著急的,對吧?媽也是女人,能夠理解你的心情,你別擔心,媽找的這位名醫是婦科聖手,咱們找他好好看看,過不了半年,肯定有好消息,說不定還能一舉得男。”
“我說過,小凝的身體沒有問題。”相樂生用眼神制止白凝說話,一人兜攬了所有的炮火。
“那問題出在哪兒?”孫庚茹實在著急,看著兒子處處維護兒媳婦更是來氣,不由有些咄咄逼人,“平時爸媽怕你們年輕人覺得煩,不願意干涉你們那麼多,但這件事關係著咱們家的後代傳承,必須聽我的!”
相樂生抿了抿薄脣,看向白凝:“小凝,你先去臥室。”這是讓她迴避的意思。
觀察兒子的神色和話語,孫庚茹不由生出幾分疑心,高聲道:“都是一家人,有什麼不能說的?小凝坐這兒。”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心裡開始打鼓。
該不會是白凝不能生吧?兒子之前那些話難道都是哄騙自己的?
白凝看看這個,看看那個,表情猶豫,內心也有些慌亂。
她和相樂生沒有提前通過氣,相樂生這是打算用什麼藉口來應對?
相樂生臉色發僵,最終長嘆一口氣,道:“算了,本來也不可能瞞你一輩子,是我心存僥倖,想著能拖一天是一天。”他這話是對著白凝說的。
白凝摸不透他葫蘆裡賣什麼藥,在孫庚茹身邊坐下,配合著他的表演,問:“樂生,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對啊,你瞞了什麼事?媽怎麼聽不懂啊?”孫庚茹也有些著急。
相樂生又嘆一口氣,一個人走到書房,過了會兒,拿了份文件出來,神情萎靡,高高大大的身軀瞧著竟有些佝僂。
他將文件遞到相宗海和孫庚茹面前,道:“爸,媽,其實,有問題的是我,我去醫院檢查過,醫生說我是無精症,先天性的,沒有任何治愈可能。”
檢查報告白紙黑字,右下角還蓋了公立醫院的紅章,公信力十足。
孫庚茹如遭雷擊,相宗海的臉色也頗為難看。
相樂生又看向白凝,眼神愧疚又哀傷:“小凝,對不起,是我害了你,我知道你很喜歡孩子,可是……”
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頓了頓才積蓄起足夠的勇氣說下去:“我們這輩子都不可能有寶寶了。”
若不是提前看過結紮報告,白凝幾乎要被他以假亂真的演技騙過。
只是,他這份體檢報告是什麼時候偽造出來的?他早就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嗎?
她毫無停頓地接上他的戲,抬手捂住嘴脣,一副遭到巨大打擊六神無主的模樣:“怎麼、怎麼會這樣?我……我……”
看見孫庚茹傷心大哭起來,白凝不敢落後,醞釀情緒擠出幾滴眼淚,看起來楚楚可憐。
相樂生蹲在她面前,緊緊握住她的手,滿臉痛苦之色:“小凝,我不該騙你,但我真的很害怕失去你。知道結果之後,我自欺欺人,拼命掩飾自己的問題,自私地對你承受的壓力視而不見。我知道我很過分,也不奢求你能原諒我……”
他將額頭抵到她膝上,萬念俱灰:“我尊重你的任何決定。雖然眼睜睜看著你離開,我會生不如死,但是……這或許是我應得的報應。比起把你強留在身邊,我更希望你能幸福。”
剛才是誰說要遵守核心價值觀的?現在又來談報應!
白凝差點笑場,連忙低下頭讓長髮把自己的面容擋住,捂著嘴渾身顫抖起來。
聽見相樂生的話,孫庚茹的哭聲霎時停住,看看不爭氣的兒子,又看看肝腸寸斷的兒媳,重新審視現狀。
她不是蠢人,從一開始就明白,兒子能娶到白凝,算得上是高攀。
這兩年,兒子青雲直上,她的腰桿也硬起來,自覺家底豪闊,兒子又前途無量,配白凝也不算辱沒她,便開始蠢蠢欲動著想要拿婆婆的架子,又捏著生育這一個話頭,名正言順地壓得白凝無話可說。
可她沒想到,問題竟然出在兒子身上!
這可就大大的不妙了!
若是白凝跑了,她去哪兒再找一個這麼十全十美、令她在妯娌之間揚眉吐氣的兒媳婦?!
“小、小凝呀……”孫庚茹的態度立刻親切許多,主動抽出紙巾給她擦眼淚,“你在氣頭上,千萬不要衝動呀。阿生、阿生騙你也是因為他太在乎你,再說了,現在都什麼年代了,沒有孩子也沒什麼的,好多時髦的小年輕不是還主動提出要丁克嘛……”
白凝暗暗撇撇嘴。
之前可沒見孫庚茹這麼開明,自家有了短處,便立刻換了一套說辭。
她只顧掩面抽泣,一句話也不肯回答。
孫庚茹越勸越著急,忍不住戳戳相宗海,讓他出面說句話。
相宗海話不多,含金量卻高:“這件事是我們家對不起你,但你們這麼多年的感情,也不是說散就能散的。這樣吧,小凝,我把幾個還不錯的產業過戶到你名下,算做對你的一點補償;另外,你要是願意,可以從你家那邊小輩裡挑個不錯的孩子過繼過來,我們就當親孫子養,你看行嗎?”
他報了幾個產業的名字,所謂的“還不錯”,實在是一種謙虛的說辭,變現之後,足夠白凝衣食無憂過上一輩子了。
白凝猶豫許久,在三個人緊張的注視之下,終於輕輕點了頭。
她擦擦眼淚,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樣:“爸爸,我雖然氣樂生在這種事上瞞我,但從來沒想過離開他,夫妻一體,本來就是要同甘苦共患難的,沒有孩子,或許就是我們的命,我沒什麼好埋怨的。您給我的補償,我不能要,婚姻畢竟不是交易,我也不是為了錢財留下來的;至於過繼,我暫時沒有這方面的想法。”她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想養,更不可能過繼別人家的孩子。
如此開明恭謙又識大體,令相宗海連連點頭,略微思忖了一下,便又加了兩處房產,堅持讓白凝收下。
白凝紅著眼睛推拒著,相樂生做主替她收了下來。
將兩尊大神送走,夫妻二人對視一眼,同時松了口氣。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這個?”白凝指指桌上的檢查報告。
“過完年咱倆剛回來,便開始著手,本來打算找個合適的機會攤牌的,還沒來得及跟你商量,就來了這麼一出。”相樂生笑了笑,走過來抱她入懷,“老婆臨場發揮都演得這麼好,令我自愧不如。”
都是修煉千年的狐狸精,搞什麼商業互捧?
白凝沒好氣地推他,被他牛皮糖一樣纏住不放,兩隻手不規矩地往衣襟裡鑽。
打橫抱往臥室的時候,她勾住他的脖子,明眸璀璨如星:“老公,那樣的報告,給我也做一份。”
他搞定他父母,她自然也要解決她那一邊。
半個月後,夫妻二人返場演戲,這次的說辭變成了白凝不能生育。
傅嵐大哭一場,聽說了相樂生是如何哄騙他家人、將白凝護得妥妥當當時,沉默良久,嘆息道:“你比我命好。”
白禮懷那邊,也被女婿狠狠刷了一波好感。
兩全其美,互利雙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