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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繮[NP]》梁佐番外:像我這樣的人
墨爾本。

唐人街。

Swanston St和Little Bourke St兩條街交界處,兩根中國紅的柱子高高矗立,頂上架著充滿中國特色的琉璃瓦牌坊,旗幟鮮明地宣示著這裡的獨特之處。

它承載了異國遊子對故鄉的思念,通過美食與熟悉的亞洲面孔、風土人情,給予他們膚淺卻有效的慰藉。

拐進這條熱鬧繁華的街道,所有的中國元素扎堆,紅彤彤的燈籠高高掛起,琳琅滿目的招牌上寫著“北京烤鴨”、“高級中華料理”、“橫洪大飯店”……更有許多現代元素混跡其中,共同刺激你的眼球,頗有些不倫不類。

這樣龐雜的、混亂的小世界裡,充斥著無數遊客,從早到晚,絡繹不絕,刺激著消費,也養活了許多人口。

深夜十一點。

一家生意紅火的大排檔仍舊爆滿,毫無打烊的跡象。

客人們喝高了酒,高聲叫嚷著,發泄在此地掙扎討生活的不如意,冷不防哪句話戳中心事,又借酒發泄,掩面嚎哭起來。

前廳這樣熱鬧,後廚也不遑多讓,大師傅翻杓炒菜的動作不停,嘴裡罵罵咧咧地呼喝腦子不太靈光的新幫工動作小心些。

最昏暗的角落裡,身材瘦削的少年……或者說是男人,垂著頭,微微佝僂著腰,默默刷著堆積如山的髒盤子。

雖然穿著灰撲撲的半舊毛衣,但如果你仔細觀察,便會發現,他的皮相長得實在不壞。

膚色白皙,眉眼俊俏,烏黑的頭髮順服地塌在額前,左邊的眼角長著顆深紅色的小痣,添了一點兒風流意味。

只不過,他神色懨懨,那顆痣也頗為黯淡,明明年紀尚輕,卻透出一種無精打采的暮氣。

脖子上戴著的金屬吊牌,似乎也蒙了一層塵土,黑沉沉的,不再反光。

梁佐埋頭認真洗著永遠油膩膩的盤子,被口吐芬芳的大師傅“慰問”了兩句,努力加快速度。

中午自己煮菜吃的時候,不小心在左手食指上切了一道深深的刀口,這會兒傷口又裂開,絲絲縷縷的血泡進肮髒的水池裡。

倒感覺不出太明顯的痛覺,指腹早被水浸得發皺發麻。

更何況,這兩年,他已經被各種學習與生活的重壓鍛煉得皮糙肉厚,忍耐痛苦的能力提高了十倍不止。

直到凌晨一點,繁重的工作才接近尾聲。

將黑乎乎的水池清理過一遍,大師傅早就不見了人影,幾個幫工收拾好東西,對著走進來的老板諂媚地討好著,拿到他們各自的薪水,高高興興地各奔東西。

梁佐擦乾淨雙手,和那位三十多歲的矮胖男人打招呼:“林哥。”

即使努力掩飾,表情和語氣卻還是帶了點兒尚未被磋磨乾淨的傲氣。

那叫林哥的倒不為難他,和善地點點頭,遞給他一個薄薄的信封,道:“喏,小佐,這是你上個月的工錢。”

梁佐捏了捏厚度,猶豫片刻,拆開信封,快速點了點,皺眉道:“林哥,這數好像不對吧?”

“哦哦。”林哥做出恍然大悟狀,笑著拍拍他的肩膀,肥厚的手掌隔著毛衣停留片刻,“我忘了跟你說,你是留學生,每周的打工時間已經超過合法規定的20個小時了呀。按理說,超出的時間,我不該給你算薪水的。不過嘛,我看你一個人在這裡無依無靠,也怪可憐的,之前多給的就算了,也不用退給我,以後就按這個數來。”

梁佐抿緊嘴唇,下巴的棱角顯得格外孤絕。

換做五年前的性格,他早就抄起盤子砸在對方腦袋上,再掄起拳頭,將人揍個鼻青臉腫、鮮血橫流。

然而,想想他欠下的住宿費和連吃了一個星期的土豆和臨期麵包,他咬了咬牙,還是忍了下來。

將鈔票裝回信封,梁佐面無表情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他抬腳往外走,卻被男人一把拉住手臂。

林哥的笑容變得曖昧起來,大拇指在他手臂內側用力刮了兩下,暗示道:“小佐,刷盤子很辛苦吧?我一直很欣賞你,其實是不忍心看你這麽受苦的……”

欣賞?欣賞什麽?

刷盤子刷得好?刷得快?刷得乾淨?

還是——欣賞他這張臉?

因著這副長相,梁佐這幾年吃過不少暗虧,看見他的神情,立刻明白了他在打什麽惡心透頂的主意。

他重重甩開對方的鹹豬手,眉眼徹底耷拉下來,裝作聽不懂的樣子,語氣非常生硬:“一點都不辛苦。”

他前腳剛離開,後腳,男人便朝著深綠色的地板吐了一口濃痰,罵道:“給臉不要臉!”

男人暗自盤算著,從明天開始,再給梁佐安排些別的髒活累活,必要逼得他低頭不可。

所住的學生公寓距離飯館大約有三公裡,公交車已經停運,梁佐又舍不得打車,只能徒步走回去。

深夜,路邊陳列著名貴珠寶與高定禮服的櫥窗仍然亮著燈,溫暖、漂亮、乾淨。

那本是他曾經唾手可得、甚至從來不放在眼裡的東西,如今,卻離他無比遙遠。

梁佐不由駐足,隔著玻璃,望著一件裙擺很長的白色婚紗出神。

巡邏的警察立刻將他列為可疑人物,往他這邊走來,梁佐垂下眼睛,匆匆離開。

他拿出手機,想想跨國長途電話昂貴的收費,還是咬著牙撥出了一個電話號碼。

對面很快接通,男人的聲音蒼老又慈愛:“阿佐,這麽晚了,怎麽還沒睡?”

他曾經恨對方入骨,又暗地裡渴望缺失的父愛與關心。

後來,他給梁有德捅了那麽大的簍子,導致對方辛苦建立的基業一夜之間榱棟崩折,資金鏈斷裂,宣告破產,負債累累。

梁有德這麽大的年紀,還要四處奔波,靠倒賣農副產品勉強維生,一點一點還欠下的巨債,頭髮白了大半,去年還因為過度勞累生了場大病。

可是,自始至終,他從來沒有怪過他。

天大的怨恨,也該消弭。

梁佐喉嚨裡有些哽咽,抬手揉了揉眼睛,清清嗓子,道:“白天睡得太多,現在睡不著。我沒什麽事,就是想問問你的複查結果怎麽樣?”

“噢……”梁有德笑了,語氣頗為欣慰,“醫生說沒什麽問題。阿佐,錢還夠花嗎?等爸爸把手裡這批貨清完,就給你打錢……”

“誰要你的錢?”梁佐抓了抓頭髮,做出副自己在國外順風順水的假象,“我不是告訴過你,我拿了一筆獎學金?錢還多著呢,用不著給我寄,自己留著看病吧。”

關心的話說得別扭,男人聽到他虛報的好成績,卻來了精神,絮絮叨叨地問起他在這邊的情況,被梁佐天花亂墜地糊弄過去。

男人不懂國外留學的諸多貓膩,又太過相信他,根本沒有往深裡想過,自然也不知道——

他申請的是不入流的野雞大學,哪裡來的豐厚獎學金?

更何況,這幾年,他一直沒有從那次打擊中走出來,過得渾渾噩噩,為了賺取生活費又疲於奔命,顧不上好好學習,連續掛了好幾科,不得不延期畢業,就算有獎學金,又怎麽會輪得到他呢?

不過是報喜不報憂罷了。

掛斷電話,他走到一個僻靜的丁字路口,忽然聽到小巷傳來微弱的呼救聲。

他偏過臉,借著昏暗的路燈,看見兩個身材高壯到嚇人的黑人拖著個白人女孩往更幽深處走,女孩的腳在地上拖行著,無力地掙扎。

黑人似有所覺,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梁佐低下頭,急匆匆離開。

不是他冷血,如果他貿然衝上去,最後被輪奸的,就不止女孩一個。

情況再糟糕些,還有可能會被殺人滅口。

報警也有風險。

對方如果僥幸逃脫,未必不會找上他,打擊報復。

他無權無勢,只能繞著走。

像個懦夫一樣,梁佐快步跑回學生公寓。

走進大門,他暗暗松一口氣,那個女孩無助的模樣,卻一遍遍在腦海裡回放。

他免不了想起白凝。

時間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都快要記不起她的模樣。

久到——他終於開始反思自己當年的無恥行徑。

他迷奸過她。

打著愛的旗號,欺騙她,佔有她,脅迫她。

他對溫暖的渴望強烈到極點,想要不擇手段地將她留在身邊。

到最後,她說,她永遠不可能喜歡上一個強奸犯。

他曾經是不理解的。

從他的角度看,他付出了那麽多,為了她可以不要尊嚴,不要臉面,低聲下氣地哄她,遷就她,除了選錯了示愛的方式,其它方面堪稱完美伴侶。

他生氣,他憤怒,他不甘心。

他十分自信,以他的本事,就算被丟在異國他鄉,孤立無援,也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白手起家,出人頭地。

到他衣錦還鄉的那一天,一定要讓那個膽敢對他狠下殺手的男人付出十倍百倍的代價,一定要讓白凝哭著表達自己的懊悔,讓她心甘情願地回到他身邊。

後來,殘酷的現實狠狠甩了他一耳光。

他終於明白,離開梁有德的庇護,失去財富所帶來的光環,他根本什麽也不是。

他無知、淺薄又可笑,像坐井觀天的醜陋青蛙。

這麽多年過去,他仍舊一無所有,一事無成。

他距離她,也越來越遙遠,窮盡此生,可能都沒有辦法再度擁有她。

公寓所在的區域治安很差,風氣自然更差,留學生賣身、盜竊、吸毒的現象屢見不鮮。

上個月,樓上宿舍一個日本女孩子被好幾個居心不良的留學生灌醉輪奸,大受刺激,從樓頂的天台跳下,血濺當場。

那個女孩子,他是有印象的,甚至還有幾分好感。

只因為,對方笑起來的時候……有點像白凝。

她死的那天,救護車很久才來,冰冷的水泥地上暈出很大一片血跡。

他站在樓上呆呆看著,第一次對於強奸給女人的傷害有了明確的認知。

被他迷奸後的那天早上,白凝醒過來的時候,腦子裡在想什麽?

她裝得那麽冷靜,可是心裡,絕不可能沒有波動,甚至是十分痛苦的吧。

他是不是應該慶幸,白凝的心理素質不錯,才沒有哭鬧,沒有發瘋,沒有……自殺?

想到一萬種更壞、堪稱殘酷的走向,梁佐的血都變冷。

他覺得自己長得俊,年紀輕,家裡有錢,又對白凝不錯,便可彌補所有過失。

更何況,在那麽多次上床的過程中,白凝的身體也是愉悅的。

可是,不管他將那段關系包裝得多麽美好,如白凝所說,本質是不會變的。

強奸,就是強奸。

他後知後覺地後悔,產生強烈的自厭情緒。

他整夜整夜睡不著覺,勉強睡著,也會做白凝跳樓自殺的噩夢。

他已經不再幻想榮歸故裡,瘋狂打臉那個看不起他的男人。

他信了基督教,站在耶穌面前一遍遍懺悔自己年少時犯下的過失,希冀著有朝一日,可以有機會站在她面前,對她說一聲對不起。

發自內心的,對不起。

可是,即使這樣微小的願望,恐怕也不可能實現。

梁有德千叮萬囑,讓他絕對不要回國。

已經過去了這麽久,那個惡魔一樣的男人仍然像死神一樣如影隨形。

他毫不懷疑,從他踏上故土的那一刻起,便會被對方派來的人密切監視,伺機而動。

他們會再一次抓住他,將他好不容易養好的雙腿再度打折,閹割他,折磨他,甚至直接取他性命。

太可怕了。

而他這麽懦弱、渺小、無能,永遠沒有辦法和對方抗衡。

梁佐走進擁擠的八人間宿舍,爬到屬於自己的上鋪,躺在狹窄的床上。

下鋪傳來如雷鼾聲,對面的室友大聲說著夢話,渾濁的空氣裡飄著混合的難聞氣息。

這就是他應該擁有的……可笑又可悲的人生嗎?

怎麽……會混到這樣落魄的地步呢?

可是,又好像……本來就該是這樣的。

明天大概要下雨,因為,雙腿又在隱隱作痛。

梁佐抬手蒙住眼睛,嘴角拗出悲涼的弧度,意味不明地苦笑起來。

笑著笑著,有液體從眼角落下。

像我這樣優秀的人

本該燦爛過一生

怎麽二十多年到頭來

還在人海裡浮沉

像我這樣懦弱的人

凡事都要留幾分

怎麽曾經也會為了誰

想過奮不顧身

像我這樣迷茫的人

像我這樣尋找的人

像我這樣碌碌無為的人

你還見過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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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節標題及結尾來自毛不易《像我這樣的人》,是我很喜歡的一首歌。

我們曾經壯志凌雲,到最後,卻發現自己碌碌無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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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休息,後天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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