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chapter58
chapter 58
一頃紅蓮盛放如燒, 一人紅衣翻飛似火,東華站在湖心亭中,手指輕叩欄杆, 緩慢開口:
「聖境四天之中,我玉清境清微天愈發弱勢, 再過些年,恐怕有被吞併的危險。阿醒,你難道打算眼睜睜看著清微天淪為他人附屬?」
歲醒在他身後,白袍委地, 狹長鳳眼平視前方,眸底冷淡,並無過多情緒:「可這不是你對欲界的太初靈石生出貪念的理由。」
「貪念?」東華笑了聲, 語氣微帶嘲諷, 「師父這樣說也罷,他老了,迂腐,我不同他一般計較。但阿醒, 連你也認為這是貪念?」
「太初靈石乃是欲界之人修行根本, 是欲界諸靈脈的源頭,你奪了它,與斷人生路有何區別。」歲醒的語調依舊很平,但這正是他生氣的表現。
風裡溢滿蓮花清香, 層層疊疊之下幽波晃蕩, 東華拋了一把魚食到水裡, 魚兒立時浮上水面,爭相搶食。
東華垂眸看了會兒這場面,偏頭回望歲醒:「是師父讓你這樣說的?」
「我這樣說,出於本心。」歲醒淡淡道。
「我若執意去欲界,你是不是也要攔我?」東華挑眉問。
歲醒:「當然。」
「你——」他這樣的態度讓東華有些惱,聲音揚高、雙目微瞪,不過倏爾後,這樣的表情退下去,東華把手裡剩餘的魚食悉數丟入蓮花池裡,上前幾步,走到歲醒面前,半眯著眼,說:「你跟以前不同了,是什麼改變了你。」
「我和從前,沒有任何不同。」歲醒定定望著他:「變的人是你,從前的東華,可不會對他人賴以生存的根本生出歹念。」
「欲界,不過是一群螻蟻罷了。」東華勃然甩袖,「他們生命短暫,朝夕即死,活與不活,有何區別?」
聽見這話,歲醒狠狠睜大眼,復又垂下,轉身離開。
這個時候,天外一道勁掌劈來,東華疾掠出湖心亭、足尖輕點蓮葉,抬眼再看,他方才站立那處已然坍塌!
「孽徒!」一位白鬚道人現身,瞪目怒斥東華。
「師父……」東華看著來者,幽幽一嘆。
「師父!」歲醒蹙了一下眉,快步走到白鬚道人身側,溫聲道:「師父,我會勸他,這事您無需……」
白鬚道人抬手,掌心朝外,打斷歲醒的話:「是我沒把你師兄教好。」
他話音落,拂塵一揮,再度向東華出手。
東華拔出劍。兩個人鬥在一起,一人勢要懲罰,一人冷眼反抗,兵戈相交之聲響徹不斷,氣勁華光止而又起,木質小亭破碎坍塌,滿湖紅蓮凋零慘敗。數息之間交手數百回合,半刻過後,竟是東華佔據上風!他到底年輕氣盛,三尺青鋒起落,出手如電。
白鬚道人並不放棄,落地微歇,祭出一座碩大丹爐。
「師父,你想關我?」東華見此,沉眸怒道。
「我關你,是為了救你。」白鬚道人冷冷道。
「何以見得?」東華聲音亦冷。
「錘煉心性,去躁存靜。」白鬚道人抬手指天,丹爐自他背後衝出,頂蓋揭開,體型擴大,沉沉壓在東華頭頂。
東華一甩長劍,冷冽光弧自上而下遞出:「我不需要。」
拂塵猛然一抬,白鬚道人打出一道氣勁,厲聲之中,又夾雜著無可奈何:「由不得你。」
「那麼師父,可別怪我不客氣了。」東華扯了下唇角,側身避開此擊後,提劍衝向地面:「攔路者死。」
這一戰可謂是驚心動魄,整個清微天動盪不休,從南到北,由東至西,多少山被夷為平地,多少湖河決堤。他們交手的速度很快,快得讓人幾乎要忽略時間還在流逝。
白鬚道人身為師者,目的為的是將徒弟馴服,出手到底留情,但東華動了殺心,他招招狠戾,式式致命,根本不留絲毫餘地。站在遠處觀戰的歲醒意識到不妙,反手抓出長弓,抬指拉弦,但交戰中的兩人速度太快,若是冒然出箭,稍有不慎,就會傷中另一人。
歲醒眉梢逐漸擰緊。
片刻後,他放棄長弓,抽刀而出,飛身掠入長空。
但東華比歲醒更快,他側身避開迎面的丹爐,再幾個錯步,繞至白鬚道人身後,利落出手,一劍穿心,手法堪稱冷酷無情。
咚——
丹爐沉沉砸入地面,鮮血從空中滴落,似若點點飛花。
白鬚道人如同斷線風箏似的往地面傾墜,胸口衣襟洇開血色,東華傷他的位置,致命得恰到好處。
歲醒疾奔過去,接住白鬚道人的軀體,卻見這人丟下幾個字後,便嚥了氣。
沉默。
沉默漫無邊際。
歲醒狠狠閉上眼,再度睜眸時,眼底唯餘怒火:「你弒師,東華,你殺了師父。」
「沒人能阻擋我。」東華重重甩劍,「就是我父君還活著,阻攔我,也是這個下場。」
歲醒的手抓緊刀柄,額角青筋暴跳:「你欲圖奪取欲界太初靈石,真的是為了玉清境清微天?」
「當然是。」東華道。
「打算如何做?」歲醒又問。
東華收起劍,朝歲醒攤手:「我提升了,玉清境的實力自然提升。」
「你——」歲醒的呼吸不可遏制加快,胸膛劇烈起伏,他隔著數丈距離打量這位友人,打量這個從小一同長大的師兄,目光掃過他面容的每一處,卻發現不太能夠看明白。
「人與人的想法,果然多數時間是無法共通的。」東華慢條斯理道。
歲醒看著他,良久後,扯出一絲譏笑,「你執意要攻欲界?」
「我執意。」東華說得肯定。
「好。」歲醒的眼神冷下去,「東華,我們到時候見。」
神逝不同於凡塵生靈去世,浩大又悄然無聲,化作點點光華,乘風而去,入云中,入雨中,入青山,入長河,重歸虛無。
不給話別的機會,不留祭奠的屍骨,等百載千載之後,機緣落下,或許再次重逢。
歲醒從東到西,由南到北,用腳步丈量整個玉清境後,來到月之木生長的地方。不知朔北是何時跟在他身後的,昔日的少年已長成肩膀寬厚的男人,卻依然沉默少言。
山巔上,巨大的樹冠遮天蔽日,銀葉沙沙,銀光縷縷,察覺到那位悉心栽培它的人離去,此地連風都變得哀傷。
「我要去欲界。」他對身後的男人說道。
朔北不假思索回答:「我和你一起。你很少離開聖境,但我對那個地方頗熟,有我在,你不必操心旁的事情。」
「我此一去,可能不會回來了。」歲醒垂眸,聲音有些低。
他身後的人走上來,仍像年少時那樣抓住他的手腕,語氣堅定:「會回來的,我們不會輸。」
歲醒偏頭,靜靜看了朔北一會兒,說:「他不會對你留情。」
「我也不會對他留情。」朔北道。
歲醒對朔北說好。
他向來說走就走,袖子一甩,便提步行往玉清境的出口。朔北緊隨在後,回頭看了眼山巔那棵巨大銀樹,不由問:「你不帶走月之木?師祖早些年就把它留給你了。」
「樹木的根往往深入地底,這樣不僅能充分汲取養分,還能穩固沙土。雖然它是我的樹,可玉清境是它的家,是它守護千年的地方。」歲醒輕聲解釋。
頓了頓,又道:
「既然你說會回來,就讓它在這裡等我們回來好了。」
但他終究沒有說到做到。前往欲界,尋到太初靈石,將之藏到不為人知之處後,玉清境便對欲界開戰了。
東華親自率軍發起進攻,欲界應戰勉強,不過多時,死傷過半。
仍活著的提出將太初靈石交出去,已換取安寧生活,但東華已殺紅了眼。他宛如天神臨世般降臨這個世界,抽劍,揮斬,毫無保留,傾盡整個玉清境之力。
劍光刺目。
「這不是這片土地能夠承受的。」歲醒隔著耀白光芒和天上那人對視,低喃出聲,「若這一劍落下,此後千年萬年,這片大地上都不會有生靈存在。」
緊接著,他被朔北拽了一把:「我護你離開。」
「不行。」歲醒沉聲道,「我若走了,這片大地上的生靈必死無疑。」
「那樣你就死了!」朔北擰著眉梢,語速極快,說話同時不放棄地把歲醒往旁邊拽,「你或許擋得下這一劍,但自身必死無疑!」
「若你真執意護這片地方,我替你。」
「不。」歲醒偏首,狹長漂亮的鳳眼沉靜注視朔北,語氣堅定,「東華揮出這一劍後,將暫時脫力,那個時候,我要你去打敗他。」
從劍上落下的光輝離地面越來越近,歲醒在一片炫目璀璨的華光中挽弓,素白衣袍翻飛,烏黑長發起落,他像一隻迎風展翅的鳥,高貴美麗。
劍落,世界迎來終焉。
箭出,天地重開。
清風過,流光溢彩。
*
呼——
江沅像是從一場漫長的沉睡中醒來,重重喘了一口氣。他坐在朔北家的紅木沙發上,鳳眼狹長清亮,白袍委地,烏髮長垂,風吹來,輕輕起落,在虛空裡留下幽淡光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