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一章
傍晚姜郁幫嬸嬸刷了碗,回到客廳。
嬸嬸衝她招手:「小郁,來陪我看電視。」
電視機開著,平板也亮著,姜郁不知道嬸嬸是讓她陪著看哪個,走過去。
嬸嬸舉起平板,拿姜黎謹中學訂的幾十期科普雜誌墊高。
她低頭一看,這不是前陣子熱播的青春偶像劇嗎?
除了她,整個部門的年輕女孩都在追。
她和嬸嬸的年齡是不是該對調一下?
她坐下來隨口閒聊:「您喜歡看現代都市劇啊,我記得您之前喜歡看宮廷劇啊?」
「壞人太多了,瞧著煩,十集還不下場我就會很生氣。」林艷紅笑容滿面地推薦,「這個好看,男主和女主八字不合,五行相剋,不是冤家不聚頭,很喜慶的。」
姜郁眼神焦灼地看了眼電視。
新聞聯播快結束了,她追的劇要開始了。
她還想知道村花抗婚能不能成功呢!!
姜郁從小就沒有和長輩搶遙控器的習慣,但是有那麼電光火石的一瞬間,她真的很想伸手摸遙控器,把台調到她想看的頻道,假意裝作陪嬸嬸追劇的樣子,偷偷看自己的。
下一秒。
林艷紅見她一直哀怨地瞅著電視,還以為她嫌電視吵,抓過遙控器,一下摁滅了顯示屏:「來,咱們專心看咱們的,不要受干擾。」
姜郁的內心是崩潰的。
她堅強地陪嬸嬸看了五分鐘,跟著嬸嬸笑起來。
這個劇的笑點她get不到,但讓她開懷的是,一旁的嬸嬸斷斷續續的傻笑和絮絮叨叨的猜測。
「你看她馬上要進這個電梯,男主肯定在電梯裡!」
「好吧,男主不在……但是她上去肯定會撞進男主懷裡!」
「哎呀,又猜錯了……反正就這集,這集他倆肯定會見面!」
結果這集放到片尾曲都沒有男女主的對手戲。
林艷紅雙手一撒,不高興地說:「不看了不看了,進展太慢了,這年頭的編劇心真黑,光拿錢不辦事兒,淨往劇裡注水!」
姜郁聞言來了精神,剛準備說「那我們把電視打開,看您那輩人快快樂樂奔小康吧」,林艷紅忽然蹙著眉嘀咕道:「黎謹在他屋裡幹什麼呢?」
姜黎謹今天確實反常,失戀了嘛,心情不好。
二樓次臥房門緊閉,他吃完飯進去了就沒出來。
林艷紅跟姜郁說:「你去把黎謹叫下來,我們三個人打會兒撲克,你好不容易回來一趟,真是一點都不懂事!」
姜郁心虛賠笑:「別了吧,叔叔不也在屋裡自己看電視嗎?」
「那不一樣!」林艷紅提了口氣,扯著嗓門喊,「姜黎謹!下來陪你姐打牌!」
姜郁膽戰心驚地攥緊了衣角。
像他們這種二十出頭的男生,脾氣大著呢。
俄頃,二樓的房門從裡面打開,姜黎謹穿著暗灰色的家居服,嘴裡叼了根阿爾卑斯,勾著拖鞋不緊不慢地下樓。
下一級台階身子一顛。
他走到隔斷前,拉開抽屜拿了兩副嶄新的撲克牌,舌頭一轉,嘴裡的棒棒糖從左邊滾到右邊,漫不經心得很。
林艷紅等得急不可耐,不滿地責備:「才吃完飯,又吃這種亂七八糟的零食。」
姜黎謹路過垃圾桶,隨手一扔,棒棒糖精準無比地落入桶內。
「嘿!」林艷紅一拍桌子,「你跟我置氣是不是?自己開個公司翅膀硬了,說你兩句還給我擺臉色。」
姜黎謹氣定神閒地說:「您誤會了。」
放在平時,他一定會嬉皮笑臉地說些俏皮話哄哄這位脾氣火爆的更年期婦女,但今天這副肉不笑,皮也不笑的表情,也讓林艷紅心裡打起鼓來,關切地問:「哪個項目碰到釘子了?既然發現是塊鐵板,那就不要踢了,換個輕鬆、容易、來錢快的項目做,有沒有挑戰性都是次要的,做起來順手的才是最好的。」
姜郁知道讓這對母子再呆在一起要出事的,起身拽著姜黎謹把他往樓上帶,跟林艷紅說:「嬸嬸您自己看會電視吧,我跟黎謹說兩句。」
姜黎謹被她拽到陽台,不動聲色把被她拉歪的衣領扯正,眼裡半點情緒都沒有,神色淡淡的,也不說話。
姜郁一開始覺得他這個樣子挺瘮人的,但設身處地的想一想,他心裡應該很難受。
她斟酌著開口:「黎謹,你要是真喜歡她,就耐心地把她的性子扳一扳,矯正過來,做到仁至義盡,這樣就算你們分開了也不會遺憾。要不是我今天多了一嘴,你本可以包容她包容得更多。」
他們沒有開燈,站在黑暗裡,只有微弱的月光照進來,姜黎謹摁著她的肩讓她對著反光的玻璃窗:「你沒照過鏡子?她把我姐的臉劃成什麼樣了,這要不拿頭髮遮著,四捨五入算破相了。打人不打臉,這得多惡毒才會往別的女生臉上劃?」
夜裡人顯瘦,姜郁被他強迫著,靜靜注視著自己影子,盯著那雙清澈有神的眼睛,覺得自己這副素面朝天的樣子還挺好看的。
也沒他說的那麼誇張,堪堪劃在天靈蓋上一個非常隱蔽的角落,傷口雖深,但是狹長,時間久了總會癒合的。
姜郁平心而論:「你第一眼看到這道傷可不是這麼說的,你還笑了,說明你當時並不認為這是大事,覺得本質上和你小時候跟隔壁班男生打架沒什麼區別。是你覺得她根壞了,所以她做什麼都是錯的。我猜你剛才肯定想到了很多你們相處時讓你感到不舒服的細枝末節,想到了她身上那些平時覺得可愛的小毛病,現在她在你心裡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女生,但你還記得她笑的時候、哭的時候、叫你的名字的時候嗎?她要是真的不好你也不會喜歡她對不對?」
姜黎謹冷笑一聲,面色更冷淡了:「喜歡又怎麼樣?隱瞞、欺騙、撒謊、顛倒黑白,還有什麼事不敢幹?你知道她是怎麼說你的嗎?原話太難聽我就不告訴你了。她什麼時候能認真的反省一下自己的問題,不推給別人,太陽能打西邊出來。都要分手了我回憶什麼從前?剛才我一直在想,挑個什麼時候跟她說分手,想讓她好好過個元旦,但元旦後還有一個春節。我今天才發現,咱中國的節日真他媽多。」
姜郁一時間覺得又慘又好笑,不由長嘆一口氣:「黎謹,好姑娘多的是,你才二十二歲,情路再坎坷,還是能分出條岔道的。」
姜黎謹還是打不起精神:「姐,明天陪我去趟理髮店吧。」
別看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樣,但算不上紈褲,從小到大沒幹過什麼離經叛道的事兒,還得過幾個競賽獎。就是高中畢業那個夏天,腦子一熱,學動漫裡的黑子哲也染了個藍色的頭髮,遠遠看過去跟酒精燈外焰似的,林艷紅舉著笤帚攆著他跑了兩條街,差點沒讓他進家門,第二天又押著他染回來了。
他還不服,跟林艷紅頂嘴,我們班一半的人都染了,憑什麼我不行?
林艷紅叉著腰,殺氣騰騰地擰著他的耳朵說,人家姑娘家染個紅的棕的很正常,你看你染的藍不啦嘰的玩意,咋不染成綠的呢?!
姜郁作為整件事的目擊者,警惕地看著他:「你該不會想剃度當和尚吧。」
姜黎謹沒笑,低著頭,腳上的拖鞋一下一下磕著陽台的牆磚,淡淡道:「不會,就剃短點兒,看起來精神些。」
姜郁爽快地答應下來:「那行,我也去剪個劉海兒。」
——
舊歲最後一天,祝蓉西在檯球俱樂部陪她那群狐朋狗友打球。
她昨晚一夜未歸,在場子裡賺了好多錢,夠她在酒店住一個月的了。
小姑娘蹙著眉揮著眼前繚亂的煙霧,叫幾個男人別抽了,男人們說好,隨口調侃了她幾句。
下一桿是她的,她眉開眼笑地掂了掂球桿,爬到桌上趴著,像只捕捉蚊蟲的青蛙,屏氣凝神,一擊就中,13號球順利入袋。
在場的男人們鼓掌的鼓掌,吹口哨的吹口哨,助長了小姑娘的氣焰。
遠處的角落裡還坐著一個悠然品著伏加特的年輕男人,單眼皮,鳳眼,薄情寡幸的面相,眉眼間有很重的戾氣,嘴角卻始終是揚著的。
旁邊的領班畢恭畢敬地問:「蕭爺,聽說陸司南最近不認這個妹妹了,沒陸司南罩著,她就是個四六不懂的廢物,您出手這麼大方,怕是要賠。」
男人玩味地說:「血緣關係在這兒,怎麼會不認呢?再狠能狠到哪兒去?小丫頭就這麼個品性,都二十二了,難得別過來,他不罩著,出門不撞鬼才怪。只要別太貪,堂而皇之把手伸到他眼皮底下,還愁這個敗家姑娘不把錢送到手上嗎?你一會兒再給你那幾個手下發一萬的小費,讓他們把姑奶奶伺候好了。」
領班笑瞇瞇的:「您就請好兒吧。」
男人整了整西服,掛著人畜無害的笑向人群走去。
還剩最後一個球沒進洞,輪了一圈都沒人收場。
黑球不偏不倚地停在距離球桌邊沿只有一厘米的位置,祝蓉西握著球桿左右徘徊,感覺怎麼打都不可能贏,又不甘心把機會讓給別人,急得抓耳撓腮。
忽然有人從身後把她攬進了懷裡,隨後重心下沉,傾向桌面,手也被握住,男人又高又大,她被完全罩在他身下。
修長的十指潤如白玉,虛虛架在球桌上。
兩球相撞,清脆一響,「黑8」在桌框上撞了三下,以一個刁鑽的角度順利進洞,白球則滾了幾下停在桌面中央。
祝蓉西不偏頭就能看到他輪廓分明的側臉,心臟似猛烈地撞著胸腔,每一下都異常清晰。
男人旋即鬆開她,可她還在回味,像機器人一樣一頓一頓地轉過身,懵懂地看了他一眼。
這是何方妖孽,笑起來也太好看了吧。
祝蓉西春心蕩漾,開心又激動地說:「蕭哥!謝謝你啊!」
男人笑意不減:「舉手之勞,不足掛齒。」
祝蓉西羞澀地說:「沒想到困難的時候只有你肯收留我,太感動了,你這麼仗義,我都不知道怎麼感謝才好。」
男人不著痕跡地繞過這個話題,笑容和煦地說:「妹妹在我這兒好好玩兒,有什麼需要儘管說,蕭某樂意效勞。」
——
八點祝蓉西在浴場泡了澡,早餐是馬來西亞廚師做的咖喱肉骨茶,吃完又有和她差不多年紀的小哥來給她按腰推背做艾灸,一下緩和了通宵的疲累。
手邊的推車上有香蕉、柚子、柑橘,大紅袍、毛尖、西湖龍井、鐵觀音……
她拿著蘋果汁時不時吸一口,在放映室裡一邊聽著電影獨白,一邊玩手機。
綜藝節目的剪輯選段沙雕氣質十足,她笑得東倒西歪,杯裡的果汁險些灑出來。
她看得正起勁,小姐妹突然給她發了條信息:【西西,我今天去美發沙龍做頭髮,看見你男朋友在陪別的女人洗剪吹,我去的時候他們正要走,我趕緊跟了上來,現在他們又去逛街了。】
祝蓉西看見猛然彈起,揉了揉頭髮,手指飛快在屏幕上打字:【能拍張照給我嗎?】
【你等等,等他們進店,我給你拍張特寫。】
祝蓉西心緒不寧,不知是緊張還是氣憤,雙拳緊緊攥了起來。
等照片發過來,她不能抑制地摔了手機,屏幕瞬間四分五裂。
她目眥盡裂,一雙炯炯的杏眼裡,熊熊烈火直往外噴,咬牙切齒地說:「這個狐狸精!勾引我哥就算了,連姑奶奶的男朋友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