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奔涌向雲端
聊了快一個晚上之後,賀逍起身離開,張秘書將他送到了門口。
一個小時之後,就聽見周老的聲音從書房裡傳來:「小張!小張!你來幫我看看!」
「老爺子,怎麽了?」
張秘書一進門,就看見周老戴著眼鏡坐在電腦前,一副認真的不得了的樣子。
「你幫我看看,這些論文是不是都是m大莫裡斯教授的?賀逍跟我說周夏的名字也在裡面,我怎麽一個都沒看見?」
張秘書彎下腰,凑到電腦屏幕前,眯著眼睛看了半天,然後指著「xia zhou」說:「在這兒呢。您是忘記了,老外那邊兒都是名字在前,姓在後面。」
「哦,我給忘了。」周老把之前打開保留在那裡的論文都點開了,盯著那一串的名字仔細找。
兩年前,周夏的名字是排在尾巴上的,但越往後周夏的名字就排得越前,最近都挪到第三、第四了。還有不少是周夏的獨立研究和設計。
「明天周末,那孩子就要來了。是不是讓厨房給準備一些淩生愛吃的菜,興許那孩子胃口和她爸爸一樣,也喜歡吃那些?」張秘書笑著問。
「爲什麽要照著淩生的來?那個不孝子到死都沒回來看我一眼。」周老的臉色又綳了起來。
「好好好,那就簡單點兒了。」
「那也不能太簡單了,該有的還是得有。」
「比如什麼呢?」
「比如……板栗燉鶏之類的。」周老想了很久才說。
「板栗燉鶏……不還是周夏的爸爸愛吃的嗎……」
張秘書小聲一說,一抬眼發現周老又在看周夏放在社交空間裡的大學畢業照片了,趕緊關上門離開。
與此同時,洛衍之拉著行李箱,住進了一家酒店。
年輕的信息收集員小梁鞍前馬後地將洛衍之的西裝、襯衫整理出來,挂進櫃子裡。
「明天沃達森集團中國分部的ceo高恆要和你聊一下,所以早點休息吧,洛哥。」小梁提醒道。
洛衍之沉默地站在酒店的窗前,看著這座繁華都市的夜景,成片明亮的燈光下醞釀著無數的商機和陷阱。
「小梁,你來之前,克利文先生有沒有囑咐過你什麽?」
「有的,要我跟著洛哥你好好學,他說你經驗特別老道,最擅長的就是觀察。」
洛衍之的手指在玻璃窗上輕輕敲了敲,笑了笑:「很多人都以爲獲取商業情報,需要派出商業間諜或者收買對方重要的工作人員,甚至於竊聽、跟踪、黑進對方的系統。這些方式,就像遠處的夜景,看得到卻摸不到。但只要懂得觀察和分析,眼前的這層玻璃,往往就是最關鍵的情報。」
小梁抓了抓腦袋,似懂非懂。
「酒店應該有游泳池吧。我去遊個泳。」
「這都幾點了,還游泳?」小梁睜大了眼睛。
「你這個肚子,都快趕上瑞妮了。」洛衍之拍了拍小梁的腹部,隨手收拾了一點東西就走了。
瑞妮是一個懷了孕的助理分析師。
「哪兒可能啊!」小梁不開心地說。
洛衍之隨性地一笑,離開了。
夜裡的十一點,酒店游泳池裡只有洛衍之一人。
他不需要任何人欣賞自己修勁的身體綫條,也沒有用過分誇張的姿態跳入水中來尋找存在感。
他只是悄無聲息地潜入,閉上眼睛,讓自己與冰凉的水流融爲一體。
他緩慢地向前滑去,感受髮絲被牽扯,身體被液體所包裹,這是他在面對重要客戶之前理清自己思路的方式。
當他回憶著在游輪上所看到的沃達森發送來的資料時,冷不丁耳邊響起了有人跳入水中的聲音。
瞬間,與那個夜晚周夏小巧却如同出膛子彈般躍入水中的身影合而爲一,從他堅固的心臟穿梭而過,一呼一吸都是她的樣子。
溺水般的預感即將來臨,洛衍之立刻站起身來離開水面,他用力抹開臉上的水漬。
大概是因為知道她就在這座城市的某個角落,才會讓他忽然浮想聯翩。
這片泳池已經不屬於他一個人了,還有其他的酒店客人來游夜泳。
當他走進更衣室的淋浴間裡,單手撑著墻面,溫熱的水流沿著頭頂蜿蜒而下,耳邊的聲音却像是山呼海嘯。
他一個人太久了,偶爾被觸動,想要清理自己的思緒反而很難。
放縱一下吧,若不是這樣,思想深處的那頭猛獸將永遠被困住,噬咬他的神經。
--如果那個夜晚,我毫不克制地跳進水裡,手臂撥開水流,緊緊地擁抱你,將你帶出冰冷的水底,放在岸邊坐著,就像虔誠地安置我的信念,貪婪地看著你帶著水漬的臉。
你應該會立刻要爬起,你會疑惑,你會覺得我是個神經病,甚至於抬起腿來踹向我的肩膀……
我會咬著牙關,迅速地扣著你的脚踝將你拽回,你會摁著泳池的邊緣做最後的抵抗,而我會愈發凶狠地拽著你襯衫的衣領,拉向我的方向,咬上你的唇,懲罰你讓我失去了自控。
我會囂張放肆地衝進你的世界,用我所擁有的一切焚燒你的鼻尖,你倔强又脆弱的下巴,折斷你的骨胳,讓你記住我帶給你的疼痛。
因為這是你將自己刻印在我腦海中的代價。
當這場無忌的放縱奔涌向雲端,緊接著是無盡的空虛。
洛衍之低著頭無奈地笑了。
--明天,你應該就可以放下她了。
第二天,周夏起床洗漱,換了件簡單的衣服就出了門。她打了輛車,給出租車司機報了個地址。
「喲,這是郊區了吧?你一個女孩子去那裡幹什麽?」司機隨口問。
「見一個老人家。」周夏想了想,又說,「我爺爺。」
「哦!老人家住在郊區空氣好,不像這市區裡烏烟瘴氣的,晚上抬頭都看不見星星。」
「嗯,是啊。」
司機不是很熟路,出了市區就開了導航。
開沒多久,一輛敞篷跑車放著吵鬧的搖滾樂,囂張地從出租車的旁邊揚長而過,出租車差點被剮蹭,驚得司機起了一背的冷汗。
「怎麽了?」
「那跑車貴啊,哪怕蹭一條小紋,我這幾年就白乾了!」
「是他超速吧?而且剮蹭不是很正常嗎?」周夏想了想,又補充了一句,「不過那是在國外,這邊可能不一樣。」
「哈哈哈,姑娘你肯定沒怎麽在國內生活過。這要是上下班路上隨便來個剮蹭,估計幾百個開車上班的人就都得遲到咯!」
出租車停到了一棟三層樓的老房子前,司機看了一眼忍不住說:「姑娘,你爺爺家看起來挺有分量的啊。」
周夏笑了笑:「估計是他的脾氣更有分量。」
她關上車門,信步走向那扇雕花的大鐵門,摁下了門鈴。
側過臉,她就看見了那輛囂張的跑車,任性地停在庭院前。
門開了,張秘書見到周夏的那一刻,露出笑容來:「周夏小姐嗎?請進,請進!周老等了你很久了!」
當她換好拖鞋,踩上周家的地板,第一聲「吱呀」響起,她原本平靜的心臟陡然緊張了起來。
就是這裡啊,她的父親長大的地方,也是她的父親曾經想念却來不及回來的地方。
她一抬頭,第一眼看見的就是客廳裡面的中間,一把深沉的木質椅子上,頭髮花白表情嚴肅的老者雙手握著一根木雕的拐杖,注視著她。
那是她的爺爺,睿帆集團的創始人,民族實業家周林。
這個老人和她父親眼睛的輪廓和顴骨的線條那麼相似,但是父親和藹可親,爺爺卻讓她不敢親近。
在她呆愣著的時候,一個優雅知性的女子向她緩緩而來,她的年紀大概和周夏的母親差不多。
「你就是周夏吧?和淩生哥長得真有幾分相似。我是你的嬸嬸趙韻。」
「嬸嬸好。」周夏看向趙韵,她曾經無數次聽母親提起過這個女人。
趙韵的父親是周老爺子的幾十年老鐵,睿帆的大股東。聽說趙韵還沒出生的時候,周、趙兩家就說好瞭如果趙家生的是女兒,就嫁給周家的長子淩生做媳婦,兩家永結秦晋之好。
但是周淩生沒有從商,而是學了醫,去非洲轉了一圈之後和志願者團隊裡的一個女學生志同道合,再也沒回來。那個女學生就是周夏的老媽。
三年後趙韵嫁給了周家的次子周淩書,但是周夏的老媽每次提起丈夫兒時的「青梅竹馬」總還是會有點吃味,不過吃醋的老媽是周夏老爸最愛看到的了,這種獨特的口味,周夏不予置評。
另一個面容寬厚戴著眼鏡的男子也走了過來,他看起來很想親近周夏但是又不知道怎麽和一個年輕女孩兒交流。
「我是你的……你的二叔。你爸爸發了好多你小時候的照片給我,就是,就是後來就沒發了……」
周淩書被妻子趙韵撞了一下,示意他不要說下去了。畢竟所謂的「後來」指的就是周夏的爸爸去世。
趙韵拉著周夏,來到了周老爺子面前:「這是你的爺爺。你爸爸離開家這麽久了,你爺爺一直都擔心著呢。」
周夏看著周老爺子的眼睛,冷冷的,看不出一絲情緒,她的喉嚨裡咕嘟一聲,心想這位老爺爺似乎很古董,不會還要她跪著認祖歸宗吧?
「爺……爺爺。」周夏開口道。
她身後的椅子上傳來戲謔的笑聲:「哎喲,我這位堂姐,不會是個結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