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3 章
沈離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睜開眼, 頭頂上方映出祁長昭難得疲憊與焦急的模樣。沈離無聲地笑笑, 剛想撐起身,卻覺渾身依舊脫力得厲害, 無力地摔回了原處。
「……別亂動,」祁長昭摟著他的手臂緊了緊, 低聲問, 「你感覺如何?」
沈離頭暈目眩, 皺著眉低聲呢喃:「好累啊……」
「再晚半刻,你靈力就要耗盡了, 能不累嗎?」祁長昭沒好氣地說著, 從儲靈戒中取出水壺,托起他的後頸給他喂水。
沈離沒回答,乖乖就著祁長昭的手喝了幾口。冰冷清冽的泉水滋潤了乾涸的喉頭,意識這才漸漸清醒過來。
他倒回祁長昭腿上, 才發覺他們仍在那間破廟內。
外面天光大亮,火堆早不知何時已經熄滅, 和寧與沈陌也不知去了何處, 空蕩蕩的破廟內只剩他們二人。
「那個香爐……」
祁長昭指了指身旁:「還在, 別擔心。」
沈離偏頭看見放在不遠處的香爐,聲音沒什麼力氣:「這東西到底是……」
「此物蘊含靈力, 是一件極其罕見的法器。」祁長昭道, 「我們在幻境中遭遇的, 應當是附著在這法器上的怨靈。」
「怨靈啊……」沈離又想到在幻境中看見的那些過往記憶, 心底不由唏噓,卻也沒說太多,只是道,「等回去後,找個高僧把怨靈超度了吧。」
祁長昭輕輕應了聲,伸手幫他按壓太陽穴,溫和的靈力透過指尖浸入體內,舒緩了周身的疲憊與脫力。
他的手格外冰涼,沈離閉著眼睛享受了一會兒天渝國君的按摩服務,才後知後覺想起一件事:「你是不是受傷了?」
祁長昭動作一頓,淡聲道:「無礙,一點小傷。」
「怎麼能是小傷呢?」
神魂受傷與尋常皮肉傷不同,動輒會傷及修為,更何況祁長昭在幻境中流了那麼多血。沈離掙紮著要坐起來:「你過來,我給你看看……」
「好了,別亂動。」祁長昭壓著他不讓他動,無可奈何道,「我真沒事,那點小傷我自行調息就好……總比你如今站都站不起來好,先顧好自己吧。」
沈離語塞,可偏偏他現在手腳脫力得厲害,對方手臂一橫,當真將他壓得動彈不得。
他氣急敗壞地瞪了祁長昭一眼,嘟囔道:「擔心你才這樣的,不識好人心……」
祁長昭眼眸微動,俯下身,輕聲問:「阿離,你很擔心我?」
沈離神情一滯,沒有答話。
祁長昭用手指輕輕描摹他的五官,聲音放得極輕:「你不是很討厭我麼,為何現在這麼擔心我?」
「……」沈離彆扭地移開目光,過分蒼白的臉色襯得耳根的紅暈越發明顯。
祁長昭沒戳破,更加逼近了些:「說話,你是不是對我……」
他話還沒說完,沈離倉促地打斷道:「對了,兄長與和寧怎麼不見了,他們去哪兒了?」
祁長昭:「……」
他這話題轉移得實在是過分生硬,祁長昭笑著搖搖頭,坐直了身體,不再逗他:「神魂歸體後你睡了一整夜,他們不久前剛離開,說是怕你醒來會餓,去找些吃的。」
沈離「哦」了一聲,又佯裝責備道:「你說人家和寧堂堂一位郡主,昨天還剛被困幻境險些出不來,怎麼老被你使喚。」
「是她自己執意要去。」
「嗯?」
祁長昭道:「我要照顧你脫不開身,沈世子本想自己去找食物,可和寧擔心他手無縛雞之力,在山中遇到危險,執意要跟去。」
沈離眨眨眼,從這裡面品出點其他的意味來:「和寧這丫頭……看來真要當我嫂子了?」
「他們本就有婚約。」
「婚約又怎麼了,他們先前不還互相看不順眼,一天能吵八百次。」沈離覺得有趣,低低地笑了一下,「不過也是,若我知道前世的小情人又回到身邊,我肯定很難不受影響。」
祁長昭神情一僵,聲音不自覺放輕:「如果是你……會如何?」
「我?」沈離偏頭想了想,又不以為意地笑笑,「可能會再續前緣吧,當然,還得看對方這一世合不合我眼緣。萬一轉世後模樣太難看,那就不行了。」
祁長昭一怔,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臉,忽然問:「那你覺得我的模樣如何?」
沈離打了個哈欠,沒留意到祁長昭話裡的古怪,揉著眼睛睡意稀鬆道:「你好看啊,是我見過最好看的人。」
「最好看的?」祁長昭眉頭不著痕跡地皺了一下,追問道,「比你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
沈離「唔」了一聲,腦中忽然浮現出另一張臉。
那分明是兩張截然不同的臉,可氣質性格卻又格外相似,沈離思索許久,一時沒能比較出這兩人究竟誰更好看些。
他想了好一會兒,餘光瞥見祁長昭這副極其在意的模樣,暗笑堂堂天渝國君,竟然對樣貌這般在意,遂遷就地咧開個微笑:「當然了,你最好看啦。」
可祁長昭聽見這話卻不見開心,眼中的光亮反倒是暗了幾分,心頭莫名浮出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這張臉最好看,難道前世就不好看麼?
祁長昭沉默片刻,又試探地問:「那……第二好看的是誰?」
「第二?」沈離不知他為何執著於這個問題,以為是他對自己方才的遲疑有所不滿,一本正經地搖頭,「沒有第二好看,就你最好看。」
祁長昭:「……」
他還想再問,可沈離已經再次睏倦地打了個哈欠,眼中泛起水霧。
靈力流失過多只能慢慢靜養,最顯著的影響便是會很長時間都處於時醒時睡的睏倦中。
沈離身體放鬆下來,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躺在祁長昭腿上,閉起眼小聲道:「不過哪有這麼巧的事啊,而且我的前世才沒有什麼小情人,一堆想要我命的仇家差不多……」
沈離說這話時,聲音快速弱下去,最後那幾個字甚至輕得仿若夢囈,像是已經睡著一般。陽光透過殘破的屋頂照進來,沈離被刺眼的光線晃得不堪其擾,翻了個身,雙臂緊緊環抱住祁長昭的腰,將頭埋進他懷裡。
祁長昭的身體陡然變得僵硬。
可沈離似乎很滿意這個姿勢,他嘟嘟囔囔不知說了些什麼,腦袋還不安分地蹭了蹭。
祁長昭:「……」
雖已經入夏,清晨的山中仍略微帶了些涼意,可祁長昭卻覺得破廟內的溫度在漸漸升高。他不自覺將脊背繃得筆直,再開口時聲音平白有些不明顯的發顫:「阿、阿離……」
沈離困得眼睛都掙不開,更無從去想他們這個姿勢有多不對勁,不耐煩地問:「又怎麼了?」
祁長昭嘴唇開合,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伸手輕輕推了推沈離的肩膀:「你先起來……」
「別鬧我。」沈離一把拍開他的手,一個勁往祁長昭懷裡拱,「我好睏啊陛下,讓我再睡一下吧,就一會兒……」
祁長昭只覺渾身的血氣都直衝大腦,落在沈離肩頭的手指下意識繃緊,就連耳根都紅了:「不不,你別動,你別——」
沈離忍無可忍地抬頭瞪了他一眼。
若沈離還意識清醒著,自然能從祁長昭的神色中察覺到異樣。可他此時實在太困了。混亂的思緒讓他就連對方的模樣都沒看清,那雙因睏倦而水潤髮紅的眼睛茫然地抬起來,眼中帶著迷離與抱怨,又不耐煩地眯起。
祁長昭的呼吸陡然沉了幾分,他僵硬地與懷中的人長久對視,竭力繃緊著腦中那根名為理智的弦。
不行,他昨晚差點把靈力耗盡,要是現在對他做什麼這人肯定受不了。
祁長昭在心裡鄭重地對自己說著,指節因為過分緊繃而有些發白。
可沈離一點沒有體會到他這心情。
下一秒,他忽然牽過對方緊繃的手,放在唇邊親吻了一下。
祁長昭:「!」
指尖傳來溫熱柔軟的觸感,似有電流從皮膚相接處竄入,酥麻癢意沿著渾身經絡蔓延,噼裡啪啦如火勢蔓延,層層傳遞到大腦。
沈離放開他的手,閉著眼睛溫軟開口:「現在滿意了?都說了你最好看,別生氣好不好,讓我睡一下……」
「……」
祁長昭深吸一口氣,生生忍住了要將此人就地正法的衝動,俯下身在沈離的額前吻了一下,咬牙輕聲道:「你給我等著。」
沉入睡夢中的沈離不知嘟囔了句什麼,重新拱進祁長昭懷裡,終於不再動了。
接下來的一日裡,沈離的意識始終半夢半醒,偶爾被祁長昭叫起來喂點水,吃點東西,又很快纏著他睡過去。幾人沒再耽擱時間,祁長昭載著沈離,和寧載著沈陌,直接御劍回了相國府。
沈離再醒過來時,已經躺回了相國府的臥房內。
屋內沒有別人,沈離揉著叫囂不停的肚子坐起來,正思忖著是不是去尋些吃的,門外傳來輕輕的腳步聲。
沈離在對方敲門前率先拉開房門,卻不是祁長昭。
沈陌端著個食盒,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沒事了吧?」
沈離側身讓他進門,笑道:「兄長怎麼親自來做這種事?」
「霽云仙長讓我來的。」沈陌道,「他說你此刻差不多該醒了,讓我給你送點吃的過來。」
祁長昭不是第一次做這種事,沈離並不意外,只是問:「他做什麼去了?」
沈陌:「你們在靈霧山尋到的那香爐中怨氣深重,他需要與幾位法師一同為那法器中的怨靈超度驅邪,暫時走不開。」
沈離夾起一塊軟糯的桂花糕,小口小口地吃著,「唔」了一聲算作回答。
二人在桌邊坐下,沈離忙著大快朵頤沒說話。沈陌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許久才低聲道:「你和霽云仙長……」
沈離想也不想地打斷他:「都說了,我們什麼事都沒有,只是普通朋友,兄長你別誤會了。」
沈陌:「……」
沈陌面無表情地收回目光:「回來這一路,醒時他喂你吃喝,睡時你抱著他不放,但你們什麼關係也沒有,只是普通朋友,我明白了。」
「咳咳咳……」沈離被點心嗆了個半死。
他猛地灌了一大口水,支支吾吾地解釋:「那個,我們其實……」
「你不用解釋了。」沈陌神情中帶了一絲微妙的尷尬,又遲疑了一下,才道,「其實那天夜裡在破廟外,我看見你們了。」
沈離:「……」
「那不能怪我!」沈陌面紅耳赤,「是和寧害怕,非逼我出門看看,誰讓你們做……做那種事都不知道換個隱蔽的地方,我剛出門就看見了!」
沈離沉默下來。
「阿離,我知道其實我並沒有立場干涉你什麼。」沈陌揉了把臉,認真道,「直到父親將你送去白玉京,我才知道與天渝國君婚約一事。而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其實本該是我被送去白玉京,你是替我遭了這個罪。」
「這事對你很不公平,如果換做是我,說不定會做與你相同的決定。」他苦笑一下,搖搖頭,「當然,我沒有你這麼高的修為,恐怕結局還不如你。」
沈離眨眨眼,喚道:「那個,兄長……」
「你聽我說完。」沈陌打斷他,「無論如何,我看見你現在過得很好,這樣就足夠了。你自小在侯府便過得不如意,我有心想幫你,可父母之命不可違,我身為兄長,能做到的實在太少。」
「若有朝一日,天渝國君當真降下責罰,要殺要剮,那承擔罪責的人也該是我。」
「……沒人要你承擔罪責。」祁長昭的聲音從門外響起,他斜倚在門邊,意味不明地冷哼一聲。
沈陌一驚,低聲問:「你聽到了多少?」
祁長昭:「從送到白玉京開始。」
沈陌:「……」
沈陌臉色陰晴不定,他捏緊了掌心的扇骨,好一會兒才終於下定決心,抬頭對祁長昭認真道:「你聽到的不錯,阿離他是我弟弟,也是天渝永定侯的幼子,還是天渝國君的皇妃。」
他話音稍頓一下,鄭重其事道:「不過你也別害怕,既然他喜歡你,而你也待他真心,我可以將他交付給你。但你必須要答應我,此後你決不可對不起他,也不能欺負他,否則本世子定饒不了你。」
「……」沈離頭疼地按了按眉心。
祁長昭眼中流露出一絲笑意,視線越過沈陌看向沈離:「愛妃聽見了麼,你兄長將你交付給我了。」
沈離沉默不答,沈陌看了看祁長昭,又回頭看了看沈離,半晌才茫然地開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