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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刑事犯罪科》第11章
第四回 (上)

  三更半夜,滿身鮮血。

  胸口那一道被砍的極深的刀疤還血肉模糊的,段鴞這副樣子就是去醫館敲門說要療傷,怕是也要把人大夫給活活嚇死。

  他當下還能勉強在原地站住。

  但這胸前被兇犯狠狠刺了一刀的失血狀態下卻也支撐不了多遠了。

  可或許是因為早有準備,或許是一早就知道下雨勢必會引出什麼,段鴞竟也沒有對他出現表達什麼意外。

  也是這情形下,方才這及時出現,搭救了他的傢伙見他臉色慘白的樣子也不多言,伸出一隻手就這麼來了句道,

  「走吧。」

  富察爾濟說這話時,口氣還挺直接乾脆。

  他這人原就是個長得昂藏七尺,強勢端正,稱得上一句英俊瀟灑的男人。

  和段鴞那種從前久居高位,所以慣有的成年男子氣度不同,他這容貌氣質也有種說不出的英武之氣,只要不做出那般荒唐無忌的舉止,便有種令人不容拒絕的架勢來。

  今夜,他原是不該出現在這裡的。

  但誰讓他和段鴞一樣恰好,猜到了這個兇手每次都一模一樣過往的犯罪軌跡。

  下雨。

  一般人可能很難相信一個冷血無情的連環殺手,內心深處最恐懼的會是下雨。

  官府那邊在松陽緝拿他多日都未將他的真面目揭穿,想來他該是個極善於隱藏自己真實面目的人。

  也是這一場變故,不僅是說令那『石頭菩薩』第一次正面出現在了他們視野中,也確鑿地驗證了關於這個犯人確實是個喜愛異裝之癖的男子的事實。

  多年來,他從未暴露過自己一絲一毫,偽裝成一個常人在那人看來是極日常的事。

  這樣的一個人,怕是才是真正難纏,凶險的犯罪者。

  因為他的作案動機完全由他個人變態的心理狀態主宰,這樣極端的報復心理趨勢下,他對週遭所有人都是懷著濃烈的報復欲。

  尤其聯繫之前的諸多搜集到的零散證據,這兇案到此卻是蒙上了一層終於要真相大白之色。

  富察爾濟和段鴞當下都明白這人於作案上警惕性極重。

  如若沒有十足把握,一旦令他再次逃脫,下一次怕是還要有類似的兇案發生。

  所以能用一個引蛇出洞的辦法將他再次引出,便是最好的抓住他最後一絲把柄的辦法。

  ——可富察爾濟沒想到的是,面前這個人竟然真的會用這種方式引出那變態兇手來。

  這行為讓他覺得有點瘋狂。

  甚至懷疑這個人是不是真是個無可救藥,或者說徹徹底底的瘋子。

  以至於在第一時間意識到也許『石頭菩薩』會再次出沒後,他還是改變了原本的想法趕到了這裡,又救下了這個人。

  「去何處。」

  衣服都濕了,只挨著身後的牆面,段鴞捂著傷口直皺眉,見那兇手還給又一次跑了,只這般回道,

  「還能去何處,先把你身上這傷給處理下,難倒就讓你在這兒把血活活流乾了麼。」

  「我還事在身。」

  打從心底壓根不相信任何人的段鴞一口就給回絕了。

  「哦,什麼事?」

  富察爾濟說著還反問了一句。

  「……」

  「放心,害不了你,我又不是剛剛那個變態,我還能把你怎麼樣?」

  這種話,這人說的也真是夠厚顏無恥了。

  段鴞頓時有點無言以對。

  心想著,要不是那突然出現殺人的『石頭菩薩』如今已經跑了,以這人這副滿嘴胡說,也不怕死的樣子倒是更適合被那喬裝成女人的變態殺人狂砍上兩刀。

  但左右,他現在這樣也不能立刻回義莊去。

  所以一身是血的只能被這人一把從雨水中拉起來,又像馱死人似的就給一路帶回了他那個破破爛爛的探案齋。

  因為段鴞的身形並不瘦弱,所以一個大男人要這麼硬生生抬起另一個人還真是有點麻煩。

  也是這個錯身間,一隻肩膀已被這混蛋像扛大包似的給抬起來的段鴞才注意到他的靴子上都是一路從別處趕過來的泥水。

  他這樣子,段鴞一看就知道今晚並不順路。

  怕是中途又料到了什麼才會匆忙堵在這裡,並正好目睹了那兇犯又一次出現並試圖殺人的經過,可這別人救人都是懲惡揚善,大義凜然,這人一張口就是這麼句話。

  「嘖,真沉,早知道我還是去通知官府和札克善過來救人了。」

  「……你可以現在就把我丟下。」

  睜開眼睛斜了他一眼的段鴞一臉面無表情。

  「哈,這怎麼好,我可是個大好人,懲惡揚善,大義凜然,救人於水火也是功德一件。」

  聽這厚臉皮的人竟還在那兒和他胡扯,身受重傷的段鴞也不回答他,顯然也已經受夠了和這人來來去去互相抬槓了。

  他們倆誰都瞧誰不順眼,今夜這一場意外怕是又一次節外生枝了。

  路上,外頭這雨下的更愈發大了。

  富察爾濟這傢伙帶著他果不其然就是回他自己那個地盤。

  幾日不見,這地方還是和先前段鴞第一次見一樣像個『鬼屋』,連底下那亂七八糟的兵器行加上古怪擺設都一點沒變。

  兩個大半夜渾身上下都是血的傢伙『碰』地一腳踢開門走進來。

  身後卷挾著風拍開薄薄的一層窗戶紙,幸而黑漆漆的屋內點著蠟燭,這才令屋子裡的火光不至於被外頭的風雨給一下子沖滅。

  這個過程中,咬著牙捂著傷口的段鴞其實還能自己走的。

  所以到了地方放下人之後,富察爾濟這傢伙先給他找了去處待著,又去樓上尋了些藥箱和包紮的東西才下來。

  入目所及,這地上攤放著一堆亂糟糟的外衣雜物。

  諸如他一個男子的也就算了,竟還混雜著一兩件女人的肚兜手帕,真是十足荒唐下流,在一旁另有倒了一地的酒缸和些邋裡邋遢的雜物搞得是一團糟。

  可因這胸膛上皮肉綻開的外傷怕是要先止血。

  倚靠在一旁,嘴唇全無血色的段鴞也自行一把扯下衣襟露出了大半胸膛,又臉色慘白地抬手將傷口皺眉捂著,才用刀子弄了點包紮布下來。

  「你這兒,還有別的傷藥嗎?」

  因為傷口還有點沒緩過勁,段鴞氣息有點弱地閉眼問道。

  他的額頭上有些冷汗,嘴唇泛白。

  但表情卻很鎮定,一雙眼睛也是不見有一絲慌神,也是這般失血狀態下,倒讓人不由得多看了急眼這人原本醜的令人從沒有興趣正視的臉。

  這麼看,段鴞其實長得並不醜。

  相反,還是個一眼便過目難忘,一身氣概不似常人一如遠山江河,只面無表情垂眸望著燭火便令人側目的男子。

  除卻那一道紅色的毀了他臉的疤痕。

  他生著一張於常人而言不俗的成年男子面容。

  鼻樑生的挺直,生的瘦而高,唇色有點淡,眉峰卻又透著些冷肅,眼梢沾染著上位者的嶙峋,嘴唇生的薄。

  那一雙總被人說是刻毒的眼皮上挑著,天生還生著一雙心機城府極深的眸子,氣度,心胸,籌謀才是此人身上最妙之處。

  要是沒有這道古怪又難看的疤,他本該是個容貌生的極出色,也有吸引力的男人。

  也是將這一幕看在眼裡,富察爾濟回過視線,又見他痛成這樣,還拒絕著使用一般傷藥的古怪樣子才問了句道,

  「這藥你不能用麼,你要別的幹什麼?」

  「我有病,不能用太多放了草烏散和曼陀羅花等為了止血而麻痺傷口的藥,這些會影響人精神狀態的藥我都不能隨便用。」

  段鴞回答。

  「……」

  這話,倒是讓富察爾濟有點沒想到了。

  他忍不住回頭仔細上上下打量了圈外表一切挺正常,甚至比一般人還要情緒沉著穩定太多的段鴞,半晌還是沒問太多,又先去幫他找了些的別的沒摻和草屋散的藥來。

  也是這一通兵荒馬亂的,這一個救人的一個被救的才徹底在這兒安頓了下來。

  「喂,接著。」

  因為這止血藥多是摻了些麻痺止痛作用的,也是一番好找,富察爾濟才有從一旁丟了幾瓶藥給他。

  人半倒在地上的段鴞用手接過又趕緊迅速止血。

  四五個塞子被拔開的藥瓶子倒在兩人的腳邊,他擦拭那痛的要命的血口邊緣,並將邊緣血管堵住的手很穩。

  常人碰上今晚這種事早已自亂陣腳。

  但也許是早已見慣了了生死之事,段鴞這一系列舉止才顯得無比冷靜熟練。

  見狀,對處理這類外傷似乎也熟門熟路的富察爾濟取了閣樓上縫針過來,又在蠟燭火苗的邊緣上掃了下,這才遞給他自己又任由他處理傷口。

  對此,段鴞也不想麻煩任何人,借了他一塊地方就把自己這外傷給收拾了一下。

  也是差不多快一個時辰後,到受到那兇犯襲擊的段鴞再把傷口處理好,他這才確定自己今晚好歹是在那『石頭菩薩』脫險了。

  只是這挨了一刀,卻也不能說完全得不償失。

  也是如此,今晚出現時,用那張半男半女的面具嚇走了方才那人的富察爾濟也和段鴞一塊做了最後一次關於兇手的推演。

  過程中,已經包紮完傷口,看上去已並無大礙的段鴞作為方才第一目擊者。

  該是唯一能夠給出關於那個真兇體貌,並驗證之前所有關於這個罪犯的人格測寫的最佳證人。

  今夜其實也正是破案的最後時機。

  因為明天就是瑞邛屍體下葬之時,『比』限一過,怕是這真兇真要自此逍遙法外了。

  也是在這種情況下,段鴞才第一次真正意義上地目睹到了富察爾濟這個人實際上擅長的破案辦法是什麼。

  「段仵作,聽說過心理側寫嗎?」

  富察爾濟這麼抱著手淡淡問他。

  「沒有。」

  段鴞瞇了瞇眼睛。

  「心理側寫,源於唐時,以心辨理,心決定腦中所想,進而影響行為,是以行為論斷勾勒出那個殺人兇犯的樣貌,並推斷他的心理狀態,分析他的性格,生活環境,職業和成長背景等,從而指引破案的一種方法。」

  「孩童,成人,女子,每個人的行為論斷都可從這種辦法出發,那個『石頭菩薩』也正是如此。」

  「這個人很自卑,也很易怒,他對自己的樣子在內心始終是有極大的牴觸的,所以我帶的那個面具才會令他想起自己不堪的樣子。」

  「他以為自己的偽裝很完美,卻已經暴露了最大的避短,那就是他本身存在的心理疾病,這便是他犯罪之後最大的罪證。」

  「這世上根本不存在毫無破綻的兇手,這就如同在一張原本完好的白紙上潑灑髒污,即便手法巧妙,也勢必會留有墨痕。」

  「是真兇,就一定會在他的所作所為上留有自身殺人的證據。」

  「這些追絲馬跡,就是來日公堂之上的罪證。」

  這尚且還是兩人第一次面對面坐著以這種方式交流。

  兩個人都是極聰明冷靜的人,說一句活於這世間,慣於看破人心也不為過。

  富察爾濟慣於推理。

  段鴞則明顯擅長觀察。

  如若不是有今晚的事,這場關於破案的較量本該還要持續些時日。

  夜色中,整個探案齋內只有兩把勉強能做人的黃花梨椅子,所以他們二人必須面對面坐著,中間擺著的則是一張佈滿物證的矮桌。

  桌上有一盞繪著梅花燈籠。

  底下墊著些雜學書籍,分割開二人的視線,也是在這樣的前提下,彼此身上的氣息都和平常不太一樣的二人才突然一起開口道,

  「我心中已經有了一個兇手。」

  「我心中也有了一個兇手。」

  燭火之下,面對著這擺滿了深夜的探案齋桌上的物證以及口供,兩個人異口同聲道出了這樣一句話。

  富察爾濟和段鴞抬眼對視了一眼。

  卻是明白對方心中那人也正是自己心中所想。

  這場關於這場兇殺案的無名比試到此,他們沒有分出輸贏,但是關於這個兇手是誰,他們卻已經共同得出了正確的答案。

  因為他們已經明白,那松陽石頭菩薩殺人奇案的那真兇,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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