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上)
這一句帶著口音的詢問落下。
裡頭那小院中深處藏匿著的一名陌生男子已是快步走到門這頭,又矮下身子將腦袋挨著門邊了往外瞧了一眼。
這四面院落裡靜悄悄的,平常都是各家顧各家,本沒有什麼多餘的動靜。
入目所及,這棕色的老式楠木門有個開的很小門縫,這人就是這麼從裡頭這樣小心地打量人。
在他朝外看去視角裡,只瞥見門口依稀立著兩個生人。
年歲看著都不大,身形倒是都十分高瘦挺拔,正好像兩個門神似的堵在他家的大門也不走。
這二人就是富察爾濟和段鴞了。
此刻其餘聚在門口等著等下衝進去抓人的人都在一旁按兵不動,就只有他們倆來做這個主動找上門去的『誘餌』。
「原來有人在,老兄,那給開開門。」
一見有人開門,富察爾濟這人就一副熟門熟路的樣子湊上去攏著袖子湊上去搭了個茬。
「你們是誰。」
「買賣,有好買賣做不做?」
富察爾濟說著又笑了下。
「什麼買賣?」
對視間,這門內的男子盤問的語氣也聽著明顯不善了。
實際這種江寧本地的民宅小院子。
往常都是兩個獸環門把朝外,也不會在裡面再特意上鎖的,但這一戶門口卻是特意從外頭拆了這門環,又從裡外反覆上鎖不讓人進去。
四面牆上加護了一圈格外扎手的鐵皮圈,估計是怕外頭的人會翻牆進了這院子看見什麼。
但對於,這已經找到此地的江寧府衙門眾人來說,這一切卻是恰恰驗證了大伙這連日來的辛苦並沒有找錯地方。
可裡頭那一身的短打漢子並沒有第一時間就給閒雜人等開門,相反提防著什麼地就將自己的身子躲在門口,還一副隨時隨地就會做出應對策略的姿態來。
這一系列反常的舉動,令外頭的這幫子江寧府的官差們同樣不敢擅自破門而入。
畢竟,誰心裡也不清楚這小院落裡如今具體有幾個『皖南人』,他們手上又是否有兵器刀具,或是已製成的火硝或是邊置慢炮之類的傷人的東西。
見狀,外牆邊上圍著一群拿著鐵尺,佩刀,喬裝改扮做常服的官差,各個屏氣凝神不敢吭聲。
倒是門口站著的富察爾濟見狀揮了下手示意身後所有人將整個院子的後門也堵起來些,又和段鴞一起對了個眼神,就假作淮揚口音與裡頭的人對話了起來。
「喲,老兄,難倒你這原來不是賣瓜的地兒啊?」
「哪兒來的瓜,你們聽誰說的這還有瓜的。」
院子裡那不肯開門的『皖南人』冷冷開口道,
「誒,那我和我一朋友怎麼聽前頭小食攤上的說,前日您這院子裡帶了許多便宜的皖南瓜,還想說買點,我母親伏天害病,就想吃口瓜……你說,是不是前頭那地兒說的,說這裡有瓜賣?」
富察爾濟嘴裡這話說著,還一副『市井流氣』地用眼神示意了下一旁的段鴞。
聞言,不動聲色間和他在這兒演起來的段鴞作勢配合著他,又乾脆裡外看了圈『擺上臉』反口回答道,
「什麼一定有瓜,人家就只說這個院,不行你再敲門問一問,店家,我們真的帶了銀子,就想買兩個皖南瓜就走,你行行好給開個門,哪有上了門的買賣不做的道理。」
「對,銀子,都隨身帶著呢,只買瓜不做別的,買完這好瓜就走!若是買不到瓜,我們就只能一直賴在這兒!誰讓咱們好不容易才找到這一處呢!您就行行好啊!」
說著,大門口站著的段鴞只接過旁邊一小捕快見狀趕緊機靈地丟過來的錢袋抖抖聲音,富察爾濟又對著誰讓咱們裡頭的院落支著手來了一句。
因二人的淮陽口音學的很像,往常也無人能輕易地找到這兒來。
加上他倆幾個這一來二去的,看樣子銀子真的帶的不少。
搞得裡頭那躲在院子裡,起初不願開門的外地男子估計也是怕他們倆繼續在門口賴著不走,只沉默了一下,又突然語氣十分不耐地來了句。
「好,好了,我突然記起裡屋還有一麻袋。你們且在門口等等,我去裡屋拿兩個西瓜來,買完趕緊走,可不許進來。」
「啊!那可多謝,要是能切一塊給咱們嘗嘗就更好了。」
這話就是願意過會兒給他們開門了。
但錯身間,早已見慣此類惡徒的富察爾濟和段鴞卻已察覺到了此人話語中的轉變。
所謂給他們拿瓜做買賣。
怕不是聽見了這錢袋子裡的動靜,想趁機將他們倆也抓住趁機殺人,劫掠些金銀罷了。
外頭已將這團團包圍住的官差們見此情形各個沉住氣不作聲,只眼看著富察爾濟和段鴞堵在這門口,又暗自盯著那門環等著對方再出來。
這個過程中,那裡頭的『皖南人』約是去內院仔細交代這事去了。
所以不過一會兒,另有一個男子的腳步和說話聲,和他一起拖拽著那袋子沉甸甸的西瓜就走出來了。
兩人裝模作樣地悄悄尋了刀具拿在手裡,蹲在門後頭的地上一起解麻袋。
那數個滾圓的青皮西瓜滾出來的擦在地上發出滾來滾去的聲音,還有這兩人間或咳嗽下,又往地上吐了口痰才開始清點的聲音都很清晰。
他們在一個個地數瓜,之後又拿刀象徵性破了半個看看熟不熟。
院子裡能聽到些水桶裡井水打上來晃蕩的聲音,看來,這院子裡面還真有個水井。
這一刻,掐著這最後的時機。
只待分秒間破門而入將這裡面這夥人捉拿的段鴞不自覺地去辨認著二人之間舉止說話的聲音。
他在想著,這一夥人是否就是當年他所親歷的順天府豬人案中的另外兩個共謀者,如果是,隔著這一道門,自己這次真的能親手抓住他們了麼。
可就在這片刻間,沒等段鴞繼續有時間往下去想些別的。
裡頭院子裡的那兩個結伴而出的賣瓜人已是一個人用手開了半扇院子門的門縫,另一個謹慎地探出隻手來就要他們先將銀兩交過去再給瓜。
「銀子拿來。」
「先拿過來,再給你們塊瓜嘗。」
那門縫裡的一雙往旁邊不大放心地旁邊提溜的眼珠這一刻同他對視著。
段鴞看出來這是個瘦條條,會將幾句官話的鬍鬚漢子,但是這張門縫後頭的臉卻對於他而言是完全陌生的。
可就在門內門外的兩邊勢力無聲地對視了一眼。
站在正當中的段鴞作勢又伸出一隻手想將手上的錢袋給對方的同時,從方才起就在等著這個機會的富察爾濟卻突然就這麼和他一起動了。
「——!」
「碰!」
這變故來的突然。
『轟』的一聲,後院門窗的也跟著被札克善那一夥一起撞進來的衙役們從外頭砸開了。
裡屋裡這夥人中的同夥似是因此準備逃跑,但前後門都被堵著,當即裡面就傳來了鐵尺和刀刃出鞘對峙拿人的聲音。
正門口站著的那兩個『皖南人』也是措手不及。
其中一人想直接翻土牆而逃,卻已被另外兩邊牆上圍攏著一個個拿刀跳下來的衙役們逼得退了回來。
見勢不妙,那兩個穿著一身無袖的汗衫子,敞胸露懷的成年男子目露凶光,拿起旁邊的一把丟在院子地上的麻繩和西瓜刀就要拍桌子要襲向人——
這二人論狠勁一看就不似常人。
且一身民間百姓做慣了粗實力氣活兒的龍精虎猛一下就險些把刀子會砍到人的身上去了,但怪只怪,院裡數個西瓜丟在地上難免礙手礙腳的。
他們被一面牽制的同時,一旁一個小捕快已是掄起一個大西瓜就『霍』地一下砸了過去。
這西瓜一扔過去,在半空就碎了,紅通通的汁水四濺。
其中一個『皖南人』的腦袋也『碰』地一聲,而趕在這兩個人出聲大叫,驚擾裡屋裡也在被抓捕中的其他同夥引發更騷動多之前。
門口方才站著的富察爾濟已是一個利落地飛身,踩著旁邊的牆面一腳撞進去卡住門不讓他們倆合上。
他這一闖進去,那個身手更好些的瘦條條的短鬍鬚漢子半個身子就給卡著門動不了。
見狀,富察爾濟上前就一把抓住其中一人一條胳膊,制住他的同時一拳直接擊打在對方面頰上令他繼續後退半步。
這一刻,他的臉上一絲笑意都沒有。
只有黑色,透出些許亮光的眼睛透露出股令人膽寒的凶狠。
與此同時,跟他一起用暴力就這麼硬闖進去的段鴞只藉著自己用一隻手給這兩個人遞出錢袋的功夫,一下用胳膊肘狠狠撞開其中一人猛撲上來的攻勢,又和富察爾濟一塊將一人一個反手一個卸下胳膊的『卡嚓』聲。
他們倆這一手可真是暴力無比了。
以往兩個人總是不顯山不露水的,真到了關鍵時刻,這配合卻是默契無比。
被兩個直接擰住胳膊,摁在髒兮兮的門板下的兩個『皖南人』臉色慘白,卻跌的一嘴都是泥土和西瓜瓤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那把本打算劫持他們的西瓜刀翻了個砸在地上,另有好幾圈麻繩散落在水井邊上,和倒了一地的井水西瓜一起。
目睹這一切,一塊闖進來就開始抓人的富察爾濟和段鴞一刻不停地往一旁地上掃了眼。
見整個租賃在甕城村落裡的院子裡堆放著的除了幾個被砸壞了的西瓜。
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只趕緊揮手令大家搜查了起來。
藉著這個功夫,在他們身後,還有院子另一邊闖進來搜查的衙役們已是用最快的速度佔領了小院,又翻箱倒櫃地搜查了起來。
屋內,屋外。
零零總總這麼大地方的,要搜出他們本身要藏匿起來的東西還是很容易的。
可不過一會兒,院子裡該找出來的物證已是被找了出來。
其中包括他們進入江寧時攜帶的通關文牒,一張地圖,一些散碎銀兩,此前去附近飯莊吃飯時打包的一些冰涼的飯食,還有大量用來充作瓜農進城的西瓜。
但其中,唯獨就是少了最關鍵的證據——硝石,還有本該也和他們在一起快半個多月的人質。
而不過半刻,加上那一個守著裡屋的,還有門口這兩個人,這個院子裡原本就在三個人就已經被一起用鐐銬拷了起來
三個人。
整個裡外搜查過後的臨時窩點,不僅少了物證,還少了證人口中的四個『皖南人』中的最後一個人。
這可給人的感覺有點不妙。
被其他捕快們用鐐銬和枷鎖動彈不得的三個同夥臉色各異地抱著頭蹲在地上不吭聲,但任憑說都意識到他們口中定然還藏著什麼。
可他們都死活緊緊閉著嘴不肯開口。
加上在官府今日的臨時突擊下,院子裡除了這些雜物和西瓜也什麼到沒有,倒顯得他們今天這一舉動有點找錯地方了。
「富察,段鴞……我們搜了,屋子裡外真的一塊硝石都沒有,也找不到劉岑在哪兒。」
從裡屋一個人跑出來的札克善這話說的有些狐疑。
這都已經找到這兒了卻還找不到劉岑,怕是極有可能最後一個漏網之魚將人質帶走了。
他湊在二人耳邊的聲音本就極輕。
但落在這三個窩點中藏匿的犯人眼中卻是明白這幫今天找上門官差怕是並沒有找到任何足以證明這就是他們『窩點』的證據來。
「還有一個人呢?」
富察爾濟低頭問道,
「何來還有一個人,我們從未見過,各位大,大人,各位莫不是找錯什麼地方了,或是聽信外頭瞎說誤會了什麼……我們這小本經營,從外地天天辛苦做些西瓜買賣,怎麼好端端地官府還闖進來拿人來了?」
這一句出聲狡辯,是那之前在屋裡的那個『皖南人』抱頭蹲在地上開口說的。
他是三人中年歲看著最長的。
身材精幹,約有四十一二的樣子,膚色略白,因方才試圖逃跑髮絲蓬亂,滿身髒污,腿上因伏天沒穿長褲,只拖著條辮子,光著條腿看著極為狼狽地乾笑著來了句。
他臉上和胸口都是一顆顆滑落下來的冷汗。
但一聽他這話,另外兩個方才還和官差們反抗中『皖南人』也是附和著來了一句,他們只是尋常的賣瓜人。
但仔細一想,他們在周圍已盯著一兩日了。
期間,小院裡除了一天當中那一個人出去外頭買飯,這四個人從未有一個人額外跑去過別的地方,怎麼會現在他們之後,唯獨就少了其中一人和人質呢。
最關鍵的是,當站在這三個脖子裡帶著鐐銬的的嫌疑犯面前,段鴞的視線掃過一旁那一堆半餿的飯食和這人的脖子,卻是來了這麼一句。
「你們三個人,一天還吃五份飯?」
「……」
「況且,如果你們三個是賣瓜人,真要是天天在外辛苦賣瓜,怎麼脖子裡連點曬傷都沒有?你們來江寧賣的是哪門子瓜?」
段鴞嘴裡這接連問出的兩句話。
卻是把這三個蹲在地上的還試圖抵賴的『皖南人』堵得啞口無言了。
但事已至此,怕是還要找出這臨時窩點裡真正的證據才可將這夥人捉拿歸案,於是說話間,富察爾濟和段鴞二人也是站在這不大的院子裡裡外掃視了眼。
在他們眼底,院子裡用擺著各種大木桶,還打著很多井水。
一旁的屋裡地上也是放著很多井水,這些井水用來納涼倒是正常,但這屋子裡放上那麼多卻也不太正常,尤其是此刻再聯繫劉岑最初寄給他們的那份求救信。
——【『秦淮水深,梅香客棧小二也曾落水。』】
這一瞬間,根據當日那信中內容,腦子裡同時劃過什麼的富察爾濟和段鴞快速地對視了一眼。
他們或許已經猜到這夥人到底將罪證和人質藏在了何處。
而當下,頂著這整個院子裡的所有人的注視,他們倆就已借了把趁手的工具又走到了那位於小院子正當中的水井。
等一人在一旁幫忙,另一個人拿棍子撬開那外頭蓋著的一塊鐵皮蓋子,段鴞和富察爾濟一起探身下去,起開這口水井外面封死的鐵皮,緊接著就看到了底下還有的一個臨時鎖頭和小門。
原來,這井下竟還有一處藏身之處。
而且,竟是在抽乾了水的前提下才弄出來的一個暗門!
見狀,方才已和富察爾濟一塊看穿這一切的段鴞卻也不意外,拿手就在這估計是用作臨時藏身之處的井中暗門處敲了下。
「咚——」
這一下,裡面一聽就是空心的。
四面靜悄悄的情況下,這井底下從方才開始一直躲藏著的人卻也沒發出動靜,可院子裡這還蹲著的三個『皖南人』瞬間面色慘白,卻也冷汗直冒不敢作聲。
「出來。」
「江寧官府,你的同夥都已經在上面了,不要再讓我們說第二次,而且這伏天,你再繼續躲在下面,也會被活活憋死。」
這兩句警告,當下就使那井下的最後一個『皖南人』已有些心理崩潰了,但在他手上還有人質,所有一時這對峙卻也還在持續著。
也是這分秒間,一隻在底下憋氣憋得青筋爆開的手先是緩緩推開了那暗門,隨之一個已經臉色煞白,滿頭是汗的短打漢子才掐著個時間就撐不下去的爬了出來。
他這一逃命般地爬出來,四面早已等候的官差迅速圍上去就將他捉住,那短打漢子汗涔涔地倒在地上粗重地喘著氣,卻也再無反手之力。
因水井裡能吸進去的氣少,方才躲了那麼久,他本也以為自己可以逃出生天,只可惜到底棋差一招,他還是落入了這官府手中。
也是這一遭,札克善他們趕緊一邊那住人一邊就下去那井裡救人。
等丟了根繩子一個接一個地爬下去,等下到底下去,眾人見裡頭黑乎乎的只有隨地亂放的白色的硝石粉末散在地上。
那硝石還拿好大的木桶一個個裝著,裡面一部分浸泡著大量的水在取結晶,另有一部分零散的硝石,已經和另外一些土黃色的粉末裝在一個個圓形的簡易竹筒中了。
這些完全手工製作,散了一地,看著就粗製濫造的竹筒和裡頭帶著濃重硫磺味的土黃色粉末,具體是做什麼用處的根本不言而喻。
蹲下來聞了下氣味,確定無誤的段鴞見狀趕緊令人速度將這些本身危險性極高的剩餘物證都搜集了起來。
與此同時,就在札克善掀開這夥人用來手工製作邊置慢炮的一塊蓆子底下,一個嘴裡塞著塊布巾,整個人蓬頭垢面的官服漢子的臉也露了出來。
等伸手查看鼻息,又將同樣在這伙匪徒手上的連日來吃了不少苦的他扶起來,來江寧多日的段鴞他們一對上這人的臉,這才總算確認下來。
因為,這被丟在井下面,差一點就要斷氣而死的,正是失蹤多日,此前落入這伙『皖南人』之手的人質劉岑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