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
1741年
順天府
新帝六年,塵埃落定,伴隨著五豬人案,關乎於世宗年間最後一樁迷局卻是徹底告破了。
多年後,當那時開始展開新一番較量,執掌太和殿權利,或者說評判功過的常人再談及這一天的來龍去脈時。
往往會稱之為,這兩位王朝今後四十餘年的榮光,真正走上歷史舞台的時刻,這一年中,發生了五世活佛入京的大事,亦有假銅錢流通大案,朝中決議將槍支列入嚴格管制一事。
史稱榮光五年。
後世的諸多撰寫史書的官員,文人,或是歷史研究者更將其稱為乾隆五年,順天府這個皇權的中央樞紐經歷一場新朝巨變的三個重要時刻之一。
因為這一案,改變了戶部關於戶籍定檔,另有關於槍支火藥和諸多民生事宜的法令在今後三十年間的改變。
朝堂,民間,官僚和百姓的人生軌跡因這一遭而更改,是真正意義上濃眉重彩的一年。
一月裡,有兩個人正式升了回官,又把家給安上了,案子的後續進行的差不多了,段元寶有了順天府的家,趕上人生之盛時,有兩個人卻是找了個機會一塊做了一件事。
「一拜傅玉終生眷戀之天地。」
「二拜段鴞滿門忠烈之高堂。」
「三為你我二人之對拜,敬此生幸與卿結識,成知己,成對手,成情之所鍾——」
好似回到了某一個開端,那時候他們也是這樣,就這麼兩個人,他們倆穿的是各自的那一身官服,一為仙鶴,另一為麒麟,但眼眸中卻是滿滿的紅色。
一方為炎色。
一方為熾火。
兩個人生第一次身著這樣隆重而正式吉服的男子卻真的走過了山河日月,走過了皚皚白雪,走到了他們的人生之盛時。
元月初一到這一步二人不願和世上的第二人去分享,肩頭披著大氅,裡頭是帶著的傅玉從院子裡彎腰打橫抱將段鴞一把抱了起來。
二人在這一刻對望著彼此,今夜喝了很多酒,眼眸卻漆黑的段鴞被他抱在懷中,只覺與他身披紅霞的傅玉牢牢地他一步步踏著雪帶進了眼前早已等候二人的夜色中。
這一夜,紫禁城又開始下雪了。
大雪中,金龍游過的皇城雲氣裡,似乎是終於等來了一個最終的結局。
待到紫禁城的元月中雪斷斷續續地停了,倒是有兩匹馬迎著冬日的好天氣上了景山,又有兩個穿著大氅的人一起騎馬賞雪,接著,這對縱橫紫禁城二人組最後的對話。
「你說二三百年後,咱們倆,還有海東青和南軍機的名字還會留在歷史之中嗎?」
「誰知道呢,或許在那個遙遠的地方,也有兩個我們呢?」
「……」
「你說的對。」
「不過,富察傅玉。」
「嗯,江山是你。」
「咱們倆。」
「來日方長。」
「哈哈哈……哈哈!」
這話音落下,白雪皚皚的景山之上,只聽低下頭有點情不自禁響起的笑聲一起響起,伴著一記清脆的擊掌,接著一雙大氅下的兩隻手卻是一下牢牢握緊,再難分開了。
黑白色鬃毛的馬匹逆著風雪在山巒中奔跑。
最逍遙,也最自在不過。
你是我的對手。
那麼,這一局,我就輸給你一輩子。
從來,山河與你,缺一不可。
我們,從來做得到。
無所無懼。
生如烈火。
「阿玉。」
「嗯。」
「一起去更好的未來吧。」
「好啊,去看看更遙遠的江山天下吧,段鴞。」
……
「碰——碰——!」
數月後,再一次擠滿了人潮的神武門前,一口威武氣派的紅衣大炮卻是在被擺在城門領上做全城慶賀之用,前頭有高頭大馬在走,有一個扛著個大旗的毛孩子穿梭在其中,又有有點無趣地在看。
這毛孩子是誰,暫且不知,但從方才開始他卻對周圍人的興奮表達了很大的不屑。
「這幫人到底在看什麼啊,不就是幾匹馬麼,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
「你不知道麼,今天是個大日子,待會兒有很好看的東西呢。」
「什麼大日子啊,我還得抗旗子呢……我還得看書,準備考侍衛呢,將來做大官賺很多錢呢。」
那小毛孩也這麼撇撇嘴地回答道。
「你就看看嘛,看看你就知道了,看完你說不定就不想去考侍衛做大官賺很多錢,想去努力考別的地方了哈哈哈。」
「行吧行吧,我就看一眼。」
若說今日是何日子,那整個京城上下的人卻都知道。
因一月前,順天府一樁驚天大案終於告破,有兩位當世之才不僅是在朝堂之上真正地大展宏圖,也在百姓中贏得了揚名天下名聲。
而趕上今日年關,文武百官需得過神武門去往天壇那一處朝拜,另需有兩個官員在神武門前射紅衣大炮才可去往宮廷祭祀之所。
正是聽說那傳說中的八方爾濟和段軍機從街邊騎馬而過,趕上這多日第一次正式亮相,沿街不少悄悄遣了僕從過來少女婦人都面紅耳漲,默默等著傾心於這兩位京中美男子的真容。
恰在這時,正聽得前頭有人的呼喚,一匹白馬上已有一位身披白狐裘,內裡穿著件仙鶴朝服的男子過來,那模樣,莫說在馬上,便是在書上都不多見。
在他手中,還執著一把弓,正領了一隻孔雀翎的箭,正這時,另有個黑色大氅,面孔上帶著一個銀色面具的長卷髮男子出現了。
這一黑一白,恰似這王朝之上的日月,偏生這兩個人還有雙漆黑的雙眸,那馬上的身姿一時不說是尋常女子,就連那名叫不知姓名的小孩都直勾勾看傻了。
「這兩個人是誰啊。」
「他們是南軍機和海東青呀!這你都不知道麼!」
南軍機,海東青。
為,為什麼這麼帥。
為什麼他們的眼睛裡,好像有一種光——
這一刻,竟像是命運的輪迴一般,一個青澀的,身處於順天卻還沒有一個自己的人生志向的孩子站在了城門下,看到了這一幕。
這是正月之禮俗,而這位段軍機今年就是在城門下這涉獵發弓第一人,一時周圍百姓們齊齊助威呼喊,只見那黑衣的男子也跟著起弓對準城門上一射,隨之兩把弓箭上有銀光一起迸發出。
那兩道帥的不能在帥的箭對撞,正劃破城門下的彩花,那一刻,大紅色的禮炮花從人群落下,卻也將那個孩子一下子從嗓子眼裡迸發出了一聲驚嘆。
「我,我不要做大官賺大錢了!我,我要考這個!」
「我將來的志向,就要做這個了!」
「我鈕鈷祿·善保將來也要做南軍機和海東青!我決定了!」
……
2019年
北京
如今被稱為故宮的重重宮殿內,匾額上書寫著太和殿前。
一圈五湖四海的遊客們正在鐵欄杆,由穿著紅馬甲,拿著喇叭的導遊小姐解說著這一處的估計景點由來,此前大多數宮殿的一面牆上均掛著歷朝歷代帝王,宮妃,名臣的畫像。
可就在這一堵修繕之後依然可見歲月曆史痕跡的牆上,卻有一副畫。
畫捲上並未畫任何人,只畫了一隻羽毛潔白,摻雜著些許黑灰色的神鷹,神鷹雙眸一隻為黑,一隻會灰,卻自在飛翔自雲中,堪稱神風俊朗,緊接著,面對著眾多正在拍攝著照片的參觀者,宮殿前站立的喇叭裡也傳出了這麼一番固定的錄音導遊詞——
「各位來到北京的遊客朋友們,大家好,眼前出現在各位面前的這幅畫名叫《海東青圖》。」
「此畫是清乾隆年間名臣段玉衡所作,也是一副經晚清數次戰亂,到近現代三次修復後才倖存下來的真跡。」
「段玉衡,是清乾隆時期最富有盛名,卻也神秘的一位名臣,因他畢生甚少留下畫像,還留下了諸多歷史謎團,因此不少歷史學家都曾質疑,此人的姓名或許只是前人杜撰,並非是一個真實歷史人物。」
「但另外有一種說法,說此人,終生未婚,一生縱橫,直到晚年才神秘地退隱朝堂。」
「他在世時,更一手和另一個人創立了一個連史書中都沒有著筆過的秘密情報機構,名為——大清刑事犯罪科。」
「這副畫中神鷹,乃滿族的一種特有的圖騰象徵,名為海東青,而這也是這位大人一生留下,並保存完好的唯一一副畫作。」
「乾隆四十七年,這位揚名天下,終生縱橫於官場的大人完成了畢生了畢生的對於官場正義的執著,做到了朝堂之上最高的位置,終於事了功名去,悄然辭官,和那人一起回到兗州了。」
「他這一生實現了自己的理想抱負,捍衛了心中的公堂正義,成了百姓心中真正的好官。」
「民間將其稱為段公,而官場中人亦將他稱作,玉衡老闆。」
「玉衡老闆一生所破奇案數不勝數,晚年更是教出了幾位流傳於後世的大儒學者和朝堂名臣。」
「也是到了這許多年後,他所在兗州的那個祖宅終於可以將一切還給這位也已經鬢邊有了歲月痕跡的主人了。」
「他的臉看上去依然如此令人一眼難忘,有著年輕時的氣度,風骨和抱負,大概是他的後半生過的比他的前半生要自由許多,一切終於眷顧了他一回,而也是在這一年,他終於是做了這一輩子最想做的一件事。」
「為他自己,和一人最後記下一筆,也是關於他自己,關於那個人都無比輝煌而燦爛的一筆。」
*【「傅玉,號八方爾濟,滿洲鑲黃旗人。」】
【「清朝外戚,與軍機大臣段玉衡彼此追隨,互為鶼鰈。」】
【「段玉衡,歷任禮部侍郎,戶部尚書,文華殿大學士,太子太傅等職。」】
【「二人功居朝堂,傅玉其父李榮保追贈一等公,乾隆五年,傅玉由閒散授藍翎侍衛。歷官黑龍江將軍,鑲紅旗漢軍都統,荊州將軍,江寧將軍,杭州將軍,廣州將軍。」】
【「乾隆五十八年,二人共同辭官,去往民間,從此相守一生,世人再不知所蹤也。」】
【——《清國史·傅玉列傳·段玉衡傳》】
那一遍遍重複錄製在介紹詞當中的電子聲音漸漸遠去。
或許當百年的時光終是過去,一切成為只有少數人所銘記的過往,歷史的車輪伴著轟鳴之聲終於來到故事中的二百七十九年後,數不清的往事隨人之逝去而終於消散——
2019年
北京
城市地鐵,車流,自行車穿梭的大都市中,現代化科技的光芒正化作一圈雲上劃過的光圈照耀在腳下的街頭巷尾。
一棟位於城市中心地表的獨棟透明辦公樓內,一樓大廳掛著公證處牌子的地方前先下來一座電梯,隨之銀色的電梯門打開,一個高瘦挺拔的男人就這麼拿著手機走了出來。
內裡人流都走在他之後,但這個面容模糊在陽光下有點模糊西裝男人站在其中,卻彷彿鶴立雞群一般引人注目,引得同行者中認出他的見狀也和他紛紛打招呼。
「誒,段檢察官,今天這麼早就來上班了,恭喜你出院啊!」
「段檢察官,這是準備開車去法院嗎?」
「檢察官,這麼早啊,下午有官司嗎?隔了那麼久,這次身體終於恢復好了嗎?」
「嗯,各位早。」
一路簡單寒暄過來,側身衝著後頭點了下頭示意的男子的確是風度極佳,而從對話中可知,這是一位高級檢察官。
他的銀色領帶夾旁便有作為公檢人員的證明,是一塊小小的白色金屬牌。
上面有三個很簡單的字。
——段子鴞。
待一步步走到樓下拿車的地方,這位西裝革履,手上拿著米色風衣外套,拎著手提電腦的段檢察官才站在停車場看自己手腕上的手錶。
他留著一頭利落禁慾的短髮,雙眸漆黑,薄唇冷峻,鼻樑上一副細框金絲眼鏡,一雙手生的特別細瘦修長,光說樣貌的確是個少見的美男子,也是這時,出了單位大門的他才抽空回答了手機那頭的朋友。
「知道了,下午三點在高級法院的會議,我會去出席的。」
「我告訴過你,我已經出院了,什麼住院一個月都在躺著做夢,還夢到自己前世發生的事,我已經完全地忘記了,我的心理狀況完全恢復了,也不會夢到什麼陌生人了,難不成,你現在還要我給你拍一部電視劇麼。」
「嗯,我正在樓下停車場,不確定這個時間點路上會不會堵車,我會盡可能準時到的,到時候見。」
可就在他一邊語調冷淡地強調著這一點,並背過身準備取車的時候,就在這位段檢察官單位停車場大門對面的大馬路上,卻剛好有一番混亂的街頭打鬥追逐正在進行。
「——碰!」
一排放著紅色三角警示牌卻被粗暴撞倒的交通崗亭前。
一個穿著黑色老虎頭T恤,手裡抓著一隻黑色手提包的平頭金鏈彪形大漢正一頭冷汗地一邊扭頭往後看,一邊奔跑在車流中。
過程中,馬路正中央的公交車,大巴和油罐車紛紛被搞得停下憤怒地鳴喇叭示意,可這人卻還是玩命般地咬著牙在大馬路上撞開行人跑。
在這名歹徒後頭,跟著兩個窮追不捨的小片警,一個在單手翻越欄杆也跟著往前走,另一個則在進入主幹道而始終追不到人時,猛地停下撐著膝蓋暴躁地打開傳呼機大聲嚷嚷道,
「喂!老傅!你人在哪兒?什麼?一個人遛彎?我說你之前都趟在醫院一個月做夢還沒做夠呢!傅爺!傅少!傅桀大公子!求——求求支援啊!你們部門的人這會兒在不在附近?」
「是是是,幫幫咱們小分局們的忙!就在定位地圖上的三岔路口前,紅綠燈對面,對面是市政府公證處大樓,對抓住他!就是這個孫子當街搶了女同志的包!」
這話音落下,聯繫傳呼機那頭的神秘人士幫忙的小民警還沒來得及抬頭。
恰在這時,一道屬於機車的粗暴引擎聲卻在前面的交叉路口響起,接著,隨著一道騎在一輛重型摩托車上的黑影就這麼迎著那個搶包者俯衝了過來——
「啊!」
那摩托車上出場酷炫的黑衣人一腳抬起,靴子底衝著那歹徒的肚子就踹了過去。
一腳上去,對上的黑色皮手套脫把奪包,又和那歹徒極危險地過了幾招,見狀,一下迎著前方被嚇得躲過去的人流,那個搶包的彪形大漢瞪著眼睛就被摩托車上的瘋子嚇得將包對著馬路口丟了出去。
「哎喲!快看!那包飛出去了!」
一群行人驚恐地指著那即將捲進車流被車壓壞了的皮包就喊了起來。
但就在人群外的驚呼聲響起的剎那,一隻手撐過欄杆,利索且瀟灑地一下翻身抓住那隻裝滿了物證的包,而此人赫然就是一開始那個西裝眼鏡男人。
伴著手上的風衣和手提電腦被提著就一個飛躍側身抓住了那隻包,這當街見義勇為的檢察官引得一群行人都鼓起掌來。
與此同時,那最初暴力地撞開歹徒的那輛摩托車也在馬路對面的人群外打了個轉猛地踩住剎車停下了。
「……」
車上的下來也是個身材挺拔,一隻手擱在車把傷,帥的莫名很朋克桀驁的成年男子。
只是一整張面容被隱藏在一個神秘的黑色機車頭盔中,另有一頭帶著卷的半長髮散在頭盔邊緣。
見狀,那個一身夾克衫,帶著個塗鴉摩托車頭盔的男人吊兒郎當地撐著車把手,回頭的瞬間他脖子裡掛著根黑色穗子的玉牌也露了出來。
那塊脖子裡,晃動著的玉牌的光芒在太陽下閃的人晃眼。
也令馬路那一頭,眼眸上落下一塊陰影的男子皺了下眉又一下扭頭向著那一頭的光亮處看了過去。
二人一下回頭,剛好一輛公交車卻開了過去將彼此的身影擋了過去。
見身後已是無人。
這位於十字路口的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麼,這一刻心中居然用上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彷彿在生命的某一刻,自己曾見過那一幕身影,卻到底忘記了。
而就在隔著那一團亂的車流也再沒收穫,摩托車頭盔下的那個黑衣男子和那位段檢察官都收回視線回頭看向正當中馬路的那一刻,原本按在頭盔上的那隻黑色皮手套,和拿著手機在打電話的手卻一下都因為對面哪一個身影奇怪地頓住了。
正在變化的紅綠燈。
對面的十字路口。
億萬個人流。
燈,一閃一閃,交匯到一處。
馬路這一邊的人。
和馬路那一邊的人。
就這樣終是一步步帶著夢境和回憶跨越了二百年的歲月山河,兩個陌生卻又熟悉的靈魂好像就這樣透過彼此那雙明亮的眼睛再一次於異時空相遇了。
「……」
「……」
直至,兩人一起不約而同地朝前邁了一步。
二百七十九年的北京長安街上,車流穿過人影,段子鴞和傅桀的第一次關於彼此的相遇,就這樣到來了。
光在馬路盡頭亮起,照亮了兩張再熟悉不過的黑色雙眸。
車喇叭和人流穿行中。
縱橫二百年。
你我再次在時空的另一頭重遇。
一切猶如初見。
山河與你,缺一不可。
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你了。
——一個新的故事開始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