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聶清嬰剛來A市,不久又要和徐白楊結婚,所以爲了方便,租房子時她拒絕徐白楊的幫助,而是找自己以前讀書時的老師幫忙,租了一老破小房子。小區挨著一所小學,晚上既清靜,又安全。真沒想到,聶清嬰住在自己的小房子第一天晚上,就被「擾民」了。
是時她剛送走男友,開了音調低緩的音樂,鋪著瑜伽毯鞏固舞蹈基礎。屋子太小,沒法像在練功房那樣自由,聶清嬰便也只做一些基本的軟功訓練。練舞時,她接了一通身在京城的閨蜜發來的視頻聊天。
手機屏幕閃了一下,女生漂亮的臉蛋就冒了出來。手機屏幕上的女生正是聶清嬰的閨蜜,路溪。路溪和聶清嬰一起學舞,聶清嬰辭職一年事業中斷,路溪現在就職於首舞青年舞團。
手機那頭的路溪乍一看好友開了視頻都不忘練舞,不禁生起一絲緊張:「舞蹈天分這麽高,還這麽努力……你還讓我活麽?」
外面吵鬧聲太大了,聶清嬰關上門窗,拉上窗簾。回到客廳,聶清嬰兩肘撑在瑜伽墊上,以小腹爲重心,身體慢慢淩空而起,雙腿向上曲起再環向頭部。動作難度大,聶清嬰始終面容清冷,神情專注。幷沒有回答路溪的無聊問題。
腰身如藤,葳蕤自生。隔著手機屏幕,路溪看得怔忡。聶清嬰練舞時,力道像火苗一樣在她周身游走,看得人渾身鶏皮疙瘩暴起,滿心驚艶。如果聶清嬰還在國家劇院,首席舞者肯定是她的,輪不到路溪……可惜了。
路溪不禁提醒:「你小心些!追求高難度的時候,別忘了你腿才剛好。」
聶清嬰緩緩平息呼吸,她的雙腿已經環住了頭部,隨著時間滴答,她額頭上滲出了汗。聶清嬰還有餘力平靜說話:「我知道。」
好友練舞時實在太拼了。路溪無奈搖搖頭,轉移話題:「怎麽徐白楊沒陪你啊?留你一個人?」
聶清嬰:「他剛走。」
路溪:「他去哪兒了?」
聶清嬰:「不知道。」
「你沒問?!」
「我從不問他的。」
路溪:「不愧是寶藏女孩兒……你給我詳細說說。」
聶清嬰一邊換動作,一邊將自己和徐白楊的事說了。酒宴後徐白楊送她回來人就走了,聶清嬰也輕微地怔了下。她說:「這次見到白楊,我覺得……」
對面焦急等待。
聶清嬰又閉了嘴:「沒什麽。」
她輕輕蹙了下眉,因爲覺得這次見到徐白楊,自己和徐白楊之間好似隔了距離。徐白楊高中時追她,大學時兩人一起到京城讀書,她才接受了他的表白。風風雨雨,從大學到工作到訂婚,她和徐白楊也好了七八年了。
所以……她應該只是多心。
路溪在對面追問,聶清嬰自我分析道:「可能就是七年之癢吧。到了一定時期,就沒以前那麽熱情了。」
路溪:……聶小姐的表情好像覺得她自己分析得很有道理?!
知道聶清嬰在某些方面很遲鈍,路溪語重心長:「清嬰,你不要太相信男人了。你腿受傷他都沒多陪你我就不高興了,你現在去A市,放弃國家劇院這前程大好的工作跑去省歌舞劇院,就因爲他爸媽說不希望兒媳離家太遠。你爲他付出了這麽多,他多關心關心你不對麽?」
聶清嬰不以爲然:「我回A市工作是我覺得以前太拼了,需要休養,不關他的事。」
路溪:「還有哇,我也得說你!男人都喜歡女孩子撒嬌,依賴他。你總是這麽冷冷淡淡的,不依賴他不討好他,徐白楊也會懷疑你愛不愛他啊?」
聶清嬰這一次是真的待了待,她停下了練舞動作,筆直站在瑜伽毯上。聶清嬰垂下頭,認真思考路溪的話。她遲疑地反省,自己是不是不够關心徐白楊?自己一直這個樣子,會不會讓徐白楊壓力很大?
可她從小就漂亮,又把所有精力放在了舞蹈上,向來只有男生討好她追求她的時候,她從沒主動過。
瑜伽墊擺在客廳,手機那頭的路溪叫了幾聲,見聶清嬰光著脚跑去了黑乎乎的臥室。一會兒出來,聶清嬰態度端正地取回了紙筆,坐在餐桌前。聶清嬰抿了下嘴:「我該怎麽做?」
路溪沒反應過來:「做什麽?」
聶清嬰很認真很理所當然:「討好男人。」
路溪:「……聶小姐,你一個快要結婚的女人爲什麽要向我一個單身狗討教戀愛經驗?我經驗會比你豐富麽?」
聶小姐楞住了。
這個時候,門鈴響了。叮鈴鈴半天,一聲比一聲催得急。聶清嬰跟路溪說了一聲,把視頻模式關了,握著手機,疑惑又警惕地問是誰——她才搬來,誰會半夜三更敲門?
走廊聲控燈亮著,防盜門外,站著一個社區民警:「女士你好,是你報的警麽?」
聶清嬰明白了,打開防盜門:「你好,怎麽……了?」
她話說得磕絆,因爲民警後面呼啦啦,冒出了三四個年輕男人。一身酒氣,俊臉興奮。聶清嬰謹慎後退,一個英俊的男人推開那幾個,站在民警身後,特別驚喜地和她招手打招呼:「原來是你啊!」
聶清嬰:「……」
她心想:你是誰?
對臉盲症重度患者來說,周明在她眼中帥得太泯然衆人。哪怕剛參加完酒宴,聶清嬰覺得有點熟悉,可是又不敢肯定。她確實不認識這個人。
女孩眼裡滿滿的疏離,刺了周明心一下。周明楞住了:她怎麽了?就這麽不待見他?剛見過面就裝陌生?
民警嘿一聲:「就這幾個人,在你家樓下蹦蹦跳跳發酒瘋,我們去教育了一下。我們幫你們雙方調節一下,對方這認錯態度良好,我們才一說,這幾個小夥子就認錯,還非要上來親自跟你道歉。你看看。」
周明大步一跨,握住聶清嬰的手晃了晃,他滿臉嚴肅誠懇:「對對對,警察叔叔說的沒錯,我已經充分意識到了我的錯誤,來跟聶小姐道歉。對聶小姐精神造成損失,我大錯特錯,聶小姐,你讓我賠償你吧!」
聶清嬰抿著嘴,努力將自己的手拽出。
民警在旁邊看得不對勁:「幹什麽呢,幹什麽呢?你道歉就道歉,拽著人家姑娘的手幹什麽?」
周明厚著臉皮放開了聶清嬰的手,回頭嘿嘿一笑,對民警解釋:「警察叔叔你不知道,我們兩個是熟人,剛還一起喝過酒呢。我是見到聶小姐太高興,不然我哪能那麽沒禮貌呢?」
聶清嬰:「啊?」
她睜大眼睛,盯著青年。她迷離的大眼睛是那麽無辜,民警都不由回頭,看周明這幾個人是不是在演戲騙人家姑娘。
周明一楞,心沉下,如墜冰窟。他翻出自己手機裡兩人合拍的照:「我們一起喝過酒,拍過照,還和同一個男人說過話!你不記得我了麽?是我啊,周明!周三少!周末的周,明天的明……」
聶清嬰想起來了。
但她反應慢,周明忍無可忍:「老同學!」
聶清嬰睫毛上掀微顫,輕聲:「你不要這麽激動,我知道你是誰了。」
周明面色鐵青,喉結滾動。女孩還是這麽漂亮,他心裡却涌入一種荒唐的感覺,刷地別開了眼。民警左右看看,察覺到一點不尋常的東西。他嘿嘿一笑:「還真認識啊。這就好辦了,來,給這位女士道個歉。女士你看這事兒就這麽結束行嗎?」
周明原本在樓下和兄弟們慶賀,還想放烟火。被民警告知有人投訴,聽民警描述一下,他福至心靈,猜到是誰投訴自己。和聶清嬰近距離接觸的機會,周明當然不會錯過。他幾乎迫不及待地催著民警來道歉,想這也是段緣分。萬萬沒想到,結局如此殘酷——聶清嬰不記得他。
不過一個小時,她就不記得他。
而看她的反應,他追她的那些年,她顯然也不記得。
……
聶清嬰真是一個無情的人。
回去的車上,搖下車窗,周明眼神微迷離。同車的兄弟鬧騰一夜,坐在車裡打起了瞌睡,而周明看著燈紅酒綠的城市夜景,格外的沉默。
夜色在青年眼中流動,窗外火紅石榴花光影呼嘯而過,周明的面容在陰影中憂鬱而深沉:「我决定,從明天開始放弃聶清嬰。」
一車的兄弟們一下子醒了:「你說什麽?!」
周明如同一匹受傷的孤狼,臉上寫滿歲月的滄桑和無情:「放弃聶清嬰,重新開始。老子爲她蹉跎了這麽多年,就是傻子;老子再在她身上耽誤時間,就是白痴。」
兄弟們早希望他走出聶清嬰的陰影,聞言個個激動得啪啪啪鼓掌:「說得好!」
兄弟們這麽配合,周三少意氣風發,想再發表兩句不屑聶清嬰的話。他轉頭時,眼睛輕飄飄從車窗掠過。正是這隨意一眼,讓他立刻改了話頭:「停車停車!」
司機手忙脚亂地停了車,同車的兄弟好奇凑過來。幾人順著他的視綫,看到燈光閃爍,街對面的大屏廣告牌下,停著一輛卡宴。車門打開,門口站著一對男女。女的他們不認識,男的他們却認出是徐白楊。
徐白楊和那個女孩似在爭吵,那女孩大哭,拿手捶打徐白楊的肩。徐白楊轉身就走,女孩邊哭,又邊追上去。隔著一條街,女孩哭聲斷續:「白楊,你別走。白楊,我只想和你做朋友……」
手肘撑窗,夜風徐徐。周明專注地對著對街拍小視頻,他眸子黑沉,臉上再次露出那種奇怪的笑——緣,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