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孫穎紅有些懵。
開門前,大概她從來沒見過周三少這種人。
通常全身心都投入跳舞事業的人, 都會非常單純。孫穎紅取得今天的成就, 在舞蹈專業上無人能匹敵, 但論社會經驗,就不如周明瞭。
周三少領著自己老婆,客客氣氣地來拜訪孫老師。他就像是家長帶著自家的傻孩子登門拜訪老師一樣, 手把手地教聶清嬰給孫老師倒茶,不動聲色地恭維孫老師。聶清嬰和孫穎紅其實是一類人,學生和老師都懵懵地坐在旁邊,看周三少侃侃而談。他分明來送禮,但却有法子讓自己的送禮顯得非常自然。
周明殷切希望孫穎紅能够親自指導聶清嬰的舞,口口聲聲:「我們嬰嬰一定會是您畢生的驕傲。」
他說的孫穎紅和聶清嬰都不自在地紅了臉——這人嘴也太能說了。
孫老師咳嗽了一聲, 被周明說的都反省自己是不是對聶清嬰太嚴厲,要求太高了。孫老師開口道:「其實小聶水平是高的。我之前誇張了些,說她沒有靈魂不對, 她的共情能力是很强的。我只是想讓她更進一步。小聶的天賦這麽好, 只是跳舞太耗了。我是希望小聶放下自己對高難度的追求,去學會思考, 從生活中、自然中、書籍中尋找靈感。我希望看到自然的舞、有自己思考的舞, 不只是重複前人的指導。」
「你現在不需要每天花大量時間在練舞上,你需要的是思考。」
「思考,獨自編舞。這是我對小聶的希望。小聶舞蹈技能已經沒什麽需要進步的,現在就是向大師級衝刺的水平。不要透支自己舞蹈事業的壽命,要把握好度。舞蹈演員和舞蹈家, 兩字區別,中間的路可不是輕鬆能跨過的。」
孫穎紅老師確實對聶清嬰寄予厚望,周明提供了這麽個機會,她就開始殷殷切切地指導聶清嬰。聶清嬰剛才倒茶時還有些不在意,到這會兒她才坐直身子,認真聽前輩的指導。
而她老公戲更多,教育聶清嬰:「嬰嬰,還不拿出紙筆記錄老師的話?」
孫穎紅尷尬:「不用不用。」
周三少:「用的用的。」
孫穎紅:「……」
她默默地看著周明變戲法一樣掏出紙筆,飛快地遞到聶清嬰手裡。聶清嬰大概已經習慣她老公的騷操作,鎮定了一下後,就真的開始記錄了……孫穎紅一言難盡。
而告別孫老師後,聶小姐受益匪淺,周三少同樣受益匪淺。他覺得自己老婆太傻了,乾脆趁自己在,幫老婆把這堆事全都處理了吧。於是當機立斷,周三少再次備下厚禮,領著聶清嬰去一一拜訪她在首舞讀書時的老師前輩們。國內知名的舞蹈家基本都在這一塊,一天下來,聶小姐記下的筆記都厚了半本。
而接下來幾天,周明工作一結束,就督促老婆,陪老婆去學校一起上課,重溫讀書時的生涯。過不了一個星期,首舞的老師同學們都知道聶校花的老公是誰了。爲此,聶清嬰和路溪暗暗討論過,讓全校知道誰是她老公,是不是才是周三少真正的目的。
周三少說話算數,他的工作結束、簽好合同後,幷沒有回a市,而是繼續陪老婆留在首都進修、學習、練舞。周明比較開心的是,孫穎紅老師給她老婆作指導後,聶清嬰受傷的次數就少了很多。現在聶清嬰每天練舞的時間縮短,她會和他一起出門玩。按孫老師的話說,這些體驗生活,都是思考中的一步。
十二月份的時候,聶清嬰和周明依然留在首都。
這一天,周明在教自己老婆玩滑板。他們在校園的綠蔭下,周明扶著聶清嬰,耐心地盯著她的脚指導她。聶清嬰舞蹈弟子好,平衡能力佳,滑板上手非常快,讓周明欣慰無比,不停地誇老婆。
聶清嬰已經習慣他這種浮誇的風格,不在意了。但是旁邊路過的同學們忍不住側目——這男人是多沒見識,滑個滑板而已,用得著誇「你是天才」這種話麽?
周明從不在意別人的目光,看老婆上手後,他慢慢放開手讓她自己練。他接了個電話後回來看聶清嬰,隨口說起中午去哪裡玩。周明眸色漆黑,深深地看著聶清嬰。帽子反扣在她頭髮上,長髮落在肩上、臉上。女孩臉小小的,嫩嫩的,少有的活潑讓她笑起來眉眼彎彎,再不那麽生人勿進了。
陽光碾碎一樣在她眼睛裡跳躍,她看著像十幾歲小姑娘似的。周明蹲在路邊,看得心動無比。
影子和青年的影子重合,聶清嬰低著頭看路,被他看得有點害羞。她忽然道:「老公,我發現你對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比我還熟悉。是你天生方向感好麽?」
周明停頓一下。
他停頓的時間長了點,聶清嬰抬頭看向他。周明望著她笑:「因爲我夢裡來過這裡啊。」
聶清嬰忍俊不禁:「你又來了。」
周明說:「這次真沒騙你。我在倫敦讀書的時候,曾經想到首舞找你。但是又怕看你和你前男友形影不離的樣子……我就只能看地圖了。不瞞你說,老婆,我真的對你們這裡的路非常熟悉,我在夢裡不知道看了多少遍。」
聶清嬰怔怔看他。
她輕聲:「那你爲什麽不來找我?回國後也不來找我?」
周明笑了笑:「我肯定會找你的啊。」
「我那時最大的希望,就是想你和你前男友趕緊分手。我在澳門表白墻前,問的也是我和你的未來到底是什麽。我一直在忍啊,我想我和你需要談一談。我暗戀了你那麽久,不能無名無姓地就這麽結束。回國後,我一直想和你談一談。只是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聶清嬰眸色濕潤,溫柔瀲灩。她站在滑板上,站得筆直從容,她伸出手,動容無比:「周明……」
這個討抱的動作,讓周明站起來走向她。但他即將抱住她時,聶清嬰的手機震動了一下。聶清嬰看了下手機,目光在手機上停頓的時間超過兩秒,周明就察覺到了不對:「怎麽了?」
聶清嬰抬頭:「徐白楊再過十天就要和梁曉白結婚了。我沒收到請帖。」
周明:「……」
他淡聲:「那真巧,我也沒收到請帖呢。原來我和你都是不受歡迎的人啊。」
聶清嬰笑出聲,把手機放回口袋裡。她的失神祉有很短一瞬,周明觀察她,看她之後情緒穩定,幷沒露出不妥的情緒,他稍微放下心。但是放下心,周明心裡終究不舒服——徐白楊憑什麽讓聶清嬰爲他失神兩秒?女神的一分一秒都是他的時間,他不許她對一個已經過去的人覺得悵然。
讓那對即將結婚的夫妻互相折磨了。
周三少在此時做了另一個决定。
……
國際會議上的演出結束後,周明和聶清嬰回到了a市。聽從孫穎紅老師的建議,聶清嬰現在練舞的少,思考的多,回到劇院後,還去和團裡的編舞老師請教。梁曉白徹底離開了他們舞團,聶清嬰最近來舞團的次數也少,團裡都非常寂寞。
比較尷尬的是,梁曉白給聶清嬰發了婚禮請帖,沒給周明發;徐白楊是既沒給聶清嬰請帖,也沒給周明。聶清嬰拿著請帖沉吟,還是决定不去了。她老公明顯不受歡迎,他們不喜歡她老公,她也不去了。
徐白楊和梁曉白婚禮那天,聶清嬰本來想躲去舞團練舞。沒想到前一天,周明就神秘兮兮地通知她,要她第二天留出時間,兩人要出去約會。聶小姐對周明從來是他安排什麽她就做什麽,她是一個沒什麽安排的人,周明這種强勢性格,要她做這個做那個,她抗議過後,周明收斂了一些,但聶清嬰現在發現自己好像就是那種要別人幫她計劃的人,她沒那麽反感周明插手她的人生……老公有了計劃,聶清嬰就把自己的計劃改變了。
第二天,清早,夫妻兩人就開車出門了。坐上車,周明體貼地喂老婆喝了水:「有點遠,你先睡一會兒,到了我叫你。」
聶清嬰就真的睡去了。
一個紅綠燈口,周明聽到聶清嬰包裡手機的震動。他向來對聶清嬰生活的方方面面把控欲極强,她睡著沒聽到,他打開她的包,輸了密碼進去看消息。周三少挑高眉,因爲看到消息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
「清嬰,你真的不來麽?我好想你……」
「你要是來了……我想和你一起走。我們私奔好不好,重新開始好不好?」
周明看了下時間,臉上笑容微妙。這個號碼沒有存,他也知道這是誰發來的消息。離婚禮就差一兩個小時了,新郎官還在後悔。梁曉白也真是可惜了。想了下,周明直接截圖了這幾條消息,發到自己手機上,然後再把截圖發給梁曉白,之後把消息撤回。做完這一切,周明再把聶清嬰手機裡收到的這幾條消息全部删除——徐白楊這種無聊的戲份,就不用打擾他老婆了。
兩人中午下車,聶清嬰驚訝地發現,周明帶她來的,是她以前的高中學校的隔壁,即周明的高中。停好車,領著老婆一起參觀校園,周明感慨:「我們學校要遷新校區了,這裡馬上就要拆了,再不來就沒時間了。所以帶老婆過來看看。」
聶清嬰跟上他,說:「我知道你們學校。我也去過你們學校啊。」
周明勾住她的肩,目光含笑:「不一樣啊。今天呢,我是帶你參觀我曾經追你的路。」
聶清嬰一怔。
而周明真的帶著她,一路走上他曾經追過她的那條路——進了校門,走入教學樓,指給她看他的班級。之後路過籃球場、綠蔭槐樹,告訴她他就是在樹蔭下給她寫的情書。然後進了宿舍區,在同學們的理解下,他帶著她進了他曾經住過的宿舍。
聶清嬰握緊他的手。
下了樓,她問:「那你怎麽去我們學校?從校門那裡出麽?那一來回,得十分鐘了吧。」
她的學校和周明的學校,是背對背而建。此校區去彼校區,要繞十分鐘的路。
周明說:「不啊。我爬墻。」
然後帶著她去墻邊,聶清嬰抬頭仰望墻頭,踟蹰時,周明一個助跑,向上一躍。在聶清嬰目瞪口呆下,他輕鬆一跳,脚在墻上蹬起,手在墻頭一托,人就從她面前消失,翻過了墻。
聶清嬰:「……」
這動作熟練的,她一個舞蹈演員都自愧不如啊。
一會兒,周明重新翻了回來,趴在墻上,低頭看他一臉懵然的女孩。周明奇怪:「怎麽了?」
聶清嬰默默看他,搖了搖頭。然後周明伸手,將他墻下的老婆向上拽。聶清嬰可真是笨手笨脚,周明翻墻那麽快,上上下下幾秒鐘的事,聶清嬰半天找不到平衡點、落脚點。在聶清嬰喘氣劇烈的時候,周明還有空看了下時間:婚禮正熱鬧著呢。
在周三少又抱又拖又拽的努力下,聶清嬰終於爬上了墻頭。她坐在墻上擦汗,周明在後方一跳,隻雙手在她坐著的墻頭按了下,他人又跳回了她的高中學校那一邊。
聶清嬰不滿:「老公!」
別丟下她啊,陪她坐一會兒啊——
但她向下一看,就楞住了——
兩個學校背對背,一面墻相隔,聶清嬰坐在墻頭,看到她的學校這邊墻下的草地上,竟然站著一排人。十幾個男人,都是她在婚禮上見過的。其中一個戴眼鏡,長得斯文,這麽個目標,她大約認出是姜躍。那麽其他人,很明顯就是周三少的朋友們了。
此時,一群男人站在下方,其中還多了一個美艶的女人。
正是周明的秘書,陳玲玲女士。陳秘書特別熱情而積極的:「聶小姐,我給你介紹他們都是誰啊。」
陳玲玲一個個介紹過去,聶清嬰沒有聽,因爲她眼睛看到周明。草地上竟然放了一台鋼琴,周明坐在了鋼琴前,手骨修長秀麗。他對她抬頭一笑,手指放在琴鍵上,一串流暢而熟悉的音樂便流了出來。
姜躍說:「清嬰,這就是周明以前想給你、却一直無緣的告白啊。」
聶清嬰坐在墻上,小風吹拂,草木蕭瑟,她隻安靜地看著。除了姜躍他們告訴她的周明會彈琴,她這是第一次看周明彈琴。她不禁想起他曾錯過的生日、告白、高三歲月……那些好像又全都回來。
他一邊彈琴,一邊唱了出來:「天上飄著些微雲,地上吹著些微風。啊!微風吹動了我頭髮……」
所有的朋友們,在之後合唱:「教我如何不想她!」
歲月回歸,他們回到青葱歲月。當徐白楊和梁曉白的婚禮進行的同時,在曾經的高中校園,那錯過的表白,在朋友們的相伴下,重新開始。少年時期的朋友們,長大後交的新朋友們,他們陪伴著周明,陪周明向自己的女神獻上那曲曾經錯過的歌。
少年在酷暑時尋找最合適的歌詞,爲此編曲、請教前輩。他一字一字寫下了曲,方便了別人,錯失了自己。那時一個個翻墻的少年們,無數次想像聶清嬰站在墻下,聽到他們的表白。他們看著聶清嬰從墻下走過,聽那自大的少年信心滿滿說:「我以後一定娶到她!」
而今,英俊的青年坐在鋼琴前,將那些金色流年,繾綣愛意,重新獻唱給那坐在墻頭的女神:
「月光戀愛著海洋,海洋戀愛著月光。啊!這般蜜也似的銀夜……」
「教我如何不想她!」
「水面落花慢慢流,水底魚兒慢慢游。啊!燕子你說些什麽話……」
「教我如何不想她!」
「枯樹在冷風裡搖,野火在暮色中燒。啊!西天還有些兒殘霞……」
「教我如何不想她!」
朋友們的合唱聲中,周明目光幽靜地望著他的女神,輕聲合唱:「教我如何不想她。」
那坐在墻頭俯望他的姑娘,她流光溢彩明艶動人,她眼含泪水笑容如月,她走過他夢的階梯,她走進他的不夜城——教他如何不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