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北京
週一,沈學圻這一天都在幾個關係部門之間晃蕩,早上在經貿委,下午去了安監。得到的消息都不那麼樂觀,來之前,他把所有的利害關係都想了一次,不是對眼下的情形沒有預判,但是這件事情並不是隻與瑞普一個企業相關,如果過不了,會對沈學鍇那邊的亞泰國際整個物流、倉儲化學品的業務造成重大的影響。
下午四點,沈學圻打電話給沈學鍇:「50號地塊的危險品儲存許可審批非常困難。經貿委和安監那邊我都找過人,但是現在管理嚴格,而且上頭抓得嚴,一板一眼走正規途徑的話,這事幾乎沒有回旋的餘地。」
沈學鍇愣了一下:「港口無法堆卸化工產品,我們的生產鏈就會出問題,那不是幾千萬的事情。整個亞泰的運營會受到重大打擊。小弟,你得好好幫我出出主意。」
沈學圻說:「我知道,所以這兩天我才在北京的,晚上我會找姚部長,去詢問一下他的意見。不過不要抱太大希望。」
電話掛斷。
姚春旭部長家在二環內的一個平平無奇的大院裡,只有門口制服筆挺的士兵顯示出和隔壁的小區有些許不同。
沈學圻從濱海來之前已經跟他約好了,晚上八點,準時敲響了他家的門。一個人來的,沈學圻讓陳同杭開著車在樓下候著。
部長和夫人都在家。是夫人開的門,見是沈學圻,開心的笑了:「我當是誰,原來是沈三,好久沒見了,趕緊進屋坐。」
沈學圻微笑,把鞋子脫了放在門口,走過去抱了她一下:「芬姐,很久不見了,很想你了。」
芬姐連忙拿了拖鞋給他:「來,地上涼,找老姚嗎?」她轉身去泡茶,「在陽臺打電話呢,我去叫他。」
「芬姐,不急,我等著。」沈學圻在沙發上坐下,端了茶,喝了兩口,便微笑的看著芬姐。
芬姐陪他坐了一會兒,家長裡短的說了幾句,沈學圻畢恭畢敬的作答,問起他有對象了沒,沈學圻避重就輕:「芬姐,你是部長夫人啊,怎麼也跟居委會大媽一樣愛介紹?」夫人被逗笑,於是不再多言。
姚春旭從裡屋出來了,見兩人正樂,問:「說什麼笑話,這麼開心,也講給我聽聽。」
沈學圻站起身:「姚叔。」
姚春旭眉頭舒展:」哎。」又在茶几上拿了包煙,說:「跟我進來吧。」
沈學圻應了聲好,兩人便進了書房。
都是明白人,也不多說廢話,姚春旭和沈學圻算是某種程度上的忘年交,這些年雙方互利互惠一直處的很好,沈學圻幫姚春旭安頓家裡人,開了公司給他的妹妹姚夏娟,看著私生子葉明睿,幫襯整個大家族的人。姚春旭也為沈家明裡暗裡出了不少力。但是姚部長這幾年還是處於上升期,所以除非事情棘手,沈學圻已經不大麻煩他了。
姚部長聽完沈學圻說的,點了根煙,在書房裡轉了轉,「這種事情在部門之間的管理上存在『飛地』,你知道嗎?」
沈學圻皺著眉頭,「您是說不讓倉庫有許可證,但是可以運行?」
姚部長贊許的笑笑:「嗯。」接著說:「雖然危險品一定要審核,但是我記得你們瑞普有港口經營許可證?若是有,這倉庫是在港口的,跳開案件,歸港航管,若是沒有,這個許可證想辦幾個就可以辦幾個,可以在這裡想辦法。」
沈學圻在心中飛快的理清思路,姚春旭說的這招前期他其實想過的,簡單的可以這麼理解,瑞普擁有港口經營許可證,亞泰和瑞普把這塊倉庫建在港口,不管是不是用來儲存危險品,因為是港口區域,其實是屬港航局管理的,安監並不需要插手港航局管理下的安全生產問題。所以這麼一指點,前期他們的膽子都太小了,根本不需要找安監,也不需要找其他的部門,只需要確認自己手中有港口經營許可證,那就可以進行貨品堆卸。
最主要的是:只要不發生問題,危險品不洩露,不爆炸,內部管理到位,確保沒有人舉報,想幹什麼就可以幹什麼。
姚春旭把這事攤開來說了,「安監那邊就不用再遞交材料了,若有送去的資料,盡數拿回來,有問題就找我秘書小陸幫忙。」
沈學圻點頭說好,在心中贊了聲,薑還是老的辣。
事情辦完,跟姚春旭告別,老頭叮囑了一句:「雖然這事可以解決,但是一定要小心,現在安全抓的很緊,必須確保經營安全。」
陳同杭見沈學圻下來,面上是波瀾不驚的,但是他明顯能感受boss大人周身的威壓減低了。
於是他也鬆了一口氣,發動車子,只問:「晚上還有哪裡要去嗎?」
汽車穩穩的向前開,北京的秋天,夜晚已經寒涼入骨,陳同杭關緊車窗,向前疾馳,路燈比直通明,延伸至道路的盡頭,像一條蜿蜒的巨龍。沈學圻背往後靠,閉上眼睛,微微感慨,城市太大了,真的會覺得寂寞,沒有安全感。
「回酒店吧。」他說。
陳同杭問:「那我們明天是否按照原定計劃回去?」
「嗯。」
沈學圻在酒店房間內衝了個澡,擦著頭髮,套了件浴袍出來。看了看時間,差不多十點。忙了一天,終於躺下來翻了翻了手機,一條微信驀的閃進他的眼睛,是朱墨發的。
他一字一句的讀了,心裡有一種不知名的情緒湧了上來,仿佛一個人在漆黑的深夜裡摸索了很久,正彷徨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人伸手用力扶住了他,於是可以並肩前進,砥礪前行。
沈學圻起身,推開小陽臺的門,忽然起風,夜晚的冷空氣灌入他的喉嚨,他嗆了口,猛地咳嗽了幾聲,止住了咳拿起電話,也不管她睡了沒,便撥了出去。
嘟了兩聲之後便接起,朱墨熟悉的聲音隔著一千多公里的山水,敲進他的耳膜和心裡,她應了聲:「嗯,學圻。」
一時間沈學圻居然說不出話來,聽著她喊自己名字,靜默了一會兒。朱墨那頭追問:「學圻,怎麼啦。是你嗎?喂喂,是你找我嗎?」又自言自語道:「難道是不小心撥出去了?」
朱墨見他不聲響,正準備掛電話。
沈學圻開口:「墨墨。」
「嗯,我在呢。」朱墨說:「怎麼沒聲音啦,在哪兒呢,是信號不好嗎?」
沈學圻:「我看到你昨晚的微信了。」
朱墨愣了一下,隨即笑了:「看到啦?是跟你彙報行程呢,沒其他的意思,你不是成天說我不跟你報日程嗎?現在是不是執行的很到位?」
「嗯。很好。」他慢慢的說,「今天太忙了,剛看到你的微信。」
「嗯。」朱墨也不願意在電話裡多說什麼,只道:「我也剛回家,聽你的口氣好像情況還不錯?」
「還湊合。」沈學圻其他什麼也不提:「我明早國航15x9航班,11點到濱海。」
電話那頭的美女沉默了一下:「我來接你。」
「好。」他放下電話,嘴角上揚,笑了。
沈學圻先是給沈學鍇打了電話:「哥,基本搞定。」
沈學鍇一聽,「真的?這事怎麼成的?」
「回來慢慢跟你說。」
「好。」
沈學圻又打了電話給沈震興,老頭接起問:「這麼遲了還吵我,都快睡著了。」
「大哥那邊的事情弄好了。」
沈震興也不是省油的燈,只說:「那挺好啊。家裡的事情你總算是出了力。」
「爸,風險還是很大,萬一要出事,我覺得咱們沈家肯定要捨了我保住亞泰。」他故意說的可憐。
「狗屁!口沒遮攔的臭小子。」沈老頭罵道,怎麼不知道他話裡有話:「什麼時候回來?」
「明天上午。」
「晚上回家吃飯。」老頭說:「我和你媽過幾天去尼泊爾,又得有一陣子見不到了,你回來我們聊聊。」
「你們想聊什麼?」
「那得問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老頭罵道:「你現在能耐了,生米煮成熟飯了,全世界都知道了才輪到我們知道。眼裡還有沒有我們爹娘?」
果真是說這個啊?沈學圻失笑,原先他真的沒想過家裡居然還會有人反對,以為爹娘這麼多年過來都看明白了,自己能夠想定下心來,安穩下來,不就應該普天同慶了嗎?怎麼還會有這麼多婆婆媽媽的事情?
木新蘭接過電話:「學圻,明天回來吃晚飯。媽有話問你。這麼遲了電話裡也不多說,先這樣。」
朱墨停妥車子,從地下通道往到達點走。一抬頭,一輛藍白相間的飛機發出巨大的轟鳴聲,呼嘯的緩緩降落。
她看到航旅縱橫中飛機剛剛安全著陸的消息,於是在一堆舉著牌子的人群中耐心的等候。過來二十來分鐘,一抬頭,她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向她走來,灰衣黑褲,大步流星,面帶微笑。
她抿著嘴,頭微微的側了側,看向他。
身邊所有熙來攘往的人在這一刻仿佛都像泡沫一般消散,人們的臉融成一片,漸漸模糊,沒有高低。他的眼裡只剩下站在自己面前,身高腿長,如水墨畫般寧靜的女人。
朱墨在他面前安靜的站著,距離不過咫尺,看他襯衫領口有些微翹起,伸手將他撫平,挨得近了,他的鼻尖鑽進了朱墨熟悉的香水的味道,沈學圻探過頭去蜻蜓點水的吻了一下她的臉頰。
朱墨嚇了一跳,沒想到他會在這種大庭廣眾之下吻自己,向後退了一步,說:「走吧。」然後她看到旁邊的陳同杭。
特助先生站在旁邊已經石化,這……沈老闆和朱墨?什麼時候勾搭上的?什麼時候沈總也是這麼肆無忌憚的潛規則女下屬了?不對不對,沈總不是這種人。
陳同杭在心裡os了無數次,如果他倆不是他想的那種齷齪的關係,難不成自己老了?現在接機都流行西方貼面禮了啊?
陳特助扶額,心裡一抽一抽的,這辦公室的關係太難以啟齒吧,而且這位小朱總不是結過婚的嗎?難道是因為老闆插足才離婚的?
陳特助的心裡仿佛奔過一千隻羊駝。
但他斂去無數的問題泡泡,依舊一臉淡定,笑著看向朱墨:「小朱總,你好。」
朱墨的臉刷的紅了,有些手足無措,只能談正事:「您好,陳特助。走吧,我的車子在地下車庫,跟我來。」
沈學圻拉過朱墨站在身側,指著她對陳同杭說:「陳特助,我女朋友朱墨,你們老早就認識的。不用我再費口舌介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