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很好的醫生苗子
李醫生當值的這一天基本平安無事。
本來夜裡李醫生讓陸則回去,陸則沒回,跟著守一夜。
上半夜沒什麽情况出現,李醫生和陸則輪流眯了一會。
到下半夜,一對父母急匆匆抱著孩子趕過來。
鎮醫院最近缺人,夜裡值守的醫生只有李醫生一個,這小孩自然也由李醫生負責。
兒科不是李醫生的專長,不過醫生在住院醫師期間一般要各個科室間輪轉,把各個科室都熟悉一下,基本的頭疼腦熱也能搞定。
父母顯然很焦急,情况都說不清楚,孩子又不會說話,只會哭,尖銳的哭聲劃破鎮醫院還算平靜的夜晚。
孩子父母只能懇求李醫生:「醫生,快給我孩子看看吧!」
李醫生看起來高大威猛,哄孩子却挺有一手。他讓孩子父母把孩子放下,自己蹲下和小孩說了會話,小孩就不哭了,抽噎著告訴李醫生哪裡疼。
孩子父母關心地問:「要打針嗎?」
李醫生還沒說話,小孩已經忙不迭地搖頭,又帶上了哭腔:「不打針,我不打針!」
「不用打針。」李醫生說,「勇敢的小孩能自己吃藥,不需要打針。」
「自己吃藥!」爲了不打針,小孩一臉堅毅地保證。
李醫生點頭,給小孩開了藥。
看到李醫生只給開了簡單幾種藥,孩子父母不太放心:「打針是不是好得快?」
李醫生給孩子父母科普了一下,打針畢竟是直接把藥物打進身體裡,有風險的,對小孩子來說尤其如此,一般來說能不輸液最好不輸液,能不打針最好不打針。有些治療方法當時看起來見效快,實際上却會對身體造成更大傷害。
孩子父母這才再三感謝,帶著孩子回去了。
陸則覺得李醫生真是個難得的好醫生。
他和李醫生搭話:「師兄你很會哄孩子。」李醫生也是他們學校出來的,相處了兩天,陸則自然而然地順著杆子往上爬把稱呼改成「師兄」。
李醫生一臉深沉:「當你有四個弟弟的時候,你也會哄。」
陸則:「……真是辛苦了。」
七點多有人過來交班,李醫生和陸則去吃過早飯,又折返值班室補寫昨天的病歷。
現在要很多數據都要聯網處理,所以連病歷都要求寫電子版,李醫生得趕早補齊。
這事陸則幫不上忙,終於聽李醫生的安排回去休息。
陸則小睡到中午,吃了午飯,和回宿舍睡覺得李醫生說了一聲,準備一個人在鹿鳴鎮裡走走。
鹿鳴鎮不大,所有街道加起來走個大半小時就能走完了,街道兩邊都是些小吃店和紀念品店。
陸則繞了一圈,很快看到郵政局綠色的招牌和綠色的大門。
郵政局挺冷清,旁邊開的精品小店倒是挺熱鬧,裡面賣的是明信片。
這些明信片上大多是鹿鳴鎮的風景照,各個網紅打卡點都有,攝影水平不錯,看著都很文藝。
陸則也去過幾個旅游城市,知道這大概是景區特色,五湖四海的景區都有這樣的地方。
來都來了,陸則覺得自己也要入鄉隨俗才行。他走進店裡挑了一叠明信片付了錢,在店家提供的木桌上現寫祝福語。
一盒明信片一共三十張。
陸則在腦海裡稍一篩選,從口袋裡掏出隨身携帶的鋼筆,開始有條不紊地寫明信片。
第一步,先把所有姓名地址填上。
陸則的字很漂亮,剛勁有力,筋骨分明,瞧著很有幾分淩人傲氣,哪怕只是寫個名字也很賞心悅目。
第二步,給每個人寫一句祝福語。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
這是給正骨師父的。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
這是給紋身師父的。
-佳節將近,祝師父中秋節快樂。
這是給二胡師父的。
陸則認認真真寫完十幾張、誠誠懇懇地答謝完師恩,又著手給家裡人寫明信片。
他寫給家裡人的明信片相對比較溫情。
-天氣多變,注意身體。
這是給他媽的。
他媽總是思慮過多,一年四季都容易生病。
-工作勞心,注意勞逸結合。
這是給他繼父的。
他繼父每天談上億的大生意,太辛苦了,對身體不好。
-社會騙子多,交友需謹慎。
這是給他异父异母姐姐的。
他這個姐姐今年熱戀和失戀不下八次,太容易被人騙,中午他又掃到她在朋友圈傷心痛哭哀悼逝去的戀情。
-長假將近,記得做完作業再玩。
這是給他同母异父弟弟的。
他這個弟弟實在不太聽話,作業總是堆到最後一天才做,還不肯碰他托朋友弄來的蘇省各大高中模擬套題。真想不明白,光做他現在做的那些簡單題目有什麽樂趣可言?
陸則慢條斯理地把三十張明信片全部寫完,貼上郵票放進到外面的郵箱裡。
他正要轉身往回走,却看到單小雲開車郵政配的送件車回來了。
單小雲有個件沒送出去,比她還高的箱子看起來很沉,她竟輕輕鬆鬆地搬下車。
陸則若有所思地看著單小雲。
單小雲對別人的目光很敏感,一下子感覺到陸則在看她。
單小雲看向陸則所在的方向。
看到陸則時,她楞了一下,隨後飛快轉開目光。
陸則脚步一頓,走向單小雲。
他上前問好:「你好。」
單小雲緊張地說:「你好,有什麽事嗎?」
陸則開門見山地說:「我知道可能有點冒昧,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真的不去上大學了嗎?」
單小雲沉默下來。
她低著頭說:「我的身份證不在我手上,錄取通知書也沒有了,上不了了。」
她以前不知道身份證那麽重要,也沒想著要拿在手裡。現在她沒有身份證,也錯過了去報到的日期,再想去也去不了。
她外婆曾爲了這事去找她爸媽理論,結果被推得摔了一跤,脚現在還傷著。
她也想去念大學,但是,真的沒有辦法。
陸則說:「身份證可以去挂失補辦一下。」他耐心地給單小雲解釋,「錄取通知書丟失也有丟失的處理辦法,現在都是電子學籍,很多東西聯網查一查就知道真假。據我所知現在新生還在軍訓期間,幷沒有正式開學,所以如果你想去還是有機會的,我可以幫你和學校那邊解釋你沒能及時報到的原因。」
單小雲抬頭楞楞地看著陸則,不太相信這樣的善意會降臨到自己頭上。
陸則說:「你力氣很大。」
單小雲不知道話題爲什麽突然拐到力氣上面。
單小雲窘迫地說:「我,我從小力氣就大。」
「力氣大適合當醫生,像今天你給那個老人急救一樣做心肺復蘇就得很大力氣,一般人做個三五組都很累,你把一個心梗病人從生死邊緣救回來却沒有絲毫疲態,」陸則滿眼欣賞地看著單小雲,由衷誇贊,「你是很好的醫生苗子。」
「…………」
雖然被誇很高興,但是小陸醫生你誇人的角度有點清奇。
如果能念大學,單小雲當然想去念。
她把一天的工作收了個尾,忐忑不安地帶陸則去見她外婆,和陸則商量一下具體要怎麽做。
單小雲外婆住在老街。
老街房子很擠,每一間都建得又窄又小,大多是兩層高,二樓有個小陽臺,每家每戶的褲衩都挂在上面迎風招展。
陸則甚至在幾戶人家屋檐下看到燕子窩。
這種寧靜安詳的老街看著也像是一道風景,不過這是小鎮居民聚居地,還沒有商業化,往來其中的游客幷不多。
單小雲領著陸則往老街深處走,不時有鄰裡探出頭來好奇地打量陸則。
別說單小雲長得那麽胖了,就算單小雲不胖,帶著這麽個男生回來也是很招眼的。
陸則早習慣了別人的注目,也沒在意,一臉平和地跟著單小雲回她外婆家。
上次摔傷腿之後,單小雲外婆的腿脚一直沒好全,平時不怎麽到外面去,只在家做些編繩之類的手工活。
聽到門口的動靜,單小雲外婆抬起頭往門外看去,看到單小雲領著個男生回來時楞住了。
不是她看低自己外孫女,實在是兩個人站在一起實在不怎麽和諧,陸則身材修長勻稱,什麽都不做光站在那裡也能吸引無數人的目光;她外孫女却比同齡人胖一大圈,五官都被擠得看不出原來的清秀模樣了。
這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是怎麽凑一塊的?
單小雲外婆忙放下手裡的活,站起來關心地問:「小雲啊,這誰啊?是你同學嗎?」
陸則主動自我介紹:「我叫陸則,今年大四,是鎮醫院的見習生。我聽人說起您外孫女的事,想過來瞭解一下。」他簡單地把現在去報到的可行性給單小雲外婆說了一遍。
單小雲外婆一聽陸則是爲這事來的,忙拉著陸則坐下細說。
她抹著眼泪把事情始末告訴陸則。
事情和沈麗麗、劉倩說的出入不大,還有不少是沈麗麗她們不知道的。
比如單小雲外婆去理論時被推倒在地,腿摔傷了,一直沒好。
比如他們還曾打單小雲外婆這處住處的主意,說是現在游客多,別人的房子裝修裝修變民宿,一晚能收好幾百,就算一個月隻逮著幾個肥客那也好多錢了。
要不是單小雲外婆堅决不答應,又有鄰裡相幫,她們這最後的容身之處怕都是要被搶走。
一提到這些事,單小雲外婆就老泪縱橫:「這造的是什麽孽啊!」
單小雲外婆也有過兒子,但是兒子死得早,老伴也去了,留給她的就只有這間小房子。別看這屋子有兩層,實際上却只有兩個房間,樓上樓下各一個,客廳也隻擺得下一套桌椅。
就這麽小一地方,他們還想搶了去!
陸則默默聽著。
他從小跟著他爸輾轉大江南北,什麽樣的家庭都見過。
有人爲了挽留病重的父母賣房賣地,有人把年邁的父母趕出家門拒不供養;有人爲了兒女有出息日夜辛勞,也有人鬻兒賣女隻爲自己的日子好過些。
一樣是兒女,有孝順的也有不孝順的。
一樣是父母,有稱職的也有不稱職的。
很多事都讓人憤怒,可是憤怒幷不能解决問題。
陸則神色沉靜。
許是被陸則的平靜感染了,單小雲外婆的眼泪也慢慢止住了。
單小雲外婆抹掉眼泪,朝陸則道歉:「不該和你說這些的,我實在是,」她攬過外孫女,「我實在是覺得我們小雲太苦了。我一個半截身子快入土的人,怎麽活都可以,可是小雲才十八歲,他們怎麽那麽狠的心啊!偏偏我兩眼抓瞎,什麽都不懂,幫不了小雲。你說的是真的嗎?小雲真的還可以去念大學?」
陸則說:「可以的。」
現在的人什麽都可能弄丟,什麽准考證身份證駕駛證銀行卡社保卡,隨隨便便就不見了,丟錄取通知書自然也有,一般只要開好證明到學校報到照樣可以入學。單小雲這種特殊情况只要解釋清楚了,學校那邊也給她通融一下。
單小雲只是一個高中生,除了去市區考試根本沒去過外面,也沒有人會好心地給她解釋這些事,自然不瞭解這些事。
上次她父親當著她的面把錄取通知書撕掉扔水溝裡,她對大學的念想就斷掉了:沒身份證也沒錄取通知書,她根本不可能去上學。
她只能努力賣力氣,考慮把臨時工作變成正式工作。
聽到陸則篤定的回答,單小雲感覺自己的心慢慢活了過來。她站起來朝陸則鞠了一躬,滿眼希冀地懇求陸則:「請幫幫我!」
陸則說:「其實大部分東西要你自己去跑。你有紙嗎?」
單小雲忙給陸則遞上一本信紙。
陸則掏出自己隨身携帶的鋼筆,刷刷刷地寫了幾樣要單小雲自己去弄來的東西:身份證、學校證明、派出所證明等等。
陸則給單小雲提醒:「不要怕,要是有人不給你辦,你可以給他們講**律法規。」他手裡的筆再一次刷刷刷地動了起來,給單小雲列了幾條相關法律,「背下來,到時候給他們念一念,必要的時候可以用手機錄音和錄像存證據。有手機吧?」
單小雲點頭。
爲了下鄉送貨,她買了台幾兩百多塊的手機,她不需要什麽花裡胡哨的功能,能打電話就行。
至於現在很多人愛玩視頻和自拍,她碰都不碰,她很害怕自己出現在鏡頭裡,有時候連她都很討厭自己的模樣。
陸則交待完了,確定沒有遺漏以後才說:「身份證可以慢慢來,證明你先開好,至於學校那邊你不要擔心,我幫你解决。」
單小雲感覺自己像是在夢裡一樣,翻來覆去地背記著陸則說的話,生怕自己忘掉哪一句又上不了大學。
陸則本來準備要走了,葉老頭却有話要說:「幫人幫到底。」
陸則看向葉老頭。
葉老頭飄到左邊,念叨:「她生病了,你要給她治。」
葉老頭飄到右邊,念叨:「我給方子,保證會有效。」
葉老頭飄到前面,念叨:「別不信,我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事。」
陸則:「……」
葉老頭飄來飄去飄來飄去,一副「你不答應我就煩死你」的架勢。
陸則只能一臉嚴肅地看向單小雲。
單小雲身體健康,力氣大,看不出有什麽病,頂多只是太胖了。
若是仔細看看,會發現單小雲胖得挺虛,幷不是真的滿身脂肪。
陸則開口說:「鎮上有可以抓中藥的藥店嗎?」
單小雲雖然不明白陸則爲什麽這麽問,但還是老實回答:「有。」
陸則表情很認真,一臉地篤定:「你幾年前曾經泡在水裡很長一段時間,身體留下點毛病,需要調養一下。我給你開個方子,你可以照著方子抓藥喝喝看。」
這番話說完,連陸則都覺得自己像個大忽悠。
單小雲有些吃驚。
單小雲外婆也驚奇地說:「對,有一年下大雨,河灘漲水了,幾個小子差點被水衝走,小雲一個個把他們救了上來,當時小雲還病了挺久,吃了半個月藥才好起來。小陸醫生你這都能看出來?你們學醫的可真厲害啊!」
陸則:「……」
不,醫學生看不出來。
單小雲救人生病這事是沈麗麗感慨單小雲倒黴時提起的,他只是稍微利用一下,讓單小雲放心照方喝藥而已。
一般來說,無緣無故拿出個方子讓人去買藥吃,和無緣無故指著別人鼻子說「你有病,得治」沒有區別。古來就有「醫不叩門」的說法,上趕著給人治病可是很容易讓人懷疑你別有用心的!
所以有的時候善意的謊言是必要的。
怪只怪葉老頭這人其實不太會教人,他看病隨便看一眼就出結果,根本不帶分析。
類比一下,很多病對經驗豐富的葉老頭來說就像是數學天才做高中數學題,掃一眼就有答案了,要他寫過程,他會說:「什麽?這還要過程?難道不是看一眼就知道了?」
這也是陸則拒絕跟葉老頭學他「畢生所得」的原因之一。
陸則雖然自認不算是笨人,却還是覺得自己不太學得來。
更何况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他習慣學完一樣感興趣的東西再學另一樣,葉老頭這可是突然插隊。
陸則是個有原則的人。
血可流頭可斷,計劃不能被打亂!
陸則鎮定自若地扯淡:「對,能看出來。這是一位老中醫留給我的方子,挺適合小雲這種情况。」
單小雲外婆對陸則非常信服,陸則願意幫她外孫女上大學,還能一口把幾年前的病因都推斷出來了,說明什麽?說明他不僅人好,醫術也好!
單小雲外婆立刻說:「小雲,快把方子收好,辦那些證明時順便把藥抓回來,我幫你熬藥。」
單小雲連忙拿過陸則寫的藥方,鄭重其事地把它和陸則剛才給她的另一張信紙叠在一起收起來。
看起來就算陸則要她喝的是毒藥,她也會毫不猶豫地喝下去!
陸則不再多留。
人他忽悠完了,希望葉老頭不是吹牛,這個方子真的能幫單小雲拔除所謂的病根。
作者有話要說:
小陸:不知道師父們收到我的明信片會不會很感動。
師父們: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