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范明堂尋思著道:
“我倒有個差強人意的所在,可容傑少爺住上一段日子,只不知二當家同不同意?”
靳百器忙問:
“什麼地方?”
范明堂朝外指了指,道:
“我舅舅在鄉下有幢老屋空著,還請了他一位遠房姨妹幫忙看守房子,那裡環境不錯,相當清幽僻靜,地方也寬敞,舅舅那位姨妹早年寡居,只和她一個尚未出閣的老閨女相依為命,人口單純,亦正好就便照顧傑少爺。”
靳百器道:
“聽起來像是很合宜,但你舅舅答應麼?”
范明堂笑道:
“別說這點小事,二當家,就算我要天上的星星,我舅舅如能摘得到,也包管會搬梯子去摘,他只我這麼一個命根子外甥,寶得很哪!”
靳百器也不由笑了:
“幸虧你有了一把年紀,塊頭也牛高馬大,要不然,我看你說不定還會偎依在你舅舅懷裡撒嬌哩!”
范明堂眨了眨眼,轉身到櫃上和他舅舅打商量去。屋裡,靳百器默默凝視著竹榻上小耿傑的睡姿,竟有一股說不出的悵惘情緒充斥在心,和孩子眼前一別,連他自己都不敢確定何日方能再見……
“白石坳”的情景十分淒涼。
坳底下是三匹死馬、五具殘屍,死馬殘屍曝曬在陽光之下,幾隻蒼蠅在他們上面營營打轉,屍體所穿著的服飾,一眼就能看出是“鷹堡”的兄弟。
“白石坳”嵯峨的灰白色山岩沉默無言,疊嶺靜寂。
靳百器與范明堂並轡高處,俯視著“白石坳”底的慘況,僵窒中,仿若聽得到彼此血液的沸騰聲、心間的詛咒。
形勢已經非常明白了,這第一個劫後聚集的地點已被“大龍會”的人獲悉,從而設下埋伏、張妥羅網,坳子裡的死馬殘屍,即是“大龍會”得乎的獵物,可憐這些烽火餘生的“鷹堡”兄弟,好不容易掙出了修羅界,卻又一頭撞入鬼門關!
深深吸一口氣,范明堂沙著嗓音道:
“我們來晚了一步,二當家。”
靳百器木然道:
“不幸被你言中了,明堂,他們果然摸清了我們第一處集合的所在——”
范明堂悲觀地道:
“二當家,我看另外兩個地方也不敢說決無問題。”
靳百器道:
“試試看吧,不管有沒有問題,我們總得走上一趟。”
用衣袖拭了拭腦門上的汗水,范明堂恨恨地道:
“‘大龍會”這些絕子絕孫的東西,手段也未免太狠毒了,連我們一干歷劫餘生的兄弟都不放過,簡直擺明了要一網打盡——”
靳百器生硬地道:
“沒有錯,明堂,從他們下決心發動攻擊的那一剎開始,就已確定了斬盡殺絕的原則,不要期望他們慈悲,只能依賴我們自己的實力,情形就是這樣,以殺才可止殺!”
嚥了口唾沫,范明堂乾澀地道:
“二當家,有件事我一直不大明白……”
靳百器道:
“什麼事?”
范明堂低沉地道:
“我們‘鷹堡’與‘大龍會’素來不和是沒有錯,但充其量亦僅為彼此間利害相觸、地盤交疊的關係,這些年來小衝突是不少,卻從來未曾發生什麼大磨擦,他們突然間就採取了此等血腥襲殺行動,在並無深仇大恨的情形下,是不是有點反常過度?”
靳百器平靜得像在敘說一樁與他無關連的淵源過往:
“明堂,老實說,‘大龍會’的行動,並沒有太出當家的和我預料,這件事早晚都會發生,癥結只在於何時發生、由那一邊搶先下手而已;所謂一山不容二虎,我們與‘大龍會’卻不幸生存在同一個地面上,我們做的買賣他們也在做,他們弄的生意我們亦雷同,久而久之,為了各自的利益與活路,怨隙自然難免。明堂,仇恨全是一點一滴累積的,越積越深、越累越重,聚到極限,自便爆發出來,我們的錯誤,僅在估算仇恨的容積量上過於寬宏了……”
范明堂吶吶地道:
“如果早知道是這麼一個結局,二當家,我們就應該搶先動手!”
靳百器嘆息著道:
“這個建議,我向當家的提過不止一次,他為了茲事體大,擔心所損過重,後果難測,再三叫我抑制;殊不知‘大龍會’乃我們的肉中刺,我們是‘大龍會’的眼中釘,芒銳不除,何得安穩?當家的遲了一步,倒被人家拔去頭籌了!”
范明堂沮喪地道:
“而且直到如今,尚難料當家的夫婦生死若何,想想也真叫人洩氣……”
靳百器沉痛地道:
“洩氣洗雪不了仇恨,只消了鬥志,明堂,血債要用血還,悲傷痛悔徒見窩囊,於事何補?”
范明堂激靈靈的一顫,忙道:
“我錯了,請二當家恕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