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顧彥宗和顧太太驚呆了。兩人望著蕭夢鴻。
“你說什麼?”顧太太嚷道,“離婚?你說想離婚?”她的聲音抻的都變調了。
蕭夢鴻看見顧彥宗向自己投來的目光,目光裡含著震驚失望,壓下心裡湧出的一陣濃重愧疚。
“爸,媽,我非常對不起你們,在你們把我視為家人的現在又提這樣的要求。”
顧太太氣的臉色有些發白:“我兒子到底怎麼對不住你了,憑空你又鬧起了離婚?就因為死了那個姓丁的,你就受不了了,怪罪起我兒子了?難道這麼幾年了,你對那個姓丁的還是不忘?”
蕭夢鴻搖了搖頭:“這個人對於我來說,已經完全是過去了,我對他沒有半點您認為的餘情。甚至我希望自己能回到從前,好讓這一切從沒發生過就好了。”
“既然這樣,你到底又哪裡不滿了?”顧太太的厭惡溢於言表。
“我的解釋,您或許不會相信。雖然丁白秋於我已是陌路,但他這樣死,確實讓我想了許多。我和長鈞之間沒有信任,沒有共通點。雖然因為相互妥協退讓一直過到了現在,但他心底裡是不能接受真正的我的樣子的,我也無法認同他的許多思想和行事,更無法為了迎合他而改變我自己,好徹底變成能讓他接受的那種樣子。丁白秋的突然出現和他的死法,讓我更加清楚地意識到了這一點。”
顧太太露出氣惱又迷惑的表情:“我實在不懂。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夫妻過日子,誰不是磕磕絆絆這麼過下來的?”
蕭夢鴻停了下來,轉身看著門口依然背對著自己的顧長鈞。
“長鈞,我相信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知道你已經儘量努力試著去維繫住我們的婚姻了,我也試過。但到了現在,你我心裡應該都清楚,這種努力是徹底失敗了。再勉強繼續下去,于你或者於我都是折磨。從前我對不起過你,現在做為一個妻子,我也依然是失敗的。我的身上遠不具備成為能符合你理想的賢妻的美好品德,而且,因為我天性裡無法改變的自私,我也無法做到你滿意的樣子。我和你的相處日益艱難,給你,也給我自己帶來了巨大的痛苦。所以再三考慮過後,我覺得離婚是必要的。於我們將是解脫。”
書房裡靜悄悄的。
顧長鈞依舊那樣停在書房門口,甚至沒有轉過身來。
壓迫的人仿佛無法呼吸的沉默。
想說的,也最不容易說的,終於說出了口。蕭夢鴻這幾天來一直紛亂的心情忽然仿佛平靜了下來。
“家門不幸,家門不幸啊!”顧太太不斷哀歎,“你嫌好日子過膩了,又想讓我們顧家雞犬不寧是吧?”
“我知道我的這種要求會給爸媽以及整個家庭帶來的不良影響。尤其爸現在還在任期。所以現在我也只是想讓你們知道我的這個想法。如果需要,我可以等的。等到爸爸任期結束……”
“德音,你想過憲兒嗎?你要離婚,憲兒往後將如何?”
一直沒說話的顧彥宗忽然開口道,語氣凝重。
蕭夢鴻心底裡最柔軟的那根弦仿佛被扯了一下。
“這還要問她嗎?憲兒姓顧。”顧太太已經冷冷地道,“她看不上當我們顧家的兒媳婦,我也沒福分享這種兒媳婦的福。她要走,自己走就好了。”
蕭夢鴻望向自己的公公,長長呼吸了一口氣。
“爸,如果可能,我很想讓憲兒隨我長大,我亦自信能為他很好的成長而努力創造條件。但我知道你們不可能允許憲兒隨我離開顧家的。出於實際的考慮,我願意遵從你們的意願,留憲兒在父親和祖父母身邊長大。我相信有你們的關愛,憲兒同樣能健康成長。似然我不是稱職的母親,但我也有一點希望,我希望離婚後,我依然有探視憲兒的機會。”
顧彥宗眉頭皺的緊緊,“德音,你真的都考慮好了?”
蕭夢鴻望著他:“爸,我還記得上一次我和長鈞不和之時,您從中努力調停。我非常感激您做的一切和您的大度與寬容。我很抱歉到了最後,我還是讓您失望了。我現在沒有別的任何想法。唯離婚後,在不影響你們和憲兒正常生活的前提下,能允許我有定期探視他的機會。”
“倘若我們不允許呢?”顧太太忍不住冷笑了,“真想離婚就該一刀兩斷。是你自己不要憲兒在先,又談什麼探視!
“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也是堅持的要求,這一點無論如何不會退讓。倘若在他成長懂事後,因厭惡我這個母親的離開自己不願見我,那另當別論。”
蕭夢鴻說道,語調凝重。
顧太太一愣。
“聽聽,這都是什麼啊。一套一套的!我只知道女人要是真疼孩子,也就不會幹出像你這樣的事了!你既然要離婚,自己走就是了,我們顧家不會攔你,憲兒也要不起你這樣的媽!”
蕭夢鴻沒有說話,只望著公公顧彥宗。
顧彥宗沉吟了片刻,視線投在了兒子的身上。
“長鈞,德音的話,你都聽到了。歸根結底,這還是你們夫婦的事。你怎麼說?”
顧長鈞慢慢地轉過了身,望著蕭夢鴻。
兩人四目相對著。
“你要離,那就離。但是憲兒,你是不可能再見到他的。”
最後他說道。
顧太太鬆口氣,“原本就是這個理兒!”
蕭夢鴻並沒太大的反應。注視著對面的丈夫,只道:“倘若在他成長懂事後,因厭惡我這個母親的離開自己不願見我,那另當別論。但現在,我是不會放棄這一點要求的。”
顧長鈞盯著她,唇角微微扯了扯。
“一個自動要離開孩子的母親,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
他看向自己的父親。
“爸,我知道你對她一向很是偏袒。但這一次,請你不要插手。這是我和她之間的事。她要離婚,我不留她了。但憲兒,她這輩子是不能再見了。我的兒子,不需要這樣的母親。”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傳來他快步上樓時發出的一陣腳步聲。
顧太太看了眼蕭夢鴻,目光落到她的臉上。厭惡、生疏、冷淡,以及一絲無奈。
最後她唉聲歎息,臨走嘟囔了一聲“作孽”。
書房裡最後剩下了蕭夢鴻和顧彥宗。
蕭夢鴻慢慢轉向他,想說點什麼,一時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從決定說出要離婚的那一刻起,她就清楚,自己對顧長鈞的父親,這位一直用寬容和開明在促和他們的長者面前說再多的對不起,也是蒼白而無力的,甚至虛偽。
“爸……”
她叫了他一聲。
顧彥宗長長歎了口氣:“德音,有了憲兒之後,我原本以為你們是能白頭偕老的。沒想到還是到了今天的地步……”
他停了下來。
“我最後再問你,此事真的已經無法挽回了嗎?你決意要和我的兒子分開?”
蕭夢鴻的鼻子忽然有些發酸。
和顧長鈞共同生活了幾年,留在她記憶裡的,也並非全都是不愉快。兩人也曾有過纏綿,他在她耳畔說那些曾讓她想起便為之怦然的情話。只是,再怎麼美好的瞬間,也敵不過一次又一次的分歧和爭執。
就像一把鈍刀,能把所有曾經想要好好過下去的願望和信心給肢解的支離破碎。
“是。”
她眨了下眼睛,逼回微微濡濕了眼睛的一陣淚意。
顧彥宗沉默了下來,最後道:“長鈞現在是在氣頭,說話沖了。我的意思是,你不是要去美國了嗎?趁這段時間分開也好,你們彼此冷靜下,等回來了,倘若你們雙方還是共同決議離婚,那時再商議憲兒,你覺得如何?”
“謝謝你爸爸。”蕭夢鴻遲疑了下,“我再和他談談。”
……
蕭夢鴻從書房裡出來,回到房間。看見顧長鈞在床邊,看著熟睡中的憲兒。乳母站在一邊,有些不知所措。見蕭夢鴻進來了,仿佛如釋重負,迎上去低聲道:“少奶奶,要不要我帶憲兒另睡?”
顧長鈞從床沿上站了起來。
“不用了。憲兒就睡這裡吧。以後你好好照顧著憲兒。”
他朝外走去。
蕭夢鴻追到了門外,低聲道:“我想和你再談談。”
顧長鈞仿佛沒聽到,快步下了樓朝外走去。
“長鈞,你剛回家,這麼晚又去哪裡?”顧太太聞聲也追了出來。
“去北苑機場。”顧長鈞應了聲,人已經到了外面,打開車門上了車,發動了就往外開去,開到鐵門前停了下來,按了聲喇叭。
門房匆忙起身去開鐵門。
蕭夢鴻追了上去,抓住了車門。
“顧長鈞,你先不要走。”
玻璃降了下來。
“沒什麼可談了。就這樣吧。”他的視線望著前方,冷淡地道。
蕭夢鴻慢慢地鬆開了抓住車門把手的那只手。
“我的這個要求並不過分。既然你也同意離婚了,卻執意如此,你在報復我?”
顧長鈞轉過臉,靠過來些看著她,臉上慢慢地露出一絲冷笑:“蕭德音,有所得,便有所失,人當知足才能常樂,這麼簡單的道理,你這麼聰明的人會不明白?知道滬公董局華董是怎麼對待他那位與人通姦的大太太的嗎?幽禁至死。我自問對你足夠容忍了。如今你視我為羈絆,與我對立,要離婚獲得自由,我也放你。既然離婚,那就永遠不必再見。我更不欲因孩子而與你繼續有所牽絆。”
鐵門已經開了,顧長鈞踩下油門,汽車就出了鐵門朝外疾馳而去,轉眼便消失在了夜色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