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伊爾達斯10

　半個小時後， 黛西獨自坐在花園的水潭邊。

　她揪了一棵花燈草攥在手里玩這東西的光亮在白天全然看不出來， 能在白日里玩這東西， 無聊程度可見一斑。不過現在她也沒有心情去找樂子了，她只能安安靜靜地坐在這里等， 等待在會客室的那兩人談出個解決方法來。

　雖然清從來沒有明白地說過，但黛西自己是知道的。

　畢竟這具身體是她自己的，有多少的難受和疼痛， 只有她自己最明白。

　黛西每天都在反復地想， 自己長大以後一定要變得很厲害才行， 現在還遠遠不夠， 她要強大到足以站在那個人身邊。但是她也同樣清楚，就目前的狀況而言，活一天少一天， 更別說好幾年之後的事情了。

　那個神秘的天霜古城， 是她唯一的希望。

　黛西癟著嘴，將手上的花球往潭邊摔打了一下，無數藍色的粉末被撢下來。

　她想事情想得太投入， 就連有人靠近都沒有察覺。

　“這里所有的植物種植修剪都是有講究的， 請不要亂采摘。”芬頓的聲音從一旁響起， 他懷里揣著一只貓雖然他滿臉別人欠他錢的表情，但手里的動作卻是非常誠實的， 他輕輕地蹭過貓咪毛茸茸的耳朵，還時不時地要捏一捏貓爪。

　黛西原本還想嗆他，但看到這人擼著清的貓還滿臉不情願的反差態度之後， 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算了，他開心就好。

　黛西站起身，扭頭就要離開。

　這時背後那個精靈別扭地搭上話“你真的是克里迪亞斯帝國的藍寶石”

　這算是找茬嗎黛西邁出去的腳步頓住，她實在想不明白，她又怎麼招惹這位了，難不成真的連朵花也不讓掐

　黛西回過頭，沒好氣地反問道“那您想怎麼辨別真偽”

　芬頓退了一步，低下頭放軟了聲音。

　“抱歉，小小姐，我並無惡意。”他把貓咪放下，在他撒手的瞬間，貓就竄到了黛西身邊。“我只是想明白，那樣一位天神不惜進入天霜古城也要救的人，究竟是怎樣的。”

　黛西的態度仍然非常差。

　“所以要從身份來了解嗎您希望了解到什麼，是和克里迪亞斯帝國的皇帝有不明不白的關系，還是和天神”

　她顯然已經是認為，精靈腦子里沒有一點正經東西。一旦談及她作為克里迪亞斯帝國宮廷魔法師的履歷，這些人一定會想，她並不是依靠著自己，而是借助別人爬進去的。雖然她的確是走後門進的愛德華茲城堡，但平心而論，她認為自己的才能還無愧于職位。

　芬頓被她突如其來的火氣嚇得呆滯。

　這已經他第二次從這個小姑娘這里吃虧了，但這次和上一次不一樣，他真的沒有懷抱惡意啊

　“那”芬頓的話語在喉嚨里滾了滾，他艱澀道，“你知道天霜古城是個什麼樣的地方嗎”

　“不知道，從來沒有人告訴我過。”

　黛西低下頭，她只是能夠從這些人的言談中察覺出來，即便對于天神而言，天霜古城也不能稱之為安全的地方。

　先有日蝕之國的君主勸清不要去天霜古城，又有伊爾達斯城主這番對身份的盤問。黛西現在明白了，芬頓並非是從身份來看人，而是在考量是否值得她究竟是什麼樣的身份，在這個世界上有何作用，值得別人去為她冒險嗎

　“你應該知道，聖遺物是指什麼。”

　黛西點了點頭。

　所謂的聖遺物，都是久遠之前天神遺留在世界上的東西。在克里迪亞斯帝國的皇宮和法師塔區的神殿里，都有著光明之神留下的物品。皇宮里的據說是一把銀白色的重劍，一直封存在地下，從來就沒拿出來過。

　神殿里則是個看著很漂亮的金色杯子，大祭司帕西在有身份尊貴的人去禮拜的時候，都會把杯子擺在神殿中最顯眼的位置。但貴客一旦走了，那個糟老頭子就會拿那只杯子來喝水喝酒。

　至于兩件聖遺物為什麼一件被擺出來，而另外一件卻被封存雪藏，老頭子是和她講過的。

　神殿的金杯子看著很漂亮很神聖，但它就只是個天神曾經用來喝水，離開的時候懶得帶在身上的杯子而已，沒什麼特殊用途。

　但是皇宮里的那把劍就不一樣了，那曾經是天神的佩劍。從他們現代人的角度來理解，那東西只是打磨得鋒利了一些，能夠砍人，但本質上是個儲存著驚人魔力的容器。沒有人能夠駕馭那把劍，當然，歷代皇室也不會讓這種東西流落出去。

　這世上還有些別的聖遺物。

　有些只是好看，有的則是真正危險。

　“天霜古城的聖遺物雖然是光明之神留下的，但卻跟創世神有關。最古老的天神，創世神在離開之後，神力仍然沒有消失。這個世界上因為生靈的村滅，被劃分為好幾個時代。每一個時代的最後，生靈幾乎滅盡，都是因為一場由創世神的神力造成的，能夠洗滌一切塵埃的藍色大雪。”

　“上一次藍雪是在克里迪亞斯帝國建立之前的不久，很幸運的是，那一次災難及時被遏止了。光明之神用一件聖器，將能夠引起藍雪的神力禁錮，並且專門尋找了一處土地作為封印之地。”

　芬頓抬起頭，望著遠處。

　“天霜魔礦是魔力的結晶體，至于這些魔力的來源，大概就是聖遺物中滲出的神力吧。因為來源的不尋常，天霜魔礦之傷，只能從聖遺物中尋找答案。”

　黛西眨了一下眼楮，她听得有些愣，完全說不明白自己現在的感受是什麼“那豈不是很危險”

　“危險不僅僅限于那位要去觸踫聖遺物的天神，也許整個奎爾密林，都會被波及到。”芬頓回答道，“而且面臨著這樣大的風險，能不能找到答案還不一定。”

　在樹屋的會客室里，清和戴維只隔了一張很窄的桌子。那根不起眼的枯樹枝已經被清握在手中了，他指尖不安分地摳著枯枝，仍然沒有做下決定。

　“雖然你不在乎奎爾密林，但你也該知道，這里有多少條命。”精靈之王勸道，“就算你能夠保證很大概率不會出現問題，但只要有一絲的可能性，你都不能去觸踫聖遺物。”

　半晌之後，清才疲憊地說道“如果我真的不在乎，就不會找您過來了。”

　他當然是在乎奎爾密林的。

　不管這些討人厭的精靈們到底信仰著誰，只要在這片土地上，清就不能放任他們面臨毀滅之災。何況白龍科尼原本就是天神的錯誤，不是這些精靈該去面對的。

　他畢竟是神。

　既然身為天神，生而擁有著別人無法企及的力量、地位與壽命，享受著這些東西，也是要承擔相應的責任的。

　信仰他或是不忠于他，是精靈自己的事情。他管不了這麼寬，不能硬是摁著每個精靈的頭讓他們道歉悔過，畢竟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有點想法很正常。

　戴維嘆了口氣，試探著問道“那個小女孩對你來說很重要”

　“我不知道答案。”清回答得非常快，答案卻是模糊不清的。不過這也代表著，他一定是考慮過這個問題很多次了。

　哦，那看來是很重要了。精靈沉思著點了下頭，他活了這麼多年，看破別人心思的能耐還是有的。

　“既然這麼想救，為什麼不去求一下你母親，或者見一見把聖遺物放置在天霜古城的那位光明之神自從撂了攤子之後就行蹤飄忽不定，滿世界到處亂跑，不過你想找的話應該能找到吧”他提議道，“雖然那位非常不近人情，但你說的話，他應該還是會。”

　清截斷了精靈之王的話“找了。”

　這下戴維也無話可說了。既然找過光明之神，清現在還是執著于去天霜古城那就是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了。

　戴維頭痛地嘆了口氣，決定不再管這回事了奎爾密林毀不毀關他什麼事

　“算了，聊點別的吧。”他主動地岔開了話題，選了個自以為不錯的開頭。“你有多少年沒見過你父母了”

　清沉默了一會兒，面無表情地抬起頭來“我們還是繼續聊天霜古城吧。”

　戴維“”

　在一番家常話一樣的閑聊結束之後，清揉著額頭往花園走，卻發現說好了等在這里的黛西不見了。好在找個人對他來說不算難事，而且黛西也沒有亂跑，他一路走回居住的偏殿里面，發現小姑娘果然已經窩回房間里了。

　黛西整個人是趴著的，被子拉得很高，這一回只露出來幾根淺金色的頭發絲。

　這什麼破習慣

　清走過去，拈住被子的一個角掀起來，露出被子下面已經又換回了毛茸茸的睡衣的小姑娘。清又在心中質疑了一次，這到底是給她養成了什麼壞習慣

　“起來換衣服，要走了。”

　捂在枕頭里的少女聲音悶悶的，不情不願地答應道“哦。”

　她抓住枕頭，慢吞吞地爬起來，低著頭擺出了沉思的樣子。清皺了下眉毛，他原本要出去讓黛西換衣服，但是看她這動作，完全就不是想起來的模樣。

　磨蹭了好半天，她才小聲地問道“真的要去天霜古城嗎”

　清被她問得愣了一下，他敏銳地察覺到，黛西也許是知道了什麼。不過知道也沒關系，他本來也沒打算瞞著，只是她一直沒有問過而已。

　“先去月之灣完成封印，至于天霜古城讓我再考慮一下。”

　“嗯。”黛西抱著膝蓋坐在床上，輕輕地點了一下頭，淺金色的綢緞一般的柔軟發絲從肩膀上滑下來。

　但是清還是沒有離開，他知道，黛西還有話沒說出口。

　她低著頭，眼簾也低垂著，整個人都無精打采的。果然，過了一會兒之後，她才以一種極為失落的語氣說道“清，我們不去天霜古城了好不好”

　黛西說出口的話並沒有讓他感到意外她一旦觸踫到有關天霜古城的真相，就一定會選擇退縮。她不是沒有賭命的勇氣，而是她不能拉著數萬的精靈一起把命吊在懸梁上，有些事情根本就沒有選的必要，她做不到，也不能做。

　“看你的意思。”清在她旁邊坐下。“不過，黛西，我想听你一句實話你想活嗎”

　這個問題基本就是在說廢話。

　雖然大腦數次叫囂著放棄、想死，但她卻仍然活到了現在，她當然是

　“不想死和想要活下去是兩個相似，卻又截然不同的概念。”清打斷了她的思緒，抬手摸了摸少女淺金色的頭頂。“不急，你慢慢想。”

　留下這個問題之後，清站起來，走出房間時還替她帶上了門。

　黛西又坐了一小會兒，她眨了下眼楮，抬手用力擦了一下濕潤的眼角。她動作麻利地爬起來，從被窩里把衣服拽出來。

　但就在她站在床上，一只腳抬起來要蹬進褲腿中的時候，整個人忽然恍惚了一下。她回過神來也不過就是下一秒的事情，但這短暫到只夠眨眼的時間里，她好像听到了一句話。有一個聲音在她的身體中，仿佛就居住在她的耳朵里一樣，溫和卻又堅定地在她腦中炸響。

　那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擊內心深處，讓人被刺得寒毛倒豎，連靈魂都在顫栗。

　“去天霜。”

　黛西換好衣服之後仍然有些走神。她拉開門出去之前，一手握住門柄，另一只手摸了下自己的額頭。在這麼冷的天里，她竟然出了滿頭的汗。

　她反復地質問著自己我怎麼會有這麼恐怖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