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Blackberry&Bay
容榕剛到的時候, 容青瓷和徐北也正在露天陽臺上吵架。
見她來了, 徐北也吊兒郎當的一手撑著下巴,像是招小狗一樣招她過來:「小榕子, 坐哥哥身邊來。」
容榕沒理會他,徑直走到容青瓷身邊。
圓桌上是喝了大半瓶的香檳,容青瓷靠在自己的胳膊上, 手指拈著酒杯,輕搖手腕晃動著杯中液體。
張揚的紅色指甲襯得她手指瑩白。
她臉上隱隱有些醉態,說話聲有些大:「讓你上來喝個酒還要三請四請的,怎麽, 剛混出頭就打算當白眼狼了?」
容榕在她身邊坐下,嘆氣:「前些日子太累了,想休息休息而已。」
對面的徐北也打了個響指, 讓侍應生新拿了個酒杯過來, 給她盛滿酒。
「喝點兒酒, 待會睡得更香。」
容榕沒有推脫, 淡淡抿了口酒。
「你們怎麽想到要喝酒?」
徐北也放下酒杯, 長舒了口氣:「爲你慶祝。」
容榕不可思議的反問:「慶祝?」
她掃過四周, 露天觀景台只有他們三人, 雖然燈火闌珊,頭頂的星星小燈徐徐閃爍著,但確實是有那麽點慶祝的意味。
樓層够高,足够將都市的車水馬龍都隱匿起來,耳邊只餘下晚風吹拂過的聲音。
忽然有人塞給自己一個大禮盒。
容青瓷懶懶的抬起下巴:「禮物。」
她還未來得及觀察, 就又被塞了滿懷。
徐北也衝她眨眼:「這是哥哥的禮物,大哥和二哥也爲你準備了,只不過要等你回國後才能送給你了。」
容榕一時間也不知道說什麽,三人這樣圍坐在一起送禮物,還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她用力閉上眼睛,等睜開時,滿眼裡只有歡喜:「謝謝。」
「原本還擔心你混不出名堂,等年紀大了當不上網紅了,還要負責養你。」容青瓷嘴邊的笑容極淡,幾乎細不可見:「現在看來,確實是小看你了。」
徐北也抿唇也笑了:「當時沈渡讓我們儘管抬價的時候,我和你姐就想著要真沒人能看得上你的畫,就索性當了這個冤大頭,就當花錢給你掙名聲了。」
容榕恍惚問道:「你們也參加競拍了?」
「是啊,說來真該感謝那個什麽蘇小姐,讓我少花了這一百多萬的冤枉錢。」容青瓷拖動著高脚杯在桌面上蹭來蹭去的,眉梢微揚:「她知道你就是陰el之後,有沒有發瘋?」
容榕含糊的應了聲:「還好吧。」
「小榕子長大了。」徐北也欣慰的點點頭:「不是那個遇上了事兒只會哭鼻子的膽小鬼了。」
容榕摸摸鼻子。
想起小時候高年級的孩子搶走了魔法棒,又不敢開口要回來,只能抹著眼泪回家一邊寫作業一邊哭。
筆迹都被泪水浸透,像是炸開了的墨水花,作業本也沾濕,像罎子裡泡久了的老鹹菜。
還是容青瓷發現了這件事,第二天抄著傢伙喊上徐北也就去找那個高年級的算帳去了。
重新拿回了魔法棒的容榕被哥哥姐姐教訓,下次碰上這種事就大膽的反擊回來。
她撇著嘴,沒把話聽進去。
反正有哥哥姐姐罩著,怕什麽呢。
時光逝過,她終於意識到,別人的保護不能伴隨一輩子,凡事還需要自己出面解决。
她正沉浸在兒時的美好幻想中,却又被容青瓷當頭噴了一通凉水。
「想好怎麽回家接受爺爺的盤問了嗎?」
容榕撇過頭,不情不願的反駁:「這又不能怪我。」
「這當然不怪你,但你當時要是聽了我們的話,不去當什麽美妝博主,現在你根本不會遇到這些事情,更不要說被人在網上駡成那樣。這事兒剛出來時我沒告訴爺爺,就是想讓你嘗嘗苦頭,想著你能把我們的勸告聽進去。」容青瓷長嘆一聲,語氣疏淡:「你知不知道,每次爺爺看到那些駡你的話,他比你都生氣。」
容榕沒有做聲。
「當初因爲你媽的死,爺爺拼命捂下了你的消息,外人不知道你的長相,不知道你的名字,只知道容家有個死了媽的二小姐,這麽些年,你一次股東大會都沒有去過,一直到去年,爺爺打算讓你接替公司職位,才讓你跟著我出席一些宴會。」容青瓷頓住,乾脆咽下大半杯酒,又抹去嘴邊殘存的酒水,繼續說道:「你被保護的這麽好,爲什麽不能讓爺爺少操心一點?」
容榕終於輕輕開口:「這樣的我,跟被養在籠子裡的鳥有什麽區別?」
容青瓷沒聽清:「什麽?」
「或許我本來就不知福吧。」容榕笑著搖頭,呆呆望著酒杯。
淺色的香檳,有星光落入其中,像是泛著漣漪的金湖,
容青瓷見說不通,又轉而將氣兒發在一直默默喝酒的徐北也身上:「徐北也,你口口聲聲說是哥哥,結果就坐在這兒喝酒,什麽話也不說?」
「做自己喜歡的事兒也挺好的,老爺子都同意了,你還瞎操什麽心呢。」徐北也滿不在乎的又倒了杯酒:「說好給小榕子慶祝,怎麽又數落起她來了?少說兩句,喝酒吧。」
「你就知道慣著她。」容青瓷悶哼一聲,氣衝衝的抱胸:「她就是被你跟爺爺寵壞的。」
徐北也哭笑不得。
容榕看著容青瓷略微有些泛紅的臉色,知道她這是喝醉了。
徐北也忽然幽幽說道:「就算讓我說,我能說得出什麽來?我自己就是個典型的叛逆分子,小榕子至少還沒跟你們對著幹,低調了這麽久,最近被人咬著不放才頻繁的上熱搜,我可是差點跟家裡人决裂呢。」
「跟大哥二哥好好學學吧。」容青瓷白眼一翻,懶得理他。
話題有些不愉快,三個人沉默著,各自喝酒。
他們小時候,很喜歡跑到頂樓上,仰著頭數星星。
既能看到繁星嵌滿著的天空,也能吹到凉凉的晚風。
除了容榕,兩個人誰也沒省著酒勁兒,酒瓶七七八八散落在桌上,喝得頭暈目眩,才消停下來。
三個人將椅子排排放,像兒時那樣,容榕坐在中間,容青瓷和徐北也坐在兩邊護著她。
忽然兩邊的肩膀一沉,她低下頭看,兩個人都靠在她的肩上,安靜的闔上了眼。
這樣的時光已經好久都沒有過了。
都說人要向前看,可她每每回憶起從前,都覺得那時美好,不願醒來。
「過去」這兩個字原本就帶著別樣的魅力。
「容榕。」正睡著的容青瓷忽然開口輕聲叫她。
容榕嗯了一聲。
「我今天很高興。」她明明已經醉了,說出來的話却又那麽清晰:「如果不是找了這麽個藉口,我未必能跟徐北也這樣和平的坐在一起喝酒。」
容榕正欲張嘴:「姐姐…」
「噓,他睡著了,小聲點。」容青瓷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嘆氣:「感覺我自己挺犯賤的。我明明還喜歡他,却總是對他沒什麽好臉色,心裡想他能多看我兩眼,又怕他知道我還喜歡他。」
「其實你們沒必要這麽針鋒相對。」容榕勉强笑道:「今天就挺好的。」
容青瓷沒接她的話,自顧自說道:「他怎麽就不能回頭看看我呢,哪怕只是一瞬間…都可以啊。」
她說到這裡,忽然止住了話匣,開始哽咽起來。
容榕不知道該接什麽話,容青瓷却猛地站起身,語氣略有些失措:「我去趟洗手間。」
她離開後,一直靠在容榕另一邊肩膀上的徐北也也醒來了。
容榕幷不覺得驚訝:「你聽到了?」
「聽不聽得到又有什麽區別?」徐北也苦笑,取下眼鏡揉按著眼皮:「我能給她什麽回報嗎?」
「你這些年,一直沒交女朋友。」容榕猶豫著開口:「或許可以……」
徐北也乾脆打斷了她的話:「小榕子,這種聖母的話說出來,真怪不得你姐怨你。」
「我知道。」容榕止住自己心中荒唐的念頭:「對不起。」
他摘去眼鏡,側頭望著她。
清隽的眸間又星光倒映,斯文俊秀的臉上帶著一絲無奈。
徐北也抬手按在她頭上,惡作劇般的揉了兩下:「我是喜歡你,但不至於痴情到非你不娶。」
容榕撇頭躲開他的手。
徐北也生氣的凑過臉來,眯起眸子威脅她:「小榕子,你跟沈渡到哪一步了?」
容榕裝傻:「啊?」
「別裝了,他那種吃人不吐骨頭的生意人,能捨得花本錢幫你?」徐北也漫不經心的甩甩手,語氣慵懶:「當我傻呢。」
容榕不好意思的笑了。
徐北也神色複雜,狀似認輸的攤手:「青梅竹馬打不過天降,鐵律啊。」
她高中的時候沉迷動漫,也覺得這句話都是放屁。
可發生在自己身上活生生的例子,容榕還真沒法反駁。
「不過我也知道自己沒可能,所以沒報什麽希望。」徐北也恢復往日懶散的神態,隱去眼中點點失落,語氣輕快:「從你疏遠我那天開始,我就知道咱倆沒可能,就算你喜歡我,爲了你姐,你也不會跟我在一起的。」
容榕心中的小九九被他準確拿捏住,還就這麽直白的說了出來。
啞口無言。
徐北也把玩著手中的無框眼鏡,自嘲著笑了:「雖然我鄙視你這種想法,但我也清楚,如果咱倆真的有什麽,你姐估計早就瘋了。」
他遲疑片刻,像是起誓一般對她說:「我應該能慢慢忘記你的,所以你別想著我和你姐之間能有什麽了,要有的話,早就有了,至於等上這麽多年?」
「小北哥哥。」容榕叫出了他的昵稱,聲音很輕:「謝謝你。」
徐北也重新戴上眼鏡,用鏡片擋住了眼中流淌萬千的情緒,麻利的起身:「行了,回房間睡去吧,喝了點酒,洗個澡,明天一覺睡到日曬三竿。」
兩個人正要離開觀景台,却見不遠處有個匆忙溜走的背影。
那樣的熟悉。
徐北也嘆道:「你去追她吧,我先回房了。」
容榕點頭,快步追上前面的影子。
正當她要阻止電梯門關上時,就聽見裡頭的人大喊:「別進來!」
容榕的手僵在半空。
裡頭的人淡淡說道:「我想一個人。」
電梯徐徐而下,容榕楞楞的站在門口。
徐北也不知什麽時候走到她身邊:「沒去追?」
容榕抿唇:「她想一個人。」
「算了,讓她一個人待著吧,你也不能指望她一時半會就想清楚。」徐北也安慰她:「不然你們姐妹倆也不至於僵這麽久,我送你回房間休息。」
容榕後知後覺得點了點頭,和徐北也一起等候下趟電梯。
***
容青瓷所住的樓層,電梯門口的提示燈驟然亮起。
她神色恍惚的走了出來。
還沒走到房間,容青瓷已經快看不清路,她顧不得眼妝可能會花,用力將眼中的泪水擦拭去,扶著墻大口喘著氣朝著房間走去。
房卡還沒來得及觸上電磁感應,人就如山倒般滑落在地上。
連呼吸都是痛的。
她抱著膝蓋,仗著現在時間晚,酒店走廊已經沒多少客人,肆意的大聲哭了起來。
就是這樣尷尬的處境,讓她不知道該將氣發泄在何處。
因爲沒辦法責怪任何人。
「小容總,你這是怎麽了?」
急促的男聲將她的神智喚了回來,容青瓷抬起頭,看不清眼前的人。
眼前的男人却撲哧一聲,忽然笑了:「小容總,你這是看了多少悲劇電影啊?」
容青瓷語氣不善:「你誰啊?」
「好歹一起逛過街,我幫你提了一路的包包,翻臉就不認人嘛?」男人幽幽嘆氣:「資本家真是無情無義。」
她忽然咧嘴笑了:「魏助理啊,你還沒被你們沈總炒魷魚啊?」
魏琛睜大了眼睛:「你這個女人怎麽這樣的,天天盼著我被炒魷魚?」
容青瓷猝不及防的雙手掐住他的臉,用力搖了兩下:「你被沈總炒了,我就能接盤了,讓你天天陪著我逛街。」
「我已經决定跟著沈總幹一輩子了。」魏琛蹲在她身邊,報復性的戳了戳她的額頭:「你沒機會了。」
容青瓷放開手:「真是可惜了。」
魏琛饒有興趣的問她:「到底是什麽電影能把小容總你給看哭啊,給我推薦一下唄?」
平時雷厲風行的女老總,如今蹲在房間門口哭的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肯定是很虐很虐的電影。
「《忠犬八公的故事》。」容青瓷隨口敷衍道。
「啊,那個電影啊,我也哭了。」魏琛拍掌,深有共鳴:「我大學時期看的,當時一寢室大老爺們哭的跟個女人似的。」
容青瓷抿唇:「沒出息。」
魏琛點頭:「我也覺得,我室友他們真是太沒出息了。」
說完拿過容青瓷手中握著的房卡,起身替她打開了房門。
「以後看這種電影,一定要找個人陪你哭。」他笑道。
年輕男人的笑容真誠極了,仿佛真的信了她是因爲一場電影哭成這樣。
她突然問:「你真的以爲我是因爲電影哭的?」
「是的。」魏琛扶著容青瓷進了房間,嘴邊的笑容很明朗:「女孩子這輩子只能因爲一場電影,一本書,或是一個感人的故事哭,除了這些,男人和敵人都不值得她掉眼泪。」
容青瓷閉眼,忽而喉間發熱。
「記得卸妝。」魏琛將房卡放在桌上,轉身就要出去:「我聽說,女人晚上不卸妝就睡覺,後果很嚴重的。」
容青瓷罔若置聞,直接往衛生間那邊走了。
魏琛嘖了一聲,算了,懶得管她。
桌上她的手機又忽然響起。
魏琛偷偷看了眼,備注名是「大哥」。
他衝衛生間喊了一聲:「小容總,你的大哥打電話給你了。」
衛生間裡若有若無的聲音回應他:「就說我在洗手間。」
魏琛哦了一聲,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響起低沉的男人聲音:「怎麽不接電話?」
「額,她在洗手間。」魏琛頓了頓,語氣恭敬:「您待會再打過來吧。」
電話那邊回應他的只有淡淡的呼吸聲。
隨即挂綫。
洗手間響起衝水聲,容青瓷出來後發現魏琛已經走了。
她走到客廳正打算倒杯水喝,却發現桌子上粘了張便利貼。
是整齊的筆迹,「記得卸妝,還有,記得給你的大哥回電話」。
這樣淡淡的關心,却意外趕走了她心中的陰霾。
blackberry&bay淡淡的木質香縈繞鼻尖,忽明忽暗的燭光映在容青瓷的臉上。
怪不得沈渡捨不得炒他魷魚。
真想把他搶過來當助理。
***
正站在容榕房間門口的沈渡忽然打了個噴嚏。
由遠至近的聲音傳來:「小榕子啊,你真沒喝醉?」
而後響起他再熟悉不過的聲音:「沒有啊,壓根沒喝多少。」
沈渡眯起眼睛,看著聲音的來源處。
轉角處,一男一女正從那邊走過來。
容榕抬眼間,看到了房間門口的男人,脚步頓住:「沈先生?」
徐北也似笑非笑的挑眉看著沈渡:「喲,沈總,怎麽這麽晚了,還過來查女朋友的崗啊?」
沈渡臉色有些沉,直接略過了徐北也,低眸問容榕:「這麽晚了跟一個男人在外面喝酒?」
「啊?」容榕反應不及,下意識解釋道:「還有我姐姐。」
「你姐姐呢?」
「回,回房間了。」
容榕也不知道自己這時候爲什麽就嘴瓢了。
沈渡微微點頭:「回答我上一個問題。」
「……」容榕被他無懈可擊的邏輯打敗,只好求助般的看向徐北也,指著他幫自己解釋一下。
誰知道徐北也非但不幫她解釋,還添油加醋:「我和小榕子青梅竹馬,喝個酒還要跟沈總你報備嗎?」
沈渡語氣淡淡:「我是她男朋友。」
「男朋友了不起?」徐北也忽然攬過容榕的肩膀:「我這個做哥哥的不答應,你以後休想娶小榕子進門。」
沈渡的目光停在徐北也那隻鹹猪手上,都快把他那隻手給烤成紅燒猪蹄了。
容榕看徐北也搗亂,懶得給他面子,直接一把打開他的手,向沈渡小跑過去。
「我和姐姐,還有徐北也一起喝的酒,不是跟他單獨喝的。」
小姑娘目光真誠,看著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沈渡勉强接受她的這個理由,動了動嘴唇,語氣還是很冷:「爲什麽不叫上我?」
他們三個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約著喝酒,有沈渡什麽事兒啊。
容榕和徐北也心裡同時升起這個想法。
作爲女朋友,不能拂了男朋友的面子,所以容榕沒說實話。
但是作爲被狗逼上司日日壓迫、再加上痛失所愛的徐北也沒必要照顧沈渡的面子,很不客氣的直接開懟。
「天降滾邊兒好嗎?」
沈渡忽然勾唇:「徐律師,想失業?」
「天降您請,我跟小榕子什麽都沒發生。」徐北也瞬間改口,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不打擾你們情侶甜甜蜜蜜了。」
迫於資本主義淫威下,徐北也秒慫。
礙事的走了,沈渡終於得空問容榕:「他剛叫我什麽?」
「天降。」容榕笑容甜美,一本正經:「意思就是您是從天而降的天使。」
「……」沈渡眯起眸子,捏住她的臉:「誰允許你跟他喝酒的?」
容榕打他的手:「幹嘛,喝個酒都不行嗎?」
「可以喝酒。」沈渡抿唇,目光閃爍:「但是不能跟他喝。」
這男人是要限制她的人身自由嗎?
必須反抗!
被掐住臉的容榕口齒不清,氣勢倒一點都沒少:「無論我跟誰霍酒,都雨女無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