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失控的感覺很危險,霍家銘的心臟正在感受著患得患失的愛情。這些跳脫的、脫離掌控的情緒一旦放出來,它的熱情連男人都無法消受。他按壓著瀕臨危險時本能的排斥反應,控制著內心的暴動,慢慢適應這些新鮮刺激的情緒。
彷彿一隻野獸愛上了小兔子,張開嘴一不小心就會咬傷他。他只能收斂自己的獠牙,小心翼翼避開利齒,別彆扭扭地叼著。輕點怕他跑,重點怕咬傷。
放在嘴裡含著,怕他一個忍不住直接吞了。
還得控制著自己本能的獸性。
不惑之年,才磕磕碰碰學著談戀愛。
他忍不住想靠近他。
唐明玉把自己反鎖在房門裡,男人就在門口磨,一會要這一會要那,一會又哪裡痛,理所當然地逼著唐明玉出來。
唐明玉被叫得心煩意亂,江衡更是叫苦連天。出來一趟,就得接受男人銳利的眼刀。男人像防賊一樣,門神般坐在客廳裡,眼觀六路、耳聽八方,洞察著所有動靜。
連江衡吃飯時和唐明玉多說幾句話都要接受如芒在背的瞪視。
後來,江衡乾脆就不出來了。
唐明玉怕他真出什麼事,三次中總有一次被他誆騙出來。看他好端端地坐沙發上吃水果,又會憤然離去。一而再地,唐明玉也不上當了。
唐明玉不出來,霍家銘就拿著他電腦工作。登上微信界面,給他發消息。都是朋友圈裡的養生食譜、特色美食、還有周邊好吃的餐廳盤點,唐明玉的手機刷刷刷得跳出無數條信息。一條接著一條,跳得他心臟疼。
唐明玉關了消息提醒,把他拉黑。
對方又提出好友申請,樂此不疲。
唐明玉翻個身蒙上被子繼續睡,夜色已經深了,隔著一道牆,能聽到男人終於安穩下來工作,電腦鍵盤發出噠噠的聲響。
在靜謐的夜裡,這聲音彷彿暗含了某種韻律。這麼晚了,他還在熬夜麼?
唐明玉聽著,彷彿有人站起來了,飲水機裡咕嚕咕嚕的氣泡,鼓動得人心神不寧。男人咳嗽了一聲,手指掰出藥片的聲響。雖然夏末,但一天比一天冷了,下過了一場雨,打落了一地花瓣……
霍家銘剛把藥吃下去,看到了門口站著的唐明玉。他只穿了單薄的一件睡衣,朦朦朧朧地站在那,像有光裹在他身上似的。
男人拍拍身邊的沙發:「過來。」
想念小動物依偎在他身邊的溫情。
唐明玉警惕地道:「你又做什麼?」
當初的小傢伙變大了,有了自己的主意,不肯輕易被騙過來。
霍家銘蹙眉忍痛,唐明玉頓時緊張起來:「怎麼了?是不是又開始疼?我去打電話!」
男人道:「幫我倒杯水……」
唐明玉趿著拖鞋跑過去,從飲水機那邊接了一杯水,又跑過來。
男人接過來喝了,緩了一緩,順勢倒在沙發上。
「過來。」
男人向他招手。
唐明玉戰戰兢兢地走過去,離得他有半米遠。
男人苦笑,伸手將他摟到懷裡。青年僵硬的身軀不敢違抗地挨在他身上,別彆扭扭地坐近了。
「你好了嗎?」
青年抬頭看他,眼睛裡隱隱有一絲擔憂。
男人想要吻一下他的眼睛。
青年冷淡地避開了。
「我老了。」男人感嘆道。
四十多歲,對於大部分人來說,還談不上老。
而唐明玉卻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他老了。
鬥志、精神、意志力都在下滑。
他彷彿已經奮戰了太久,堵在心口的這口氣一鬆,整個人瞬間就蒼老了許多。
唐明玉不想聽到他說這樣的話。
他應該是永遠高大的,永遠強勢的,永遠的巍峨不倒、不近人情。
他並不想改變他。
也無法改變自己。
所以,他們終究是走不到一起。
「但是,對付你,我還有很多的力氣和時間!」
男人陰沉地盯著他,扭著他下巴的力道生痛。
唐明玉別開臉去,這一刻男人的態度又讓他反感。
他說不清道不明,愛他?恨他?
有時覺得他很可憐,有時又覺得他很討厭。
有時被強大的甜蜜砸懵了,有時又想起冷酷的囚禁全身發抖。
他愛他、恨他、也怕他,所有的情緒都是強烈而瞬息變換的。
他不知道怎麼辦是好。
男人道:「明天我就走了。」
唐明玉轉過頭看他。
「親一個。」
唐明玉立時皺眉,退避三舍。
「那好吧,等我回來再親。」
唐明玉極度厭惡他這種口吻。
「在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鎖好門窗。別讓那小子進去。」
「進去了你要怎麼樣?」
進去了我就打斷他的腿!
男人不自覺地就伸出自己的獠牙,想要鎮壓掌控一切。但看到青年一副他一旦張嘴,對方就立刻縮回去的模樣,忍了忍,再忍了忍,忍受著這種瀕危的不安全感,脫離掌控的不適應,說道:「不怎麼樣。」
「但我會擔心,隔三差五你給我打個電話,報備你的情況。」
唐明玉意外地看著他,疑惑他這次怎麼沒跳起來。
又對他這句不像情話的情話,不適地皺眉。
「我不要打電話。」
「必須打。」
「你如果放我自由,就不要給我安排任務。我不想打。」
「那發微信。不發,我就一直騷擾你。」
男人面無表情道。
「你!」
霍家銘走的時候唐明玉沒在意,回家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才覺出了落差。他在的時候,他心煩意亂。走了,更心煩意亂。
然而沒等他清淨多久,霍家銘的微信就一條條的來了。
讓人煩不勝煩的是他居高臨下的命令口吻。
——好好吃飯。
——很晚了,快點去睡。
——別讓那小子坐你床上!
嘮嘮叨叨地,唐明玉沒有父親,不知道父愛是什麼樣的。但霍家銘給他了,雖然只是幾句簡單的問候,卻總能從中感覺到粗糙的溫暖。
唐明玉不回,對方就會興師問罪。
「人呢?」
唐明玉看著閃動的紅點,回覆一個字。
「嗯。」
對方殺過來。
「吃什麼了?」
「沒吃什麼。」
「報一下。」
唐明玉無奈的:「番茄牛腩、清炒西蘭花,還有白飯。」
「嗯。」
「今天做了什麼?」
「上班。」
「他有沒有去你房間?」
「還有事麼,我要睡了。」
唐明玉逼急了就會往後縮,簡訊傳來送往,維繫著薄弱的關係。
霍家銘的朋友圈偶爾會分享一點文章,拎出幾篇職場管理的雞湯,轉發:「都是屁話。」他以前自恃身體強壯,如今也會關注一些養生文章,但總會質疑一下:「真的能XXX?不會XXX嗎?」然後@唐明玉,你怎麼看?
唐明玉被他不厭其煩地艾特,有時候忍不住也會回一句:「別信,都是抄的。」那邊秒回:「哦。」然後信息接著過來,醫生發來的養生食譜直接po給他,「照這個做著吃。」
唐明玉發一個抓狂的小人。
霍家銘發微笑。
他不知道微笑是呵呵,以為微笑就是微笑。
唐明玉每次都被冷漠一臉。
好的時候春風細雨,不好的時候劍拔弩張。
霍家銘的老毛病就是愛控制,他失去了鎮壓敵人的主動權,就從旁枝末節處入手。調查、打聽、剖根問底,有一天,江衡莫名其妙地回來說,有同事要給他介紹女朋友,連他談過幾次戀愛、老家在哪、有沒有買房都知道。唐明玉心想了想,崩潰地意識到哪裡出了問題。當晚,他就再次將男人拉黑,電話刪除。兩人的關係經不起一點施壓,唐明玉一旦感覺到壓力,立馬就想跑。
男人義憤填膺地打電話過來質問:「刪我幹什麼?」
唐明玉道:「你不要打聽我朋友的事,不然我就刪電話。」
男人怒吼:「你為了那個小子敢忤逆我?」
唐明玉:「我掛了。」
男人:「等等!」
唐明玉:「……」
霍家銘平息了幾下怒氣,硬忍下去內心的爆裂咆哮,冷聲道:「把我加回來。」
他的心也變薄了,經不起唐明玉再一次的消失,當晚就失眠地沒睡著。
沒過二十四小時,就過來求和。
霍家銘越戰越退,只能投降。
一次次的失去領地,一次次的教訓。
每次深惡痛絕的教訓,都是對男人的一場馴化。
主動權無形中轉移到了唐明玉手裡。
然後,唐明玉通過了對方微信的申請,並得到了不再打擾他身邊人的保證。
霍家銘氣得心堵,被個小傢伙制得死死的。
他無法掌控這邊的一切,於是要唐明玉到他那邊去。
唐明玉:不去。
霍家銘:為什麼不去?
唐明玉:我這邊有工作。
霍家銘:辭了。
唐明玉:你能別總用這種語氣和我說話麼?
小傢伙專刺他的心,拳拳都打在棉花上被不冷不熱地頂回來。
而唐明玉這幾天也很不好過。
他只是無奈地又退讓了一步罷了。
走也走不掉,逃也逃不開,命裡的索債人,他可能以前覺得沒什麼,還很享受男人的桎梏;在經歷了一次難以磨滅的傷害之後,對他的唯有恐懼。
對方一接近,他就害怕。
一旦表現出掌控他的意思,他就想起那間沒有出口的閣樓。
彼此就這麼僵持上了。
唐明玉疲於應付,男人各種不滿。打破這場僵持的是,霍家銘病發倒下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