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霍家銘環顧這房子,溫馨的淺色裝修,擺放著許多家常的小物件,遍佈了唐明玉的痕跡。往日他就喜歡在沙發上堆很多抱枕,茶几上放一束插花,還有個杯子。零零碎碎的,雜亂無章中透著溫暖的煙火氣。此刻,男人終於又回到這種氣息中來了,通體舒暢,心生暖意,彷彿回到了家。
而唐明玉還在那邊睡著,隔著一道房門,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霍家銘便像獲救了一般,心靜下來了,精神也不緊繃了,這幾年的重傷病痛彷彿都被安撫了一樣。
男人很快就睡了過去,他睡了這幾年來第一個好覺。
直到早上燦爛的陽光鋪瀉進來,照在男人沉睡的臉上。客廳裡刻意放輕的窸窣聲響,還有廚房勾人的香氣,一切彷彿從死寂中活過來了。
久違的家的溫暖,唐明玉在哪,哪裡就是家。
他不得不折服,不得不承認,他離不開他的。
承認了,面子都丟盡,驕傲、倔強在對方面前都沒用,他不舒服地蹙眉,難以適應這種危險的失控感。
但管不了那麼多了。
你狠,他比你更狠。
溫柔的一刀,專門刺你心肺。
他頭破血流鎮壓多次,最終兩敗俱傷。
他累了,也感覺到了疼,如果再狠,對方只能從他手裡溜走。
失去比失控可怕。
男人無能為力,只能避其鋒芒,採取懷柔政策。
他在心裡想了一遍,睜開了眼。唐明玉在廚房下麵條,穿著一條圍裙,熱氣氤氳了他的臉。
江衡醒了,從房間出來就一直聒噪。
「小玉,早飯好沒好啊,我都餓了。」
唐明玉忙著關火,「好了好了,稍等一會。」
青年打了個蛋入鍋,焦香的氣味遍佈整個房間,在一段熱火朝天的忙碌後,唐明玉做了兩隻荷包煎蛋,盛了麵條端到了餐桌上。
江衡洗漱完,一屁股坐下就吃。
唐明玉端了一碟小鹹菜,倒了杯煮好的豆漿給對方。
做完這些,青年也開始動筷了。
男人沉著臉,坐在沙發上:「我也要吃。」
唐明玉竟然就這麼忘了他,沒有他的份!
唐明玉頓了頓,起身去盛,江衡按著他坐下:「他沒手啊,讓你伺候。」
唐明玉低頭,霍家銘冷冷地看了江衡一眼,起身自己去盛飯。
鍋裡還剩了最後幾筷子麵條,稀少的可憐,唐明玉做慣了兩人份例,根本忘了。一夜睡得不安穩,男人在外面就像魔鬼一樣,噩夢連連。他精神不好,也無力應承對方了。吃完飯就要收拾去上班,霍家銘剛端了麵條過來,餐桌上已經走沒了人影。
他一個人端著那點麵條,夾了幾筷酸黃瓜,呼嚕呼嚕吃了個乾淨。
麵條勁道,熱湯暖胃,吃下去遍體暢快,好久沒有這麼舒服安心的吃頓飯了。
而且,還是唐明玉做的飯,久違的味道有些心酸。
男人伸頭看了看鍋裡、碗裡,想著方才兩人吃的荷包蛋,還想再來一碗,而唐明玉已經開始穿鞋走人。
「你電話多少?」
唐明玉沒理他,男人過去,奪過青年手機,給自己打了個電話,滿意地把手機還給青年。
唐明玉憤怒地看著他:「你不懂得尊重人嗎?」
男人被罵皮實了,不理,坦誠地道:「我不能讓你再跑了。」
唐明玉用力蹬上自己的鞋子,砰地一聲關上了門。
[你中午回來嗎?〕
男人的信息馬上過來。
[不回!]
[那我怎麼吃飯?]
唐明玉看著跳出的信息,氣得心口疼。一旦讓他緩過來,就又回到了原來的模樣。
和他犯渾、頤指氣使、理所當然大爺一樣,唐明玉再也不會被他病弱的可憐模樣騙了!
下定了主意,等他好了就趕緊讓他走。
一個上午,霍家銘頻頻給他發信息,對著他的家指手畫腳,言語中還闖進他的臥室補了眠,對江衡在這個家的染指,表達了強烈的不滿,另外還要求唐明玉下班回來給他做飯……
唐明玉摔了手機,對家裡的那人越加厭煩。
唐明玉不理會,霍家銘在家等到飢腸轆轆也不見他回來。他走到廚房,翻遍了冰箱找出一瓶肉醬,並兩三個鴨蛋,冷冰冰的,就這麼隨便吃了幾口。
等到晚上唐明玉回來,房間裡燈都沒開,漆黑一片。唐明玉心裡一驚,以為他就這麼走了。
匆忙按開燈,衝進房間一看,霍家銘好整以暇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滿意地看到青年臉上失魂落魄的神情。
他預謀的!就是用這種小伎倆算計他!
唐明玉忽然非常沮喪,男人在他身邊就像個定時炸彈,讓他都不像他了。
他頹喪地放下包,累得沒力氣,往自己臥室走去。
江衡加班,看來今晚是不回來了。
他得做好獨自面對男人的準備。
霍家銘以為他會發點脾氣,奈何看到青年沒動靜,心裡有點慌,面上卻不顯。
「我還沒吃飯。」
「你自己做吧。」
他現在只想洗澡,好好睡一覺。
男人走過來拉他,唐明玉掙脫出來。男人再拖,唐明玉再反抗。男人想要抱他一抱,唐明玉爆發了:「你什麼都靠我嗎?做個飯也靠我嗎?那這幾年你怎麼過的?我對你而言,就是個做飯機器嗎?是不是你發現用著不方便了,再把這個機器拿回去用一用,看看他是不是壞了沒,如你所願,死了沒有?」
唐明玉控制不住心裡的瘋狂,一看到他就想起那時閣樓的一切,想起他的無情,想起夢魘裡沉重的痛苦和悲傷。
不要碰他,一碰就疼。
這些年,他學會的就是在蚌肉外面加上一層厚厚的外殼,輕易不會再把內心示人。
他憑什麼?
他憑什麼以為招招手,什麼就都不存在了?
一切就可以回到過去?
霍家銘看著青年爆裂出來的痛苦,無話可說。
他已經放下的尊嚴重新拾起,冷硬地坐回沙發,不吃就不吃,餓一頓又不會怎樣。
唐明玉頭痛得要炸開,他洗了澡,把自己關在房間裡躺在床上。睡不著,外面的聲響鑽進耳朵。男人彷彿也和他生氣,硬是不肯做飯,就這麼餓著。
唐明玉摀住頭,不爭氣地哭了一會。想著他病沒好,這麼餓著怎麼讓他走;又想著每次都是他投降他讓步,為什麼這麼低賤;心裡火燒般滾了滾,委屈、難過、痛苦輾轉反側,男人在外面咳嗽了幾聲,電視機裡播著單調的新聞……
唐明玉爬起身,穿著睡袍行動如風闖出臥室,進廚房磕雞蛋、切青菜,鍋碗瓢盆快節奏地響著,不到幾分鐘煮了一大碗湯麵,砰地一聲放在男人面前。
男人倨傲地看著面前一大碗麵,假裝不吃。
房門一關,唐明玉頭也不回地回了房間。
男人看了一眼桌上的面,又看了看關緊的房門,燈光一暗,房裡的人徹底不理他了。
他不再置氣,端起那碗麵一口氣扒了個乾淨。
一連吃了幾天湯麵,吃得男人嘴裡都沒味了。他特別想念青年做的小雞燉蘑菇、蔥油鯉魚、糖醋排骨、土豆燉牛肉丁,並一個魚香茄子、再來個清香爽口的蔥拌豆腐。幾樣家常小菜,熬得火候十足,咬一口香膩酥軟,暖胃養人,最是滋補。男人回味著唐明玉的手段,俗話說要想抓住一個人的心,就先抓住他的胃。這兩年他最想的還是唐明玉的廚藝,好久沒吃一頓像樣的飯菜了。
男人幽幽地盯著他,可惜做飯的人心情不好,每餐都是敷衍的清粥小菜,讓霍家銘屢屢嘆息不止。吃過了饕餮盛宴,面前的這點蘿蔔鹹菜湯麵,實在是乏味可陳。
男人挑剔地放下筷子,面對眼前的蒜蓉青菜表示抗議。
唐明玉麻木地繼續吃,不管他。
男人皺眉提議道:「沒有肉嗎?」
「你膽固醇高,不宜吃肉。」
男人語塞,扒拉著那點青菜葉子:「沒肉,海鮮也行。」
「沒買。」
男人心塞了,抱臂觀望,堅決不吃。
他這邊剛剛做出冷戰的姿態,唐明玉已經開始收拾杯盤碗筷。那點青菜葉子也被收走了,倒進了垃圾桶,只剩下半碗白飯,慘淡地擺在桌上。
「你還吃嗎?」
青年拿起那隻碗,男人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賭氣道:「不吃了。」
「好。」
青年把那半碗飯也收走了,男人感覺心口又疼了。
連著幾頓清湯寡水蘿蔔青菜,霍家銘再有耐性也受不了了。他將青年堵在廚房,責問:「以前那個紅燒肉呢,做一個吃。」
青年低著頭摘菜:「沒買肉。」
「去買。」
男人從錢包裡抽出一百塊給他。
唐明玉面對這種金錢的施捨,尤為敏感。他臉色蒼白,想說什麼又忍住了,冷淡道:「不想做。」
「為什麼不想做?」
「為什麼要做?」
青年轉過頭來質問,你是誰?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你一句命令我就要服從?
男人看著青年眼中的陌生與疏離,整個人全身上下都在牴觸他的模樣。
心灰意冷。
於是老男人也不說話了,回到一邊生悶氣。
此時看他可憐的樣子,唐明玉又會有些心軟。他不想看到他,只有早出晚歸,盡量都不待在家裡和他共處。
公寓裡冷冷清清的只有男人一個人,走到廚房沒人影,出來客廳沒人影,臥室、陽台都沒人影,冷鍋冷灶,兜兜轉轉一圈,只有他自己。
男人摔了冷掉的茶杯,反了天了!
一個來應承他的都沒有!
男人拿唐明玉的電腦來工作,開機密碼太好解,一次他自己的生日,沒開;第二次唐明玉的生日,開了。男人撇撇嘴,對開機密碼的設定極為不滿。遂直接給它改了密碼,搜羅了一遍電腦裡無關人員的東西,扔進了回收站。有幾張唐明玉和江衡在遊樂園的照片,被他果斷刪掉了。唐明玉社交軟件的密碼統一改成自己生日,連同聊天記錄排查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人物。放下心,然後全部刪掉。
當唐明玉回家的時候,發現男人光明正大地拿著他的電腦工作。奪過來一看,裡面東西面目全非,所有社交軟件登錄不上。青年忍無可忍地發火了:「你怎麼回事啊?你怎麼又這樣!你不懂得尊重人嗎?尊重一下別人的隱私好不好?我不再是你的下屬、奴隸了,你不要總妄想調查我、控制我,干涉我的生活,我真的很討厭這樣!」
男人冷漠地注視著他,一而再地寵溺讓步,就是慣的他蹬鼻子上臉沒大沒小。他是不是忘記什麼了?格外容易對他發火?
「我就刪了,怎麼了?把你手機拿過來,我照樣刪。」
「你瘋了!」男人和他犯渾,唐明玉崩潰地走開。
男人追上去:「我就不許你和別人來往!我不許你看別人,只能看著我!」
「你、你強詞奪理!」
「你不是喜歡我嗎?嗯,你為什麼不喜歡了!不喜歡就不行!」
唐明玉又哭:「我喜歡,我喜歡……我喜歡又怎樣?你根本就不喜歡我。你說的,永遠不會愛上我。我好不容易走了,你為什麼又要來招惹我……唔!」
男人摟過他的腰堵住他的嘴,強勢的親吻侵略進來,令青年無力抵抗。霍家銘重重地吻了他幾下,含著嘴唇廝磨親咬,纏綿悱惻,唐明玉承受不了地往下滑,被雷劈得有些發傻。
「只能喜歡我,知不知道?」男人粗喘地盯著他。
「……」
他欲哭無淚,也不知道怎麼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