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唐明玉玩了一天,莫雲便騷擾了一天。男孩的熱情像個燃燒的大火爐,他去哪對方跟到哪。經常見唐明玉逃也似的和他轉圈,最後被糾纏得無奈了,也就任他胡鬧。他能夠感到莫雲是在和他鬧著玩,並沒有多少真心。對待這種一時衝動的愛慕,唐明玉沒放心上。
夜晚,城堡的天空綻放著絢麗的煙火,莫雲趁其不備湊過去親了他一下。唐明玉目瞪口呆地回頭,在他身後,周閔煒無奈地微笑。
唐明玉徹底傻了:「你怎麼來了?」
莫雲道:「誰啊?」
周閔煒走上來道:「霍總要我來接你。」
唐明玉不安地往他身後瞧。
周閔煒笑道:「他沒來。」
唐明玉暗自鬆了一口氣,不知為什麼又有些失落。
「走嗎?」
「嗯。」
莫雲拉著他的手:「你去哪啊?」
唐明玉費力抽出手:「我要回家了,你也快點回去吧。」
「喂!」
唐明玉走出幾步,又回頭:「幫我和慧姐說一聲,我就不和你們一起走了。」
「唐明玉!」
青年沒有回答他,他就像隻放出籠子的鳥,到了時間,就會又回到籠子裡。男人派車來接他,想必是什麼都知道了。等待他的不知道是一頓責罰還是繼續無聲的冷遇。
唐明玉不知道。
他有些迷茫。
過了許久,窗外樹木的黑影往後飛速越過。
唐明玉遲疑地問:「我們不是回家嗎?」
周閔煒道:「霍總在出差,要我帶你直接過去。」
「哦,很遠麼?」
「還好。」
「他說要帶著我麼?」
「是啊。」
唐明玉心裡又活過來了,蠢蠢欲動,不得安寧。男人要帶著他,男人要見他,他還是需要他的!
唐明玉品味著這一絲絲甜,原本蒼白虛弱的臉上也似注入了神力,變得紅潤起來。
他磕磕絆絆地道:「剛才、剛才的事,你能不告訴他麼?」
周閔煒笑:「剛才什麼事?」
唐明玉尷尬地不說話了。
周閔煒猜了個大概,神秘地道:「放心吧。不過我可以保證我這邊,其他方面就不好說了。」
唐明玉暗悔道:「早知道就不出來玩了。」
周閔煒一笑,繼續開往清鄉。
一路上唐明玉都焦灼不安,他一會興奮,一會失落,一會又害怕,胡思亂想,生怕男人會生氣。他想了許多種應對的方案,但每個都顯得那麼拙劣,漏洞百出。在男人面前,他是連撒謊都不會的。
隨著時間的拉長,目的地越來越近,他心裡的焦灼就增加一分。到最後索性破罐破摔。算了,老實坦白吧,說不定認錯態度好還可以獲取原諒。
這麼想著,酒店也到了。
凌晨,陌生的小鎮到處漆黑一片,酒店劣質的螢光燈閃爍著,隨時都可能在黑暗裡滅掉的樣子。這座城鎮,所有人家很早就沉入了夢鄉,沒有任何娛樂活動。遠處山巒疊嶂,樹木葳蕤,冷靜的街道碾過汽車,混合著幾聲狗吠,寂靜得像異外時空。
唐明玉站在這龐大的靜謐裡一時怔住了,周閔煒在前面招呼他,門口站了幾個人在說話,似乎男人也在那裡,煙頭的火光時明時滅。
他心裡湧起一股暖流,迫不及待想奔向他。
他小跑幾步,衝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去。男人站在晦暗的燈影裡,拖出一個長長的影子,和那些人商量著事。
他提著包跑過去,男人連一個眼神也沒給他。
唐明玉小聲道:「我來啦。」
霍家銘終於看了看他:「嗯。」
「首先還是得解決釘子戶的問題,他們杵在這,我們怎麼開工?」
「那就給他們錢嘛!挨家挨戶去勸,我就不信錢砸下去他們還不走。」
「那之前的拆遷戶呢?你這樣對人家又不公平了。同樣的平方面積換的錢不一樣,按下這頭那頭又起來了,這不是鬧嗎?」
「那你說怎麼辦?就讓他們賴著不走?」
「主要是張蓮花一家,那家老太太太難對付了。現在就算給她多少錢,她也不會走。」
「唉,霍總你怎麼說?」
霍家銘抽完最後一口煙,手指捻滅了火光:「不早了,大家先都回去吧。明天再說。」
唐明玉站在男人身邊,什麼都聽不懂,但他知道男人談著事,還是不打擾比較好。
他看著男人手裡捻碎的煙頭,怕他傷到,掰開男人的手,把煙灰都小心倒在自己手裡,心疼地搓了搓男人的手指。
霍家銘低頭看著自己的手,唐明玉把煙灰倒掉,直接兩隻手和在掌心揉搓。溫暖的觸感,撫平他手掌的紋路,周圍的人應和了幾聲,慢慢散了。
男人問:「玩的好嗎?」
唐明玉抬頭道:「您還疼嗎?」
霍家銘抽出手,按在他頸後往裡面走。
唐明玉好奇地觀察著四周,說是酒店,不如說是個農家院。裡面南北朝向的屋子,兩層小樓,一個不大不小的天井。南邊是廚房,此時還燈火通明,樓下是老闆娘一家人住,樓上幾間客房。院子裡拴了一隻狗,見到唐明玉就狂叫。唐明玉連忙躲到男人身後去了。
周閔煒帶著他們從樓梯上去,走進客房:「霍總,一切都安排好了。要不要讓他們做點飯來?」
霍家銘回頭問:「你餓不餓?」
唐明玉點頭。
「給他兩個菜,一碗米飯就行了。我不吃。」
「你夠嗎?」
唐明玉拚命點頭。
周閔煒遲疑道:「您今天還沒……」
霍家銘擺擺手,周閔煒出去了。
唐明玉打量著這間屋子,雖然院子裡混亂不堪,裡面卻是別有洞天。一張歐式鐵藝床,墜著小碎花的窗簾,小餐桌上碼著整整齊齊的餐具,還有一束鮮花插瓶,外面則是寬闊的陽台和仰頭就可以看到的漫天星光。
他一下就喜歡上這裡了,好奇地在屋子裡轉轉看看。門聲響,老闆娘端了飯菜來,鄉下地方照顧不周,熱情地招呼他們過來吃飯。
他謝過老闆娘,對方擺了滿滿一餐桌,雞鴨魚肉,鄉下小炒,還有兩海碗米飯。
老闆娘嘮了一會磕,終於走了。他一個人敷衍了這些時候,男人全無動靜。他只好過去請:「您也吃點吧。」
霍家銘處理著工作,頭都沒抬。
原來還是這樣……
在別人面前男人還會和他說幾句話,獨處則又是不理不睬。
不過,他來的時候心裡有準備了。不管他怎麼冷落他,他都不會氣餒。
唐明玉挽住男人的胳膊坐他身邊:「就當是陪我吃點好不好?」
霍家銘審視的目光轉向他,他到底有幾張臉?又在隱瞞他什麼?不過如今焦頭爛額的情況,他沒心情對付這個傢伙,只能先把他綁在身邊。
唐明玉被他盯著,心虛地移開視線。男人冷笑。
肚子實時地咕嚕了一聲,唐明玉羞慚地低頭。
霍家銘道:「吃飯吧。」
炒得脆脆的乾煸芸豆、一小碗雞湯飄著香菇丁,雞蛋配著野菜青澀的味道,還有一尾肥碩的紅燒魚。
唐明玉仔細地挑出刺,將一小碟完好的魚肉放在男人面前。
一面自己吃一面還給男人夾菜,霍家銘煩躁地:「吃你的吧。」
唐明玉埋頭扒飯,不屈不撓地又給他盛了一碗湯。男人被他伺候慣了,有脾氣也發不出。
「您怎麼來這裡出差了?」
霍家銘蹙眉:「我不能來?」
「不是,這裡好安靜哦。好像是鄉下地方,您在這裡還有項目嗎?」
霍家銘瞪了他一眼:「我的事不用你管。」
唐明玉無奈地笑笑,敏感地覺得男人的心情不太好。
吃完飯,簡單洗了個澡,唐明玉換了衣服上床。沒想到這鐵藝床一上去就咯吱發出偌大的聲響,他嚇得愣在了那裡,霍家銘鄙視的目光看來,唐明玉尷尬地:「床好像不太好……」
儘管男人千頭萬緒,一整天都是糟心事件,還是被愚蠢的唐明玉神奇地安慰了。
翌日唐明玉一覺醒來,男人已經不在房間了。從二樓陽台望出去,整個小鎮顯出了它真實的原貌。青山遠黛,鬱鬱蔥蔥,一層層春種的梯田抽出幼苗,油菜花像野草一樣爬滿了山頭,一條公路筆直地通向山間。那就是昨晚他們來時的路,零星幾座房子,他們這個小樓算是最輝煌的建築了。院子四周也栽種了菜園子,泥土的芬芳混著晨霧的清冽,沁人心脾。唐明玉深深吸了一口氣,看到了他最想看到的人。
男人穿著黑色夾克,在幾個村幹部的簇擁下從下面的園地爬了上來。他穿著打扮都很普通,手指夾著根煙,鞋子踩了泥,像這裡所有當地人一樣杵在那商量事。看得出,那幾個幹部都待他頗慇勤。他是清鄉難得的貴人,出錢為他們改變貧苦現狀,他們的政績都綁在這個人身上,怎麼不感恩戴德。
眾人商量了一通,還是決定先從張蓮花一家入手,解決了她就解決了大半問題。
霍家銘是極不想回清鄉去的,如果他想去,也不會拖了這麼久。
二十多歲離家,他再也沒回去過。
如今是逼得他不得不面對了。
這塊貧瘠的土地,越往裡走越熟悉,二十年來沒有絲毫變化,一草一木,一沙一石都鐫刻著舊有的痕跡,像陰影一樣跟了他大半生。
這裡離清鄉還有幾里路,他就已經隱隱有躁鬱的症狀,如果看到那一家人呢?聽到他們的聲音?他拒絕去想。
「張蓮花一家就駐守在村口,我們最好趁著她下午去姚家口打水,好好勸勸她家裡人。」
你看,聽到她的名字都會噁心。
霍家銘忍住內心的厭惡,面不改色道:「那就下午去看看吧。」
唐明玉遠遠看著男人的鞋子一遍一遍在路牙石上磕,極愛乾淨,避開周圍的一切。男人一口緊一口地吸煙,煙灰落在手指上飛飛揚揚,腳踢在石頭上的力度越來越大,在人群裡煩躁的樣子。他知道男人的耐心已經瀕臨告罄,他是受不了這裡了!
他受不了這裡的貧窮,受不了這裡的鄙陋落後,受不了修不到村裡去的那條公路,每當下雨的時候,他都要淋著大雨推著女人的三輪車,泥水像蚯蚓一樣縱橫交錯,越推越往裡陷。每次都要折騰好幾個時辰,但每次都必須他去。女人的暴脾氣要將屋頂掀翻,追著他在大雨裡跑了三里地。
都說鄉下人善良溫厚,他從沒領教過,他身邊的人自私、刻薄、工於算計,在天命和生活的壓迫下最終如狼般彪悍狡猾。
他不喜歡清鄉,這裡沒有他一絲美好的回憶。
唐明玉見人差不多散了,穿著睡衣就急不可待跑了下去。男人還在菜園子那抽煙,一根接著一根,吞煙吐霧。青年從後面過去,悄悄握住了他的手。
霍家銘蹙眉:「起來了?」
「嗯。」
男人想甩開他別起膩,奈何青年牢牢抓住了不放手。
兩人一起站著,也就這麼著了。早上的冷風吹在身上,在萬物復甦的勢頭中似乎還有些寒意。唐明玉牢牢抓著男人的手,溫柔地摩挲交纏,握住了就不會分開。
霍家銘道:「我下午出去一趟,你在這別亂跑。」
「嗯。」
唐明玉是越來越喜歡這裡了,這裡空氣清冽、風景優美,像一座遺世孤立的荒園,將兩人徹底地隔離出來。沒有紛紛雜雜的人群,沒有社會等級的制度,沒有功利沒有緊迫感,這裡將一切都淡化了,只留下他們彼此,像走進了桃花源,心都貼近了不少。
單純的環境,耕種收穫,自給自足。他想也有這麼一個院子,和男人住一輩子都不覺得膩。
霍家銘看著唐明玉已經和院裡的狗玩得起勁,大狗往他身上撲,他摸著大狗的頭向男人燦爛地笑。
霍家銘心想,下午去一趟就趕緊回來,回來抱著他歇著去。然後他們就離開這裡。
有了這點動力,也不算太難過。下午,男人踏上最後一段回鄉的歸程。
公路只延伸到半路的交叉口,下面就是土路,汽車在狹窄的山路上顛簸,顛得窗外的風景都在搖晃。現在已經拆遷得差不多了,沒剩多少人家,磚石瓦礫堆著像個荒野的垃圾場,斷壁殘垣,破敗不堪。一條被砂石填滿了的乾涸小溪,蜿蜒進村裡。汽車駛到半路沒法往裡進了,橫七豎八的電線桿,飛來幾隻麻雀縮著頭,撲稜著翅膀跑了。村幹部在前面帶路,大家下車步行。
「這片算是都拆遷完了,再往裡走是張莊,人都聚到了那邊,每星期輪換著去姚家口運水。他們基本不用電,夜裡早早就睡了,不然就點個蠟燭。都是一群老頭老太太,頑固得很。」
霍家銘的皮鞋踩在瓦礫上硌得慌,所見滿目瘡痍,烏煙瘴氣。隔著幾米,有一片倒塌的圍牆,裡面躺著幾個鐵架子和玩具,這麼多年他上過的幼兒園還沒變,依然是那幾個破架子充當門面。然而拆遷帶不走,就橫在地上當起了歷史遺跡。
隨著地界的深入,所有回憶像洪水猛獸般一股腦地襲來。
霍家銘冷著一張面孔,踹倒了鐵架子,硬是從上面踩著闖了過去。
「他們老頭老太太不走,再煽動著三姑六婆,年輕人在外打工,留下老弱婦孺我們還真不好辦。就張蓮花一家,不知道闖了多少遍村委了,鬧得要分成要地,實在是頭疼得很。現在他們也不從這邊走了,直接從姚家口繞著打市裡去,這……」
村幹部苦笑。
姚家口不屬於清鄉地界,那邊還沒有投資開發,是更貧瘠的邊緣地帶。
霍家銘道:「姚家口供得了他們多少水?自己家還不夠用吧?」
「他們用糧食換,用拆遷出來荒地栽種,一年兩熟,算起來也是有餘糧了,就拿去姚家口換水。」
霍家銘皺眉:「沒人阻攔嗎?」
「阻攔了啊,去年不就是因為這事發生了次流血事件,之後就不敢動作了。我們擔不起這責任。」
霍家銘沒說什麼,走了這些時候隱約已經看到村口。
村口橫著一塊陳年石碑,雕刻著幾行風雨侵蝕的大字,大部分已經模糊不清了。
而村口並不是沒有人,相反,有幾對人,正一趟趟從姚家口往家運水。
與天鬥,與人鬥,他們骨子裡就印刻著這樣掙命的倔強。推著車的,扛著水桶,挑著扁擔,小孩子抱著盆,老人催促著驢車,家裡的一切資源都用上。一家人浩浩蕩蕩往家運。
張蓮花家兒媳婦幹不了活,嗑著瓜子在村口監工,一見到村長帶了烏泱泱一幫人過來就叫了起來:「媽!他們一群人又來了!」
一聲尖叫,炸了寧靜的村落。
村口的這家人頓時通通放下手裡的鍋碗瓢盆,抄起傢伙就圍了上來。
村長急忙上前勸阻:「鄉親們別衝動,我們是來給大家接水電來了!」
「呸!又唬人呢!」
「誰信啊!」
「是不是來推房子的,是不是?告訴你們沒門,我們死也不走!」
「重新量地重新算!你們的會計死了嗎?不給我們合理賠償,我們告到省裡去!」
村民們紛紛抗議著,眼見村裡留下的人都往這邊湧過來了。
幾個大老爺們也發怵,誰能想到這空檔還有這麼多人!
唐明玉在院子裡待得無聊,眼尖看到了周閔煒:「你去哪啊?」
周閔煒笑道:「你也要查我的行蹤嗎?」
「當然不是。」他往周閔煒身後瞧:「你要去那邊嗎?能不能帶上我?」
他在這裡嘗到了甜頭,一刻都不想離開男人。
周閔煒本不想帶他去,耐不住唐明玉磨,最後還是帶上他了。
當唐明玉趕到的時候,正是村民暴動的那刻。周閔煒拖住了他,隔得住遠遠的看情況再說。
霍家銘被一群七大姑八大姨圍堵著,面無表情。
這時,人群裡竄出來個小個子,滿頭銀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梳著。身材瘦小,但精神矍鑠,力氣還不小,一下就把村長撞開了。
「怎麼著!又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們縣長的頭還沒縫好吧!」
老太太昂頭挺胸橫在人前,拖著一隻長鐵鏟,迫人的氣勢令這些老油條們都望而生畏。
「張嬸子,我們……」
「呸!誰他媽是你嬸子!」
「大娘!張大娘!」村長被狠狠搡了一下,也只能先說好話。
「我們真是給大伙接水電來了,不信你看我們這電工人員!還有我們霍總,都是來給大家提供方便的!」
「霍總?什麼霍總讓我見見!」
張蓮花一夫當關萬夫莫開,誰也不敢靠前。霍家銘往前走了一步:「我。」
張蓮花一怔,冷笑:「你?」
霍家銘面無表情道:「差不多行了,鬧得大了誰也不好看。」
張蓮花打量了他一遍,這麼多年混得人模狗樣的,從旁的地方聽見的隻言片語從沒動過心,如今見了面卻一眼就能認出來。
不愧是血脈相連的母子,斷了骨還連著筋,不過張蓮花不吃這套,不為所動。
「終於有膽子回來了啊?你怎麼不死在外面呢?和你老子一塊滾蛋,有本事別回來啊!」
霍家銘望著他的母親,對,他的母親,他厲害的母親,嫁了三個丈夫,每家都能當家作主、混得風生水起的母親。
如今,她遇到了困境,帶領著她第三任丈夫的遺兒遺女一大家子和他對峙,成為仇怨深重的敵人。
霍家銘依然神色冷淡:「每家十萬,交錢走人。」
「放屁!」老太太一鐵鏟掄在男人身上,劈頭蓋臉就是一下。「叫你老子來,你沒資格和我說話!」
霍家銘微微側頭,硬生生受了這一掄。唐明玉心猛地揪住,看得提心吊膽。
「他不會來。」
「不來?你也給我滾!」
老太太提著鐵鏟怒指著他,瘦小的身體迸發出強大的力量。目光如炬,面色冷峻,從來不知退讓。他厭惡極了這樣冷血的人,然而他最後卻長成了最討厭的樣子。
張蓮花似乎從來不知道人情為何物,從一早就喜歡揍孩子,認為棍棒底下出孝子,四歲的時候他被一腳踹到自行車底下,就為了多吃了兩個肉包子卻死不承認。
之後斷斷續續,稍有點錯就被揍。那時家裡窮,吃飯的嘴卻多,張蓮花對孩子很漠視,死一個兩個都不疼惜。霍家銘底下弟弟妹妹都相繼夭折了。張蓮花精於算計,攢了兩百塊錢,被霍文直接卷款跑路,那些年上山下鄉的知青都迫不及待通過高考出人頭地,霍文也是其中一個。他迫於形勢娶了一個鄉下姑娘,可是從沒忘記過他是個城裡人。
對於霍家銘的父親偷了老婆兩百塊錢跑了的事,張蓮花每次體罰孩子的時候都會拿來說嘴,最常說的一句就是:「你也和你那個偷錢的死鬼老子一樣是個賠錢貨!你們都是狼心狗肺忘恩負義的王八蛋!」
後來霍家銘聽麻木了,也就無動於衷,聽著她的罵聲吃下三碗飯。
過去的記憶潮水般湧來,還是那麼鮮明。他那些已經漸漸遺忘的,原來都好好地印刻在腦子裡,等著他脆弱的那刻,就鋪天蓋地撲上來,將他蠶食地什麼都不剩!
羅秦說她快病死了,讓他有空回來看看,可看她這蹦躂得精神的模樣,一點死的跡象都沒有啊。
他應該等她死了再來。
霍家銘道:「他是不會來的,你如果不要這十萬塊錢,拆遷隊也照樣開工,你就等著一分錢都落不著,流落街頭吧。」
男人說完就走,再不留戀。
被逼到絕路的老人三兩步搶上,跳起來一巴掌就扇了過去。
啪得一聲,一個身影忽然護在男人身上,這一巴掌就狠狠扇在了一個青年臉上。
火辣辣的一記耳光,不知道牟了多大的力氣,瞬間就在唐明玉臉上扇起了一片淤腫,紅通通地直燒到耳根。
「明玉!」
男人震驚地抱著青年閃後,攔住了老人,電光石火的一瞬,奪過她的鐵鏟就掄了出去。
「你鬧夠了沒有!」
唐明玉抱著男人的脖子,貼著他暴怒迸發的青筋,心疼地蘊滿了眼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