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宋妙言一點都沒抱有事情會有轉機的僥幸心理，徐向陽能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她心裡非常清楚， 一切全都完了。

　　聯想到負責人進來時莫名的指責，宋妙言很快反應過來，她是被算計了。

　　徐向陽對她深信不疑， 以他的爲人， 也不可能會有這樣的算計， 那就只能是魏延安了， 想到她即將面臨的一切，宋妙言身體微微顫抖起來，牙齒也不受控制地磕響。

　　眼睜睜看著徐向陽把那負責人堵在墻角狠揍，入耳的是拳拳到肉的痛呼聲和哀求聲， 然後聲音一點點低下來……宋妙言正猶豫著要不要把人拉開，勸徐向陽不要弄出人命的時候，徐向陽已經自己停了手。

　　「你等著！你們都給我等著！」負責人被打得有些慘，臨走的時候還在衝徐向陽放狠話，結果徐向陽只是比了比拳頭，立馬嚇得屁滾尿流地爬走了。

　　人一走， 徐向陽看都沒有看宋妙言一眼， 轉身大步離開了院子。

　　等徐向陽一走， 宋妙言這時才卸下所有力氣， 垮坐在地上，腦子裡飛快地轉起來，可無論她怎麽想， 也想不到破局的辦法。

　　她現在好像已經完全走入了死局，看不到任何希望了。

　　徐向陽的爲人，她比任何人都瞭解，所以她才能一路設計到現在，但同樣，事情敗露，她也再沒半點勝算。

　　柳家灣的知青點裡頭，徐向陽頽喪地坐在床沿上抱著腦袋，整個人顫抖得厲害。

　　魏延安沒有勸人的習慣，平時徐向陽也用不著他來勸，總能自己想通，但今天，魏延安想要勸勸徐向陽，却發現自己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

　　林愛青是在走的前一天，才知道徐向陽把上大學的機會讓出去的事兒，這些天她一直在忙滿妞和楊鐵蛋的事兒，幷不知道這其中的內情。

　　以爲徐向陽是因爲宋妙言腦子發抽，準備去問問情况時，張曉慧把她給攔了下來。

　　「你說什麽？這怎麽可能。」林愛青都以爲自己的耳朵幻聽了，因爲太過驚駭，眼睛瞪得溜圓。

　　張曉慧輕嘆一口氣，衝林愛青點了點頭，「我說的是真的。」

　　宋妙言幷沒有**，一切都是她提前算計好的，知道徐向陽要去蓋章子，提前去找了負責蓋章的那人，串通一氣，從頭演到了尾，包括暗示收禮都是。

　　就是算准了徐向陽的性格，一步一步引著他下圈套的。

　　但宋妙言沒有**，不代表沒有別人，那個負責人原就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這些年沒少利用職務之便幹壞事兒。

　　徐向陽被選上大學這事兒，上頭是打過了招呼的，攔誰都不能攔他，他這是被設計，但先前還真有個女知青被攔了，不過那女知青寧願放弃難得的上學機會，也不願意讓壞人得逞。

　　這世上，總有些人會爲了自己的原則，拒絕妥協。

　　宋妙言，宋妙言騙那姑娘說這邊負責人鬆了口，把人哄到了那間破屋裡去。

　　「她可真不是東西！她也是女的，她怎麽就能……！」林愛青氣得話都說不出來，怎麽會有這樣蛇蝎心腸的人。

　　張曉慧從小到大，人情冷暖，世態炎凉，見到的事情比較多，不管是在大城市，還是下鄉後。

　　她見過有人本身自甘墮落的，也見過走投無路完全沒有選擇被迫妥協的，但從來沒有見過，會有人喪心病狂到這種地步，爲了達成自己的目的，拿別人去做交易的。

　　最爲可恨的是，那負責人已經同意給那女知青蓋章，但宋妙言竟然慫恿對方，利用這件事控制住這名女知青，不讓她去上大學。

　　萬幸的是，那姑娘心志還算堅定，發生了那樣不好的事，也堅强隱忍著，沒有去尋死。

　　但這是她幷不知道，負責人已經在宋妙言的慫恿下反口的事，知道後，誰知道結果會是怎麽樣，說不定，只怕還是要背上一條人命。

　　宋妙言和這個負責人蛇鼠一窩，狼狽爲奸，簡直就不是人！

　　當然，在望江公社這個地方，負責人只是特例，大部分的幹部都是好人，也很照顧她們這些知青，哪怕成分差一點，也都是一視同仁。

　　不然以張曉慧的成分，要是被看管得嚴，她就是有九條命，也不敢，更沒機會去幹那投機倒把的事兒。

　　知道這事後，徐向陽差點就瘋了，我不殺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把這個上學機會讓給對方，做爲補償。

　　「本來徐向陽是不讓我們告訴你的。」張曉慧嘆了口氣，經過這一回的事，徐向陽是真的成長了不少，不是之前那種願意讓自己變得成熟一些，好讓林愛青對他改觀的那種。

　　是真真正正地成熟了起來，把上學機會讓出去，也是他深思熟慮後的結果。

　　徐向陽現在不想見人，最不想見的甚至都不是宋妙言，而是林愛青，他終於明白，爲什麽林愛青一直拒絕他。

　　魏延安駡他的話，一點兒也沒錯，他確實是蠢，蠢得無可救藥的那種。

　　他有什麽可得意的，在棉紡廠的時候是，在林愛青面前也是，不過是仗著父母而已，他徐向陽這個人，根本什麽也不是。

　　現在出了問題，他除了揍人一頓，把父母給他的機會讓給別人，就再做不了什麽，無法彌補受害者，無法懲治壞人。

　　甚至怎麽合理不讓人生疑地把這個機會讓出去，還需要魏延安去操作，所有的善後的處理，需要求助他的小舅。

　　「宋妙言呢？她做了這麽多的事，難道就讓她逍遙著。」林愛青皺著眉頭，心裡特別不是滋味。

　　張曉慧長籲一口氣，「她跟那個負責人，被下放到礦場進行勞動改造去了。」

　　這裡頭是怎麽弄的，張曉慧也不清楚，只知道顧慮到受害的那個姑娘，給這兩人找的罪名都不嚴重，只能下放去到農場，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林愛青最終沒有去問徐向陽，當晚的餞行飯，徐向陽也沒有出現，魏延安倒是過來了，也沒顧得上吃飯，送了林愛青一支鋼筆，又匆匆走了。

　　第二天林愛青走的時候，也只有滿妞有時間送她。

　　這次離開，大傢伙都給林愛青送了東西，鼓勵她好好學習，社員們送的東西林愛青都婉拒了，就收下了幾個好朋友的。

　　本來林愛青就是要送點東西回禮的，再加上徐向陽這事，身爲朋友，林愛青沒有辦法完全漠視，多少要想辦法給徐向陽一些鼓勵才是。

　　那樣陽光的一個人，林愛青不希望看到他萎靡下去。

　　到了市裡後林愛青也沒急著去火車站，而是先去了百貨大樓，挑了幾本筆記本，準備送給他們幾個。

　　除了徐向陽的事，林愛青有些挂心，另外就是滿妞的事兒了，滿妞那天回家後，滿妞媽就急匆匆地說了林愛青的來意。

　　滿妞當時也沒說明自己什麽態度，只說聽父母的。

　　等小劉隊長把楊鐵蛋家裡的情况問清楚，知道楊鐵蛋家裡兄弟雖然有幾個，但大家庭一直很和睦，鐵蛋娘更不是個苛待挑剔兒媳婦的，琢磨了後就跟林愛青開了口，讓楊家上門來說親。

　　事情就這麽直接定了下來。

　　從這事定下來速度來看，其實滿妞媽和小劉隊長心裡都是爲滿妞著急的。

　　「鐵蛋人挺好的，踏實負責，我爸媽都很喜歡他。」尤其是滿妞媽，自從定下來後，是怎麽看楊鐵蛋怎麽順眼。

　　明明楊鐵蛋嘴挺笨的，也不會說漂亮話哄人，但也不知道怎麽回事，滿妞媽是一萬個滿意，反而天天說滿妞，讓她不要欺負楊鐵蛋。

　　林愛青邊把筆記本挑好，聞言瞪了眼滿妞，「我是問你，你覺得鐵蛋怎麽樣。」

　　「還行吧，就是，不討厭。」滿妞看著林愛青在筆記本的扉頁寫寄語，支著下巴想了一下，才道。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只是不知道從哪裡說起而已。

　　滿妞對之前的對像是有感情的，傾注了自己很多的心意，雖然也過去不少時間了，但肯定不可能那麽快就喜歡上一個人。

　　但她總是要結婚的，他爸說是要再看看，但再長也不會拖過二十二歲，在鄉下，年歲大了還嫁不出去，是要被人笑話，滿妞也沒打算說一次相親失敗就不嫁人。

　　嫁給誰都是嫁，嫁給楊鐵蛋好像還不錯。

　　兩人最近半年在修理站接觸得挺多的，滿妞不討厭楊鐵蛋，有時候還覺得他傻乎乎的好欺負，看到客戶欺負他臉嫩，還會替他出頭來著。

　　現在他既然喜歡自己，家裡人又同意看好，滿妞也沒什麽好反對的。

　　這些在定婚的前一天，滿妞也提前跟楊鐵蛋說明白了，只是聽到她說自己會努力多喜歡他一點，楊鐵蛋就欣喜若狂地表示什麽都不在意。

　　楊鐵蛋傻乎乎的，也不會說什麽別的承諾，就隻跟滿妞一個勁地說，以後一定會對她好。

　　「他傻乎乎的，以後結婚肯定聽我的話。」想起這事來，滿妞忍不住笑，她等著看楊鐵蛋怎麽對她好，她也不是不識好歹的人，哪怕不能百倍還之，她也會努力給他同等的回報。

　　聽了滿妞的話，林愛青才放下心來，那麽多相親結婚的人沒有瞭解都能過一輩子呢，她擔心的是滿妞排斥，只不過是礙於父母喜歡看好才同意。

　　現在來看，只要他們一心向著對方，什麽感情會培養不出來。

　　「半年時間很快就過了，到時候我和鐵蛋再來接你。」滿妞知道林愛青是擔心她，別人都說林愛青對她好，是因爲她爸是支書。

　　但滿妞知道，幷不是這樣的，林愛青對她好，是因爲她們是朋友，因爲她是劉滿妞，僅此而已。

　　小時候算命的說她命裡有貴人，連她老隊長叔公都說，她人生裡的貴人是愛青呢。

　　林愛青笑，「行。」

　　魏延安下班回來，遞過一本紅色塑料膠殼的筆記本到徐向陽面前，徐向陽疑惑地看了他一眼，沒接。

　　「拿著，愛青送的，咱們幾個，一人有一本。」魏延安又往徐向陽眼前遞了遞。

　　徐向陽這才接過來，紅色塑料膠殼上，畫著擋了半邊太陽的鬆枝圖案，下方寫著胸有朝陽四個字，明顯是用了心挑的。

　　翻開封殼，扉頁上留了一句話，「願你向陽而生，破浪前行。」

　　徐向陽眼窩一酸，差點落下泪來，定定地看著那一行字發呆，他其實特別想去送送她，但是他不敢，不敢站到林愛青的面前。

　　魏延安拍了拍徐向陽的肩膀，回到自己的書桌前，掏出文件繼續工作，和文件一起拿出來的，還有一本藍膠殼的筆記本，林愛青送他的。

　　扉頁寄語林愛青寫的是一句語錄，魏延安微微一笑，倒是挺懂他的風格。

　　他也沒像徐向陽那樣捨不得用，正好缺筆記本，需要去買呢，林愛青倒是送得正是時候，拿出來直接就用上了。

　　……

　　火車「哐噠哐噠……」了十來個小時後，林愛青終於回到了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