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康山一錘定音。

宋大娘只能聽他的。

真是為難了小夏，還要替她和老茅操這份心。

不管誰收了小夏當徒弟，都有大福氣，這樣的徒弟比兒女都貼心。

宋大娘是感激夏曉蘭，又為茅國勝擔心。

孩子都生了三個，也是快四十歲的人了，是真沒有出息才會被夏曉蘭說的啞口無啊。要是能拿出反駁的詞語，也不會“你你你”了半天就沒了動靜。

夏曉蘭給茅國勝下了一劑猛藥，茅國勝羞惱難耐。

想到自己吃住都是夏曉蘭花的錢，茅國勝腰桿不硬氣，漲紅著要收拾東西回杭城。

宋大娘憂心忡忡，茅康山眼皮都不抬一下:

“讓他走，他這次一走，以後別怨親爹不幫忙。茅國勝，曉蘭說的話，你真的沒有考慮過？”

茅國勝臉色青紫，也是憋了許久的難受:

“您樂意去幫一個外人，幫完了她，讓她有資格指著我鼻子罵！您有這個徒弟就行了，她有錢又孝順，還很有建築天賦，她會成為您的驕傲，您不需要……不需要有我這個兒子！”

他不會說夏曉蘭那樣的俏皮話，人人都喜歡。

也沒有夏曉蘭那樣神通廣大。

就連年輕時候腦子也沒有夏曉蘭好使。

茅國勝前兩天想從劉勇口中打聽夏曉蘭的底細，劉勇這個當舅舅的自然逮住機會就誇讚自己外甥女。什麼豫南省高考狀元，全國高考第三等等，茅國勝都聽到麻木。

就算讓茅國勝年輕20歲去參加高考，省狀元有多難，他也是知道的。

茅康山瞪大眼睛，“你說什麼混賬話，你媽還在這裡站著，你要不想當我兒子，她十月懷胎生你養你，你先把命還給她！”

茅國勝大爆發，茅康山也是寸步不讓。

宋大娘在一旁聽著直掉眼淚。

“一世人沒有兩世的父子，你們好好說，不要吵……”

起碼不能這樣吵，真的太傷感情了。

茅康山能對茅國勝硬氣，瞧著老伴兒落淚，那火氣就被澆滅了一半。

頹然坐在椅子上，茅康山也有幾分懷疑自己。

真的錯了嗎？

可就國勝這脾氣心性，硬生生把他推起來，不也是害了他麼！

茅康山本來意氣風發的，認為寧彥凡不該排在他前面，這時候想一想，拋開建築專業上的水平不說，在教育子女上寧彥凡倒是比他成功。

寧軟蛋教出來的兒女也很圓滑。

在世人眼中，像寧雪爸爸那樣當幹部的，已經是非常好的前程。

寧彥凡沒讓兒女們一定要學建築。

茂康山想到自己的三子二女，加上早逝的大兒子，個個從事的工作都和建築有關。

他沒想過讓兒女們學其他的，職業的家族延續性又不是建國後才有的，鐵匠的兒子學打鐵，農民的兒子繼續種田，當官的兒子念書繼續當官……華國多年的傳統文化，就是如此。

“算了，你要走就走吧，以後走什麼路都是你自己選的，我再也不管了。”

茅康山說了兩次“不管”，前後的情緒是不同的。剛才是激將茅國勝，現在頗有點心灰意冷的無奈。

茅國勝也愣住了。

茅康山罵人的時候多，示弱的時候少，這輩子恐怕就沒有幾次示弱，包括在兒女面前。

這幾天茅康山有多高興，茅國勝也看在眼裡。

疲憊是疲憊，但茅康山特別有精神，要茅國勝描述，那精神頭倒像是沒有下放前。記得那時候，茅康山的嗓門永遠那麼大，那是家裡的房子很小，一到週末卻擠滿茅康山的學生，茅康山大著嗓門訓學生的聲音能傳遍整個家屬院。

茅國勝剛才鼓氣的勇氣瞬間就慫了。

夏曉蘭其實沒看錯茅國勝，和他老婆鄭淑琴比起來，茅國勝也是沒出息，但他還有幾分廉恥心。夏曉蘭這些天的刺激，就是把茅國勝的廉恥心激發到了最大，他自己也是羞愧悔恨又迷茫。

夏曉蘭的“孝順”，讓茅國勝羞愧自己對父母的忽略。

他是沒那麼大的本事，但讓父母每天吃白水煮麵條，讓他媽腿腳不便還爬六樓，都是茅國勝默許的。

房子就不該換。

也不該由著老人那麼節約。

他對父母的關心還不如一個外人，自然羞愧又悔恨。

迷茫則是對自己的未來。

他不甘心在省建院寂寂無名，卻不知道應該如何做。

先前以為自己是不遇，到了鵬城才發現什麼叫被人吊打。他被年紀輕輕的夏曉蘭吊打了，誠然他基礎知識比夏曉蘭強，但他沒有夏曉蘭那種讓人驚艷的本事，別收20歲時挑戰寧彥凡的設計，就算現在快40歲，把寧彥凡的設計擺在茅國勝面前，他也不敢動。

畏懼寧彥凡的名氣，也對自己的能力不自信。

在羞愧、悔恨和迷茫之餘，茅國勝還有點自卑。

當爹的沒有提拔他，是因為他能力不夠，給茅家丟人了？

一時間，父子倆都沉默無。

茅國勝把手裡的衣服丟下，喃喃道:

“為什麼會這樣……”

年輕時候，他也意氣風發過，認為自己一定能在建築圈裡大放光彩。也曾自信滿滿，因為茅家三兄弟，唯有他被父親安排進了省建院。

那從什麼時候開始，活的越來越膽小了？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開始變得怨天尤人。

宋大娘還在抹眼淚。

茅康山心灰意冷。

茅國勝更是一臉茫然。

房間裡的沉默可真讓人害怕啊。

也只有到這種時候，人們才會發現爭吵並不是最壞的局面。爭吵是對現狀不滿，是還想改善，只是掌握不了方法才會吵架。到了都沒勁爭吵的時候，才是真正可怕的。

不過茅國勝也沒說再走。

一家三口誰也沒再提這個事。

也幸虧夏曉蘭心大，假裝沒發現茅家三口人的異常。她把膿瘡挑破，膿瘡要怎麼愈合她還真沒有特效藥。

夏曉蘭第一回見同門師兄周茂通，就是在這種氣氛下。

周茂通大概四十多歲，正值壯年，事業有成讓他顯得意氣風發。

這種意氣風發中帶著穩重，畢竟粵省建工轉轉制前不是企業，周茂通這個當領導的，帶著體質內的痕跡。

見到夏曉蘭，周茂通第一句話就問:

“我聽老師說，小師妹是華清84屆建築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