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一更

　　寥寥雲拍著手裡的鍋鏟， 震聲道：「當然都很重要啊！」

　　男人哭聲一窒。

　　「錢怎麽能跟命比呢？」男人叫道， 「你可以爲了錢枉顧人命呢？」

　　旁邊的攝像又將鏡頭推近了一點，舉止猥瑣， 讓人生厭。

　　寥寥雲說：「那你爲什麽要拿錢跟命比呢？生死那是自然規律，錢財又是外物價值，兩者有什麽關係？世界首富難道能換長生不老嗎？」

　　常清淨走出來，陰陽怪氣道：「錢當然換不來命， 有的人却願意用命去博錢。捨不得命又愛錢的， 那就想了個不入流的辦法，也就是拿命碰瓷了。」

　　攝像跟男人都轉向他。工作的指示燈亮著。

　　中年男人：「你是是？你這是人身攻擊吧？」

　　常清淨抬起下巴，面色嚴肅道：「不要問我是誰，一位正義路人而已。看不過你們找這種藉口， 欺負人家一個小女生。」

　　中年男人：「你什麽都不知道，就在這裡污蔑我，這也叫正義路人？我只是想救我爸，我錯了嗎？我看你是想出名吧！」

　　黑洞洞的鏡頭對著他，常清淨隻平靜道：「我只是想提醒所有的人，有病就送醫院， 我不信哪位有正規資格證書的醫生，會開所謂的千年山參這一單藥。不然請你把醫院跟醫生的名字說出來， 我們一起去對一對。」

　　寥寥雲接過話頭道：「而且不管哪個更重要， 都跟你說的這事根本沒關係。你說它又不是包治百病，那我賣給你幹嘛？你說它要是能包治百病，也輪不到你買啊。」

　　常清淨深以爲然地點頭。

　　寥寥雲：「何况就算你是世界首富， 我說了不賣就是不賣。你帶著一百個記者來我都不賣。」

　　後面的那位記者連忙道：「請不要誤會，我們只是來跟踪採訪，記錄事情過程的，媒體本身沒有任何立場。如果你有意見，可以儘管說，我們到儘量還原刊登。」

　　「帶著這麽一幫人跟機器，跑到人家的店裡，沒有過問允許就開拍，這就是你們說的無立場？還是說你們現在擺出來的姿態，叫做公正？」常清淨一身正氣地站出來，擋到寥寥雲的面前道：「別拿所謂的知情權唬人。以爲店主人還年輕就好忽悠？她完全有權選擇不接受你們的採訪！倒是你們，敢把『男子急缺千年山參救命，帶記者圍堵店門，兩百萬求購。』這樣的話題，打在新聞標題上嗎？」

　　寥寥雲心說，我年紀好大了的。

　　被點名的男子不平叫道：「我說了可以出兩千萬！你這是污蔑我！」

　　鴻鵠也叫道：「我們說了兩千萬也不可以！你這是耳朵聾了！」

　　中年男人本來就不是個好脾氣，只是顧忌目前形勢不利所以强忍，聞言漲紅了臉道：「我都這樣求你們了，你們還想怎麽樣？我願意出錢啊，我沒要你們免費送，我沒那麽大臉！是，我帶記者是想給你們施壓，因爲我實在是太想要了。一想到我爸躺在病床上呼吸困難的樣子，我就什麽理智都沒有。我恨不得代替他躺在床上受苦！」

　　中年男人中途停止的眼泪再次醞釀出來，滂沱地向下落道：「這一點算我錯。如果你們要責備我，我認。無論什麽樣的條件，只能我能做到，我都可以滿足你們。我也算半個成功人士，從白手起家做到現在，身體糙，好用。我是真心想買你們的野山參，只是爲了我爸爸。就那麽一個卑微的請求，求求你們成全我吧！」

　　他跪得端端正正，然後低下了頭。一個五大三粗的男人，如今哭得梨花帶雨。

　　見寥寥雲不說話，又重重在地上磕了兩個響頭。

　　瓊哥開始暴躁，從毛毯上站了起來，頭躍躍欲試地發鐵。似乎想要進攻。

　　只不過這時候，沒幾個人注意到那隻小猪。

　　寥寥雲道：「山哥，把瓊哥帶進去。看好他別鬧事。」

　　瓊哥還小，這猪腦袋上的骨頭長沒長硬都說不一定。老喜歡撞人的毛病還是得改。

　　山哥應了一聲，攔腰抱起猪崽，搖搖晃晃地從她身後走向裡屋。順手不忘帶上自己的手機。

　　「我不同意！」三同急得跺脚，「你這個要求哪裡卑微了啊！」

　　這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株千年野山參了，何况這還是從山參精上摘下來的，帶著人家修行出來的妖氣跟靈氣。男人這一開口，說話倒是輕鬆，却一點都沒客氣。

　　買走世上的絕品，也好意思說卑微？

　　三同在寥寥雲面前擺手道：「老闆，你在想什麽？你可要保持清醒啊，這根本是兩碼事。人參什麽時候有起死回生的功效了？要麽是他被人騙了，要麽就是他來騙你啊！」

　　中年男人眼神中帶著戾氣，扭頭看向常清淨道：「誰家裡沒個爸媽？你說我不捨得他離開是有錯嗎？我願意爲了我爸傾家蕩産傾家蕩産我有錯嗎？你這人張口就是污蔑也未免嘴巴太髒！跟你有什麽關係？」

　　三同說：「他要是真想跟你商量，起碼也要把病歷單拿過來！不然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你不幫我說話，還在旁邊煽風點火，我是掘過你們家的祖墳了沒？」中年男人站起來，就要跟三同道長動手：「我看看你這心腸怎麽那麽惡毒！」

　　「等一下！」

　　記者將話筒從幾人衆人遞過來，攔住他們動粗。說道：「不好意思，田先生是因爲太擔心了，所以沒有說清楚。我們其實跟著去探視過，也問清楚了。這味藥呢，的確不是醫院强制開的，也不是爲了治療田叔叔病症而開的藥物。是醫生說，田叔叔病情複雜，現在因爲被病痛折磨非常痛苦，經過兩次手術之後，氣血虛虧，精神抑鬱，身體可能撑不起後面的手術。田先生非常關心自己的父親，希望他晚年能够走得更長久一點，就想到了野山參這樣的補品。一方面可以刺激田叔叔的大腦，防止抑鬱。一方面還能有補氣養神。所以才來跟幾位買山參。不是直接關係，但的確是有心的。就算醫不好，也能讓他走得輕鬆一點。」

　　寥寥雲歪著腦袋問：「你們是哪家媒體的？有『我幫你打假』大嗎？」

　　記者笑了下：「『我幫你打假』是a市電視臺一個本地節目是嗎？但我們是……」

　　鴻鵠掃了眼他們話筒上的圖標，拿出手機查詢，然後大聲打斷那記者道：「也是挺大一家媒體，不過是家網媒。網上說喜歡玩春秋筆法，已經翻車好多次了。他們報導的東西信一點點都太多。」

　　記者沉下臉道：「不，請不要造謠！我們媒體人一直秉持……」

　　「哦——」寥寥雲皺著眉毛，嫌弃又頗不贊同道：「難怪。我就覺得張瀟瀟專業多了。起碼她不會問這些蠢問題。」

　　記者唇角下壓，很快調整過來，保持良好風度道：「如果你對我們的節目有什麽建議，可以說出來。」

　　寥寥雲：「真的嗎？就建議你們早點走。」

　　記者：「我們現在是有工作在，沒法離開。如果給您造成困擾的話，很抱歉。但還是希望小老闆能多考慮一下。畢竟這個世界上，孝心跟生命都很珍貴。」

　　「哼，屁股都是歪的，還裝什麽理中客。」

　　一道中氣十足，又略帶沙啞的聲音，從門外傳進來。

　　攝像再次調轉鏡頭，

　　這次進來的是一位穿著精緻的老年人。他拄著一根拐杖，穿著西裝馬甲，鞋面也是擦得錚亮。

　　「我說這邊動靜怎麽那麽大，仔細一看，原來是什麽人都往這裡來了。」老太爺飄著白眼，從門口走過，說道：「老闆啊，我記得你這裡隻賣跟猪肉有關的東西啊。」

　　寥寥雲說：「對啊。雖然我們沒有菜單，但是我有廣告牌。」

　　老太爺視綫一下斜，威嚴道：「拍什麽拍？我告訴你我年紀大了，心臟不好，平時隻喜歡來這家店裡吃吃飯，你要是把店長惹毛了，把這家店給我弄停業了，我就去你們公司躺給你們看！」

　　這群小道記者們再喜歡惹事，此時也不敢對著老太爺嗆聲。先不說這人的脾氣一看就不好，講道理是絕對講不過的。年紀够大，腦子清醒，還不好套路。再說誰知道他身上有沒有個三高心臟病一類，到時候血壓一上來，躺倒了賴上他們可就要玩兒完。

　　有錢，又老，還閒，就問你怕不怕？

　　記者婉言道：「這位老先生，田先生的意願是想要你情我願的購買，您現在的措辭，顯然是對我們有所誤解。請不要插手好嗎？」

　　老太爺聞言生氣起來：「誰不想要這種寶貝兒？國家都報導過了的東西，誰不知道？啊？誰缺你這兩千萬？單她這店裡的一整套紫檀家具拉出去賣了，都不止你這兩千萬！更別說墻上那幾幅畫。人家缺錢嗎？唬誰呢？以爲大家沒見過世面？」

　　裡頭原本還看得津津有味的食客頓時發出一陣呼聲。

　　「唔——」

　　幾千萬的紫檀家具？就是他們剛才用著的那個嗎？！

　　這老闆心未免太大，他們奢侈得也太不真實。

　　衆人看向自己的手，回憶有沒有不小心在桌子上面留下什麽刻痕，忍不住就開始顫抖。

　　這生活過得實在是太刺激了！

　　老太爺一下下用力敲著拐杖，就差指著記者的鼻子駡：「還你情我願，誤解？我活了那麽多的年頭，比你們這更肮髒齷齪的手段也見過了！千年山參，我有說過要買嗎？沒有，因爲我要臉，開不了這口！」

　　記者憋了憋，臉色已經是很不好看。

　　他們是南方系裡比較大的媒體了，背靠大樹，平時沒受過這樣的冷待。本來以爲只是一次很簡單的跟拍，哪想却屢屢受創。

　　這一個個冒出來的都是什麽人啊？

　　記者對著寥寥雲道：「老闆，不要求全部，請您賣一小部分給田先生吧。您考慮看看可以嗎？」

　　「不行，我不同意！」老太爺再次厲聲道，「但凡開了這口，以後要怎麽收？今天你買一點，別人跟風也要買。明天說吃完了還要買一點。這給不給的標準怎麽判？可不就讓你們一家媒體給薅光了？」

　　記者也生氣道：「這位老先生，我們是在協商，請您不要鬧事好嗎？」

　　老太爺低吼道：「這個叫協商？你們幾個人？十幾個人對著一個小女生那叫協商？本來就不關人家的事，你憑什麽要勸著人家讓步？欺負小姑娘涉世未深，我還不能管了？我不管你能負責嗎？」

　　圍觀衆人也很是嫌惡。

　　都不是小孩子了。這種交際問題誰會想不到呢？還是個工作那麽多年的記者。不過是噁心人罷了。

　　中年男人說：「我是爲了孝順，我就這一個心願啊老闆！」

　　「我我我！我也是爲了我爸孝順！」

　　外面周毅舉著手跑進來，因爲過於匆忙，呼吸都沒調整過來。嘴裡飛去吐出一串含糊的詞語：「小老闆，你有所不知！我爸常年熬夜，積勞成疾，最需要野山參滋補。我看著他再這樣下去，說不定就會重傷住院。我因爲每天擔心他而無心學習，已經影響到了我爲祖國社會建設的熱情。請你救救我，把野山參賣給我吧！」

　　寥寥雲：「你……」

　　周毅把自己身後的包往地上一甩，說道：「我做不到跪下來求你，但是我可以出到兩個億！就是再翻個倍也沒有問題！」

　　「喔——」

　　常清淨帶頭鼓掌。衆人茫然跟隨。

　　周毅在熱烈的掌聲中謙虛揮手：「客氣了客氣了。我爸有點小錢而已。」

　　他用手擋在嘴巴旁邊，佯裝在說悄悄話：「聽說有人來找茬，我沒來晚吧？」

　　老太爺用拐杖輕敲了下他的腿道：「年輕人不錯啊。」

　　周毅嘿嘿笑了兩聲。

　　有顧客在寥寥雲的店鋪賬號下說了這件事情，還把中年男人跪地痛哭的照片給拍了上來。

　　從第三方角度看，幾台攝像機帶上記者，在擁擠的走道裡，集體質問著一個年輕女生的畫面是非常具有壓迫性的。不用多說就是一副標準的恃强淩弱場面，哪怕地上跪著一個醜陋的壯年男子。

　　「猪」這家店代表著什麽？迷一樣的討論熱度。

　　因爲距離a大近，寥寥雲這人又很有意思，整家店沒有一個地方是合乎常理的。a大的幾位老師平時都喜歡在課上拿他們當特例。學生們雖然吃不起，但不妨礙他們對這店好感度高。

　　作爲在信息時代轟炸過的大學生，一看就知道是標準套路的「道德綁架」。

　　這就太令人噁心了。

　　周毅隨便一掃掃出這個消息，當即怒髮衝冠地跑了過來。

　　要是真被他們得逞，哭都沒地方哭去的！

　　記者見他們一副同仇敵愾的姿態，說道：「你們是在故意鬧事吧？」

　　「把主語換一下就對了。誒我說你們沒點自知之明嗎？」周毅這才看了眼他們公司圖標，嗤笑道：「哦，原來是xx報社的。這就不奇怪了。整天搬弄是非，怎麽還沒人告你們呢？」

　　記者：「請你注意語氣，不要隨口造謠。我們也可以告你誹謗的。」

　　周毅被逗樂了：「不是，你再說一遍。」

　　寥寥雲看著這場景覺得還挺有意思的，但爲免被人誤會，還是再次重申道：「大家不用擔心，說了不賣的東西，我就不可能賣。別說野山參，以後我連生猪肉都不賣。拿了話筒的不一定是記者，有山參的也不一定是開藥店的。對吧？」

　　老太爺說：「誒你不用說話，你也不適合說話。看看人家到時候會怎麽寫。」

　　周毅：「不說話也可以寫的。寫『無動於衷』、『冷血心腸』。」

　　記者疾言倨色：「難道不是嗎？對一個只是心急父親病情、單純想要救父的男人，你們却是擺出了這副嘲諷的態度？他行得正坐得端，能用自己賺的錢去孝順父親，你脫離啃老狀態了嗎？現在那麽驕傲的資本還是你父母給你的，却連尊重、孝順都沒有學會。你是哪個學院的學生？這就是a大學府的素質？」

　　周毅舔了下嘴唇。

　　寥寥雲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平時經常過來給寥寥雲做壁畫修復的那位教授，正好帶著學生過來。還在人群之外，就聽到了這句話。

　　「我們a大的學生素質怎麽了？挺好的啊。」教授說，「自由言論我記得是公民權利啊。」

　　周毅喊道：「教授！」

　　外圍的人群主動退開，叫他們能走到前面。

　　圍觀的聲勢是越來越浩大了。再壯大下去，不知道能引來什麽人。

　　教授點了點頭，對那記者笑道：「可能得讓你失望了，我們a大教授，也就這麽個素質。」

　　後面的學生笑了出來。

　　記者不滿道：「您聽到我們剛才的對話了嗎？知道事情經過了嗎？這麽偏幫您的學生？」

　　「不，我聽到了你的話。至於發生了什麽，學生已經跟我說了。網路時代就是方便，想知道什麽，搜一搜就好了。」教授不溫不火道，「我剛才的話針對的，是你。打上孝順的名義，就不可以嘲諷了嗎？倒是很有意思。大家學好了，這事正好說明了『師出有名』的重要性。但是如果手段不够高明，就會顯得無耻了。還有個詞叫做『掩耳盜鈴』，你覺得站在這裡的，有幾個人不知道你們的意圖？」

　　記者深吸了口氣。

　　教授說：「行了，大家都不好騙。兩千萬能不能買得到一根五百年以上的山參，明眼人都知道。國寶國寶，根本就不是金錢可以衡量的。他要是真有心，一個人來找小老闆，私下商議一下，那我們不知道，也沒法多管閒事。現在他故意叫了媒體過來，不就是想給大家看嗎？既然這樣，我們大家還不能說兩句嗎？」

　　學生們及時接話應聲：「對啊！」

　　教授說：「我覺得我們這位老闆人已經很好了。人家是真不缺錢，這問題也不在錢上。就裡面這幾幅畫，不值這兩千萬嗎？你看人家照樣每天開店，讓客人進去拍照吃飯的。我帶學生過來，教他們做修復，老闆還免費請我們吃飯。所以事情的根本原因，不是小氣，也不是自私，而是原則。你們非把矛頭放在錯誤的原因上面，讓我們怎麽相信？」

　　衆人叫好。

　　說到點子上了。

　　教授抬手示意衆人安靜，繼續道：「你倒是說得義正辭嚴，但你們的立場根本不公正。你儘管可以試試，把報導發上去，能不能帶得了這節奏。」

　　記者一口咬定道：「我們只是負責報導真相。怎麽做是田先生自己决定的。」

　　中年男人還是說：「求你給我爸一個活下去的機會吧。」

　　寥寥雲：「你爸能活多久，更多是由基因决定的。我們那兒，沒有替陌生人壽命負責的習俗。不行就是不行。」

　　中年男人：「那我就跪這兒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