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如果我是清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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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一放假,高三畢業,只有我們高二年級還遊蕩在這座略顯空曠的大樓裡。
不到兩個越的暑假被剋扣掉了一個月,用來補課。最後一個月學習新課程的時間,高三正式一開始,我們就將要全體進入第一輪複習。
酷熱的夏天,教室力裡面三台吊扇一同轉,轉成了三台熱乎乎的電吹風,根本無法消解人心裡的煩躁。教室的地上擺著好幾盆誰,老師說這樣降溫,恐怕也是心理作用。
不過對簡單來說是真的降溫。因為她常常會暈乎乎地站起來,一腳踏翹水盆濺自己一身。
每當這時候,我們幾個都會大笑,笑著笑著,β和我的眼神都會變得格外暗淡。
簡單現在每天只睡四個小時,所以的時間都用來學習,在課堂上撐不住睡著的時候,手裡還緊緊握著一支水筆。
而韓敘只是坐在位置上一動不動地看書,跟坐在他身後的貝霖一樣,像是周圍的一切熱鬧都與他們無關。
我緊緊地盯著那兩個沉靜如兩尊佛的人。
知道一旁忙著做競賽練習題的余淮都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拍拍我,說:「耿耿,別看了。」
貝霖是高二剛開學的時候轉到我們班來的。
文理分科之後,三班和七班被學校無情地拆散了,班號和教室都空出來,選文的同學們集體入駐,就這樣組成了兩個嶄新的文科班。而三班和七班原本學理科的同學則被平均分配到了其他班級。
當然,「其他的班級」是不包括「貴族一班」和「貴族二班」這兩個連籃球聯賽上都能動手打起來的死對頭的。
貝霖和另外三個同學就是在這時候轉入五班的。
她戴一副眼睛,長得白皙文靜,卻剪著很短的頭髮;因為個子略高,她被張平安排在了最後一排,剛好坐在了韓敘的背後。β向來對新同學充滿興趣,她自己的外號又叫作β,因此想要和貝霖交個朋友,來個「貝氏姐妹花」這種可以進軍三十年代上海灘百樂門的新組合什麼的。
然而,貝霖不理任何人。
同事學習狂的朱瑤不過就是很勤奮,雖然為了節約學習時間而逃避掃除、在乎成績。但還是個喜歡湊熱鬧的十七歲姑娘,「一二‧九」大合唱之後跟我緩和了關係,常常會回過頭跟我聊幾句天,余淮不在時,她也願意給我講兩道習題——反正我這輩子都不可能在任何一門課上比她考得好。
但貝霖是真的不理會任何人。
第一次期中考試她就把我們震住了。貝霖以三分的優勢壓了韓敘一頭,成了五班的新龍頭。
她就像機器人,無論β如何熱情地搭訕,貝霖都只是回以淡淡的笑容。
那時候,簡單會在閒聊時忽然問我們:「你們覺得,貝霖像不像女版的韓敘?」
β每每都會哈哈大笑說:「簡單,你終於肯承認韓敘是個面癱了。」
簡單只是不好意思地說:「其實貝霖沒有那麼冷,有時候還會和說兩句話的。」
我和β都 沒注意。誰也沒有再分出太多注意力在貝霖身上,除了韓敘和朱瑤。朱瑤的好奇發生得合情合理——她嫉妒心並不強,本來第一就沒她的份兒,但她想知道,貝霖是怎麼保持那麼高分的語文成績的。
哪怕是班裡著名的文學女青年,語文成績也免不了在某個範圍內忽高忽低,而貝霖的語文分數總是在135上下,浮動從沒超過三分。
而韓敘對貝霖的好奇,一開始,誰也沒發現。
下午第一堂課是語文課。
余淮的語文成績一直半死不活的,嚴重拖了他的後退。,雖然他崇拜的盛淮南大神語文成績也不好,但也只是相對其他成績而言。
我嚴重懷疑,余淮在感情方面的不開竅影響到了他揣摩語文閱讀理解的文章選段,導致他總是給出特別離譜的答案。
當然基礎知識也很差啦。
比如古文閱讀題,問「茹素」什麼意思,他的答案居然是非肉食性的蘑菇。
據說這還是他PK掉了腦海中另一個備選項「不花裡胡哨的素色蘑菇」之後,才謹慎寫出的答案。
然而余淮依舊是我們五班的前三名,張老太這種都快要成精的老教師,最討厭的就是這種學生。其他科目的優異成績證明了余淮的能力,語文這一科則體現了他的態度。她深深地以為,余淮只要分出平時學習理科三分之一的精力,就一定能把語文成績提上來。
余淮卻考得一次比一次隨心所欲。
我當然知道為什麼。高三上學期,最後一次全國物理聯賽就要開始了。余淮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認真和緊張,暑假前就投身競賽夏令營集訓,現在更是分秒必爭地做題,怎麼可能會認真對待張老太下發的雪片一樣的語文卷子。
他裝裝乖也就罷了,張老太還會覺得余淮真的是在文科上缺根筋。然而,余淮把他被張老太點名批評的不滿全部發洩到了卷子上面。
上課鈴剛打響,張老太就抱著一大摞卷子走進教室。語文課代表發完卷子之後,張老太在講台上問:「還有誰沒拿到卷子?」
余淮正在埋頭算題,眉頭擰成了疙瘩,完全沒聽見。
「我問誰還沒有卷子?!」張老太狠狠地拍了一下講台桌。
我用胳膊肘推了推余淮,他如夢初醒地舉起手:「我!老師我沒有卷子。」
張老太冷笑一聲,說:「自己上來拿。」
余淮把椅子往後一推,站起身走向講台。張老太狠狠地把自打剛才就摞在她手中的一張卷子拍到了桌面上。
「拿起來,給大家唸唸,倒數第二道能力題,你怎麼寫的。」
我連忙將卷子翻到最後一頁去看倒數第二道能力題。
那是一道仿寫填空題:
「如果我是陽光,就溫暖一方土地;
如果我是泉水,就滋潤一片沙漠;
如果我是綠樹,就庇護一群飛鳥;
如果我是清風, ˍˍˍˍˍˍˍˍˍˍˍˍ。」
這道題倒沒什麼。
可余淮大聲念出來的答案是:
「我一定弄死心湘陰。」
余淮在門外罰站了大半堂課。
自打我上了高中以來,就沒見過罰站這種事情了。振華的老師們都會把學生們當作成年人來對待,連課堂上大聲訓斥的情況都鮮有發生。
我舉手示意要去上廁所,張老太白了我一眼,點點頭。我趕緊從余淮桌上拿起幾張他寫了一半的演算紙和一支筆,從後門悄悄溜了出去。
「給你。」
余淮感激地哈哈笑了:「雪中送炭!小爺會記在心裡的。」
我控制不住地想要學張老太翻白眼:「行了我還得假裝跑一趟廁所呢,你小心點兒別讓她發現!」
下課鈴一打響,張老太還沒走下講台,我們就蜂擁出去看余淮,發現他坐在地上,幾張紙墊在屁股底下,已經靠著牆睡著了。
雖然睡相很醜,半張著嘴,還流著口水,β他們都在拿手機拍,可我不由得心疼。
雖然現在還是盛夏,夏天的落拓氣質縱容了我們的懶惰,可我知道,兩年前洛枳跟我說過的那個「黑色高三」的冬天,馬上就要來臨了。而我身邊這個一直讓我蓄滿太陽能的余淮,最近明顯有些光芒暗淡。
雖然依然渾不吝地在語文卷子上搞笑,可我看得出他的疲憊。
對他來說,最後一次全國物理競賽開始了。
繼高一的時候得了三等獎之外,余淮在 高二時又得了一次二等獎,上海和廣州分別有一所還不錯的大學向他拋出了橄欖枝。余淮當然沒有接受,因為「還不錯」三個字是以我的標準而言的。
如果說高一那次他的緊張是因為自己和自己較勁,那麼這一次,就是真刀真槍的緊張了。高一時尚且可以和林楊一起在小酒館裡嘻嘻哈哈哈地說三等獎好難得,而高三的時候,一等獎變成了不得不。
曾經拍著胸脯說沒關係還有機會,現在不敢行錯半步。
考場上一寸得失,交換的都是人生。
當然,即使考不好,他照樣可以參加高考,考上頂尖大學的概率依舊九成九——但是如果真的考砸了,那麼他這三年物理競賽的意義何在?一場堅持,豈不是又成了徒勞?
余淮和我不一樣,他做事情直奔目的,重視意義。所以對學文科的事情他只是想一想,而我真的跑來毫無意義地學理科。
所以我格外希望他能考好。
就在看著剛醒過來忙著擦口水的余淮被大家調戲時,貝霖也拿著水杯從後門走出來,掃了一眼走廊中的熱鬧,輕輕哼了一聲。
韓敘也跟著走出來,問她:「怎麼了?」
貝霖笑了笑:「你知道的,得天獨厚。」
這四個字像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某種暗號,我雖然聽不懂,但看得懂韓敘臉上心照不宣的苦笑。
我看著他們朝著背離人群的方向離開,兩個人的背影看起來和諧得很,都是白白嫩嫩、冷冷清清、一副很能裝的樣子,剃個度就可以出家了。
收回視線的時候,卻看到簡單也在看他們。和余淮打趣的一群人中,只有她轉過身盯著走廊盡頭,目光像海洋突兀地漂浮著的浮球。
她也注意到了我,苦笑一下,走了過來。
「得天獨厚是是恩美意思?」我歪頭問她,但沒有說這四個字出自貝霖口中,「我怎麼不明白啊?」
簡單微微楞了一下,笑了。
「是這四個字啊……你當然不會明白。」
兩點多開始上自習的時候,教室裡熱得像蒸籠。我的胳膊肘總是和余淮碰在一起。曾經這個時候我們總是會心一笑,各自往旁邊挪一挪,余淮繼續低頭做題,而我則靜靜地等怦怦的心跳稍稍平復下去。
但是現在,胳膊肘上也全是汗,噌一下,兩個人都一激靈,悶熱汗濕的教室裡,我們嫌棄地互看一眼,恨不得咬死對方。
所以我拿起英語單詞本,說:「受不了了,我要出去看書。」
張平對於大家自習課的時候到學校各個角落乘涼的行為是默許的,只要不是太過分。說到底自由散漫的也不過我們後排的這幾個人,不會影響大局,他也就睜隻眼閉隻眼了。
當然這也成了β心中張平魅力的一部分。反正她特別能往張平臉上貼金。兩個月前,徐延亮第一個說起在辦公室聽到張平分手的八卦,β一言不發,默默走下樓,又拎著一隻大塑料袋上來——她請全班同學吃最近很流行的綠舌頭冰激凌。
滿滿級都是顫巍巍的綠舌頭,我還拍了好多照片呢。
余淮對於我主動讓位出去看書的行為給予了讚揚,稱我高風亮節。
這時候,簡單也站起身,說:「耿耿,我和你一起去。」
我以為β也會蹦蹦跳跳地跟著我們出來——行政樓頂樓的小平台已經快要成為我們仨的據點了——可她回頭看看我們,特別朝我露出一個嘆息的神情。
我不明白為什麼。
我們抱著文具在走廊裡並肩走的時候,簡單忽然問我:「耿耿,你為了余淮才學理,現在後悔嗎?」
「我才不是為了余淮才學理的呢!」我回話速度極快。
簡單抿嘴笑了,不知怎麼。周身的氣質是那麼沉靜,沉靜得陌生。
我越來越不認識這樣的簡單。雖然曾經她遠沒有β瘋癲大膽,但也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熱情又善良,有點兒膽小,愛看偶像劇,愛哭,比我還笨。
反正不是現在這樣,笑不露齒地沉默。
「可是我後悔了。」簡單低下頭,很輕很輕地說。
我想到那句暗語一樣的「得天獨厚」,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我們終於走到了行政區的樓梯樓,我先上了幾步,發現簡單沒有跟上來。
我轉過身,看到她站在幾級台階下,仰著頭,紅這眼圈看我。
「耿耿,補課一結束,我就要轉去文科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