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還是會憂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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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時星期六我都會睡到上午十點多的,但是今天我特意把鬧鐘上到了早上七點半。
余淮的考試八點半在省招生辦舉行,我估計七點半他應該到考場了,太早的話怕他沒起床,太晚的話怕他已經關進考場了。
我打著哈欠,半閉著眼睛發了一條短信:「加油,我相信你。」我正迷迷糊糊地要墜入夢鄉,手機嗡嗡地震了兩下。兩條新信息,第一條是:「有你這份心,小爺一定考得好。」第二條是:「我沒洗澡。」我盯著第二條愣愣地看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他說的是什麼意思。
我把頭縮進溫暖的被窩裡,嘴巴控制不住地咧上去,傻笑著睡著了。
在等待我媽的過程中,我的大腦始終在高速運轉。自打上午她打電話說下午兩點左右開車來接我,我就陷入了焦慮之中。如果我沒有前幾天莫名產生的那點花花心思,我可以非常坦然地跟我媽說我想要買衣服,買輕薄型保暖內衣,買保濕水和高級面霜,並對她可能性極小的贊同與可能性極大的呵斥都保持平靜。
反正我怕她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她老是凶我,我都習慣了。
但是這次我不能。我心虛,我就是那種還沒搶銀行就已經在內心坐牢三十年的慫包。我開始想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轉。目光無意中間落在了桌上的轉筆刀上。
確切地說,那是一款削鉛筆機。這東西是我小學時候就很眼饞的那種,四四方方的,需要額外的工具固定在桌邊,鉛筆從一頭塞進去,一隻手在另一邊搖動手柄,削個鉛筆都削出貴族感。天知道我當時有多麼羨慕啊,聽著同學顯擺「這是從日本帶回來的」,我恨不得把自己的手指頭都塞進去,然後搖動手柄攪一攪。可是我媽不給我買,我媽說,一天到晚不好好學習,淨在那兒想寫沒用的,轉筆刀能削鉛筆不就行了?所以初二的時候我有了零花錢,在文具店看到同款削鉛筆機的時候,立刻眼含熱淚買了下來。
但是我早就不用鉛筆刀了。她難道不應該補償一下我嗎?要求總是得不到正面對待,又無法通過外表建立自信,這會讓我越活越窩囊的!她身為一個叱吒風雲說一不二的獨立女性,居然讓女兒養成了如此唯唯諾諾的性格,這不值得反思一下嗎?但是
但是如果她說人的自信心來自與內涵,要想有底氣,先要有成績,窈窕淑女哪裡找,漂亮不如考得好……我應該怎麼反擊呢?我抱著頭痛苦地倒在了床上。嗷嗷嗷耿耿你真是太沒用了!你媽媽的人生本來應該更加輝煌的,她的女兒怎麼可能是你!
咦?我忽然覺得自己找到了一線生機。我一坐到副駕駛位上,我媽的眉頭就擰成了死結。「你幾起床的啊,怎麼頭不梳臉不洗的,這衣服怎麼穿的啊,窩窩囊囊的,把襯衫給我塞到褲子裡面去!」我忍住內心澎湃的喜悅,裝出一臉無辜的樣子,把副駕駛上方的小鏡子扳下來,懵懵地照了照。「挺好的呀,我平時上學就是這麼穿的。」然後我轉頭去看她,一半真情一半演技地眼含淚花。「媽,我好想你啊。」我媽瞬間眼圈就紅了。車就這樣開到了市第一百貨公司。
我媽先是帶我吃了一頓巴西烤肉,然後就在我幾句話引導之下陪我去逛街了。
我當然沒有明說自己想要買衣服。只不過表示自己想跟她邊走路邊說說話,好久沒跟媽媽說話了,我們班發生了好多可有意思的事情啦。
百貨公司裡還能往哪兒走啊,往哪兒走不是商店啊哈哈哈。
我媽居然袋我去了Levi's買牛仔褲,我進門前依舊在裝二十四孝,一個勁兒表示自己不要那麼貴的衣服,被我媽瞪了好幾眼才不情不願地走近去。
這時候戰術二就發揮了作用。是的,我今天穿的是校服褲子,最寬鬆肥大的運動款,就是為了能在裡面順利套上兩薄一厚三條秋褲的。
我覺得Levi's的男款我可能都穿不進去。
「你穿那麼多秋褲幹嗎?」我媽跟著我進了試衣間。
「我冷呀,」我繼續裝無辜,「這兩天多冷啊。單穿哪條都不保暖。」
「那也不用穿這麼多啊,」我媽心疼地埋怨,「趕緊脫了兩條再試。」
「可是脫了再試的話,買回去以後我還是沒法兒穿啊。」
「哪用得著穿這麼多,一會兒我帶你去買兩條薄的。往年也沒這麼怕冷啊,你是不是生病了?」
買兩條薄的買兩條薄的買兩條薄的……
她摸了摸我的額頭,確定我沒有發燒之後,就嘆口氣開始幫我把秋褲往下拽。
於是我現在有了新羽絨服、新連帽衫、新牛仔褲、新襯衫新絨線衣新馬丁靴……
我一再否認我爸聯合後媽對我實行了喪盡天良的漠視和虐待,而這一點是我媽現在深深懷疑的。不過總體來說,我的窩蘘廢小可憐行為成功地激起了我媽媽內心深處那種「老娘的女兒任何方面都不能比別人差」的好勝心,她恨不得把整座商場都穿我身上。
你說,人生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說來神奇,那股買東西的衝動和欣喜在我拎著一堆購物袋蹬蹬瞪跑上樓的過程中,迅速地退潮了。
我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坐在地上把所以新衣服的標籤剪掉,花了二十分鐘重新試穿了一遍。
對著鏡子照了許久,我必須承認,鏡子裡面的人依舊是耿耿。只有我自己能看得出一點點區別,可在別人眼裡應該不會有任何不同。
本來就不是衣服的問題啊,我知道的。
到底要怎樣才能變得更好呢?因為羨慕語文課上文瀟瀟在發言時引用我壓根兒沒聽過的書中的名言,所以去把她看的書都找來看一遍?因為凌翔茜的滑板褲鬆鬆垮垮好看,就匆忙脫下秋褲穿上薄薄的南極人?
那一刻我的感覺,就像水果店裡明明應該賣三塊八一斤的小蘋果被不小心放到了五塊八一斤的大蘋果堆裡,一開始覺得自己可有身份啦——然後,發現顧客來買東西的時候,每次都會伸手先把它扒拉到一邊兒去。
五塊八的余淮曾經對三塊八的耿耿說過,你早晚會習慣的。
我也以為我習慣了,沒想到沮喪這種情緒時不時還會反覆,會披上不同的偽裝,有時候,甚至是以希望的面目出現。
比如還是想要變得更好。
我在週一早上的升旗儀式再看到余淮的時候,他已經恢復了充滿活力的樣子。
「看樣子考得不錯?」我一邊隨著隊伍往前走,一邊問。
「還行,呀,對不起,」余淮的語氣昂揚,一不留神踩了前面同學的鞋跟,「
果然沒有出電磁學的問題。」
我笑了:「那太好了。」
「我請你吃飯吧。」
「啊?」我沒聽清。他的話被大喇叭裡面傳來的「振華中學以『勿忘國恥』為主題的升旗儀式現在開始」徹底淹沒了。
這位常年主持升旗儀式的姑娘是高一一班的,忘了叫啥,嗓音刺耳得要命,念講稿的方式比小學生還要聲情並茂,真不明白為啥團委老師非讓她獻聲。
「我說,我請你吃飯!」
余淮喊話中的後半句正好趕上大喇叭裡的開場白說完,周圍同學聽得清清楚楚,竊竊的笑聲蔓延開來。
正好站在余淮前面的徐延亮順勢接了一句「好的別那麼客氣!」,雖然很賤,但也給我解了圍。
我正要低頭裝作跟我沒關係,就看到前面幾排的文瀟瀟回頭看過來。
嘴邊的話拐了個彎,化作了笑容:「徐延亮你想得美,就不帶你。」
文瀟瀟眼神一暗。
我完全沒有因為覺得有一丁點兒開心,反而愧疚地轉開了頭。
一整天我都不在狀態。
余淮參加完競賽後極為活潑,上課搗亂下課打球,像是要把前段時間少說的話都補回來。
「你怎麼拉?」他滿頭大汗地坐回到座位上,一邊喘粗氣一邊問。
「趕緊擦擦汗,屋裡這麼熱,一會兒都發酵了。」
「是發jiao不是發xiao,連我都不會犯這種低級錯誤,」他樂呵呵地糾正道,「我問你怎麼了,一整天都沒精打采的。」
「懂個屁,這是少女的憂鬱。」
這時,收發室的老大爺出現在我們教室門口:「文瀟瀟是你們班的嗎?收發室有人找,好像是你們定的什麼貨到了,趕緊找幾個人下去搬。」
「呀,應該是比賽的服裝到了。」文瀟瀟說。
徐延亮把倒數一、二排所以男同學都點起來幫忙去搬東西,其他還坐在教室裡的同學都興奮了。
即使是每套五十塊的衣服,也令人充滿期待。無聊透頂的冬季校園。一點點新鮮事都能令人沸騰。
隨著一隻隻大紙箱被搬到黑板下面,連朱瑤這樣的學生都沒辦法繼續學習了,大家都在座位上伸長了脖子往前面看。
「好啦好啦,別急,」文瀟瀟最後一個跟著余淮走進門,有點兒上氣不接下氣,「我一個號碼一個號碼發,女生報了XS號的先舉手!」
余淮正在往座位走,忽然被文瀟瀟叫住:「那個,余淮,你能留下幫忙把其他箱子都拆開嗎?給你剪刀。」
徐延亮也很熱情地站起來:「我也來幫忙吧。」
「不用,不用了。」文瀟瀟搖頭,「那個,班長你幫忙維持秩序吧。」
「維持什麼秩序啊……」徐延亮有些不解地撓了撓後腦勺,重新坐回了座位。
我嘆口氣。我竟然成了全班最理解文瀟瀟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