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白蓮花VS白蓮花

　　顧眠懶洋洋地趴在陽臺上看著樓下。

　　家裡新來了一批盆栽，車停在前院，這時候工人們正忙前忙後的搬運著，蘇韶涵也在其中，她穿著一條淺藍色格子連衣裙，扎一個斜辮，也在幫忙搬運盆栽，偶爾和工人們說幾句話，笑容甜美，看起來場景格外和諧。

　　蘇韶涵可真是努力啊。

　　明明骨子裡比誰都瞧不起這些只靠體力幹活的「底層」人，却爲了塑造自己溫柔善良的形象，不惜「屈尊降貴」和他們「打成一片」。

　　身後傳來脚步聲。

　　顧眠眼中的嘲諷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踪，她輕輕嘆了口氣，嘴角却微微往上勾。

　　「怎麽了？」顧少棠清朗好聽的聲音響起，把冰鎮西瓜汁放在顧眠手邊，順著她的目光往下望去，然後就看到下面一道忙碌的纖細身影。

　　「我也好想像姐姐一樣下去幫忙啊。」顧眠語氣低落的說著，委屈的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雙腿。

　　顧少棠淡淡的收回了目光，看著低下頭情緒低落的顧眠，心裡驀地一軟，他說：「沒關係，鐘醫生不是說了嗎，只要這次不要半途而廢，你的腿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治好的。」

　　鐘醫生的原話幷不是這樣的。

　　顧眠的雙腿就算恢復了知覺，也要很長的時間的治療才能下地走路，而且能下地走路就已經是極限了。

　　顧眠抬起頭來，一雙淺色瞳仁在陽光下折射出晶亮的光芒：「真的嗎？」

　　顧少棠說：「真的。」

　　顧眠忽然伸出手抱住他的腰，一張小臉貼在他的腹部，輕聲說：「真希望我能早點好起來......」

　　顧少棠有些微微的錯愕，顧眠從來沒有這麽主動親近過他，就算是失憶以後，這也是第一次，他有些僵硬，正不知道該作何回應，只聽到顧眠小聲說：「這樣我就不會再拖累你了......」

　　顧少棠微微一楞，垂下眸，下面是一顆黑乎乎的小腦袋，他不受控制地抬起手在上面揉了揉，總是帶著幾絲淡漠的聲音此時也异常的有幾分溫柔：「你沒有拖累我。」

　　顧眠只是更緊的抱住他，撒嬌似的說：「少棠哥哥，你對我真好。」

　　顧少棠沉默了一會兒，說：「我答應過阿姨，會好好照顧你。」

　　顧眠的眸光微微閃了閃。

　　她要的可不僅僅只是這樣。

　　你得愛上我才行啊。

　　她的目光落在那杯顧少棠端來的西瓜汁上，嘴角微微翹了翹，蘇韶涵那麽賣力，她也不能什麽都不幹啊。

　　她鬆開顧少棠，抬起頭來，整張臉都散發著善良的光輝：「少棠哥哥，天氣那麽熱，那些工作的工人肯定都很辛苦，我雖然不能下去幫忙，但是我想送點西瓜和飲料給他們解渴可以嗎？」

　　管家直接讓人找了一張大桌子抬到了大門邊上，然後招呼那些搬運盆栽還有各種貨架滿頭是汗的工人們過來吃西瓜：「大家都辛苦了，過來吃點西瓜喝點飲料吧！」

　　雖然已經將近傍晚，但天氣還是悶熱的厲害，兩個女傭人拿了水果刀，把一個個從冰庫裡拿出來的西瓜破開切成片狀。

　　滿身是汗的工人們立刻蜂擁過來，一個個從桌子上取走西瓜走到一邊去吃。

　　蘇韶涵從花房那邊過來，就看到工人們都沒幹活了，都聚在一起吃西瓜，還有坐在輪椅上微笑著的顧眠。

　　「小姐現在可真好，還特地讓管家準備了冰西瓜冰飲料給那些工人們。」

　　「是啊。小姐失憶以後就跟變了個人似的，上次看見我還衝我笑呢！」

　　旁邊傳來傭人們的議論聲。

　　蘇韶涵咬了咬唇。

　　她不明白，難道就因爲失憶了，所以顧眠以前做的那些事就都被忘了嗎？

　　她做了那麽多的事情，不動聲色一點一點的努力了那麽久，才讓自己被接受。

　　而顧眠明明已經被所有人討厭了，爲什麽才短短那麽短的時間，他們又開始說顧眠的好了呢？

　　那她這麽久的努力算什麽？

　　蘇韶涵看著那邊正彎著腰和顧眠說話的顧少棠，心裡更是難忍嫉妒。

　　憑什麽？

　　憑什麽顧眠她什麽都不用做就能得到這一切？

　　就連顧少棠，也和她日漸親密。

　　難道就只是因爲她會投胎嗎？

　　她不甘心。

　　就在此時。

　　顧眠忽然往這邊看了過來，遠遠地，對她微微一笑。

　　蘇韶涵攥緊了手心，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總覺得顧眠這笑，看起來像是在對她挑釁。

　　「姐姐，天氣那麽熱，吃片西瓜吧。」

　　顧眠捧著一片西瓜，微笑著捧給她。

　　「謝謝。」蘇韶涵接過西瓜，視綫落在顧眠的臉上，她臉上是完美到無懈可擊的純真微笑。

　　她失憶會不會是裝出來的呢？

　　就連現在這笑，也是裝出來的？

　　但是蘇韶涵又下意識的在內心否定了這個假設。

　　她太瞭解顧眠了，顧眠那樣的人，驕傲是刻在骨子裡的，肯定不屑裝成現在這樣的，更不可能一口一個媽媽姐姐的叫，特別是在她說了落水之前那番故意刺激她的話之後。

　　蘇韶涵心中忽然生出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就好像游戲已經通關了一半，結果一夜之間被清空重啓，之前所有付出的努力和心血都付之東流。

　　顧眠又對著她露出一個充滿善意的微笑。

　　蘇韶涵心裡更難受了，勉强說了幾句什麽，就走開了。

　　「太熱了，回去吧。」顧少棠對顧眠說。

　　「嗯，好。」顧眠點頭，說完目光掃到某處，忽然頓住：「那個女孩子怎麽不過來呢？」

　　顧少棠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看到一個穿著綠t恤七分褲的馬尾辮女孩兒遠遠地站在那兒，一個人孤零零地往這邊眺望，看到他們都往她看過去，立刻別過身子低下了頭。

　　旁邊負責發飲料的傭人說：「小姐，那是園丁老丁的女兒。她腦子有點問題，你不用管她。」

　　顧眠看了她一會兒，在「顧眠」的記憶裡也沒有找到關於她的印象，只是看到她，讓她想起一個朋友，笑了笑，說：「去把她叫過來吃西瓜吧。」

　　傭人楞了一下。

　　然後有人過去把她拉了過來。

　　她看起來不大情願過來，手揪著衣角，頭埋在胸口，不敢看人。

　　「吃西瓜嗎？」顧眠和顔悅色的問她。

　　她偷偷抬起頭，飛快的看了顧眠一眼，對上眼後又飛快的低下去。

　　「喏！小姐給你吃的，拿著吧！」傭人把一片西瓜塞進她手裡，又拽她手臂：「還不謝謝小姐？」

　　她兩隻手緊緊抓著西瓜，低著頭不說話。

　　顧眠微微笑了笑：「沒關係，你吃吧。」

　　或許是顧眠的語氣很溫柔，她又抬起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她一眼，這回停留了兩秒，才又低下頭去，猶豫了一下，在西瓜上咬了一小口，冰凉清甜的味道一下子衝散了暑氣。

　　「你叫什麽名字？」顧眠問她。

　　「小姐問你話呢。」傭人推了推她：「你叫什麽名字？快告訴小姐！」

　　她低著頭，不吭聲，委屈的直掉眼泪。

　　「你嚇到她了。」顧眠對傭人說，然後自己推動輪椅靠近她，她坐在輪椅上，女孩兒站著，她抬頭就能看到女孩兒委屈流泪的臉，她從口袋裡掏出手帕，然後舉起來幫女孩兒把眼泪擦乾淨，在女孩兒怯怯的目光中露出一個天使般的微笑：「我叫顧眠，你叫什麽名字啊？」

　　顧少棠站在顧眠身後，眼神有些複雜。

　　女孩兒怔怔的看著顧眠，像是看待了，除了爸爸媽媽，從來沒有人對她那麽好呢，她鼓起了勇氣，看著顧眠小小聲的說：「小雨.....」

　　顧眠笑了：「小雨你好。」

　　丁小雨呆呆的看著顧眠。

　　楞楞的想著。

　　她笑起來可真好看。

　　像媽媽說的天使。

　　「看看她還想喝什麽，讓她自己拿吧。」顧眠又對旁邊的傭人交代，然後扭頭對一直站在她身後的顧少棠說：「少棠哥哥，我們回去吧。」最後對丁小雨笑了笑：「明天見，小雨。」

　　丁小雨拿著最喜歡吃的西瓜都忘了吃，手上沾了滿手的汁液也好無所覺，只是傻傻的站在那裡看著顧眠坐著輪椅被顧少棠推走。

　　顧振華最近的心情，可以說很久沒那麽好過了。

　　自打顧眠失憶以後，就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乖巧懂事又愛笑。

　　她衝他甜甜的一笑，甜甜的叫他爸爸，他心都要化了。

　　好像又回到她小的時候，讓他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聽管家說，她和蘇冰清還有蘇韶涵也相處的十分融洽。

　　這幾天，他每天都想早點回家，就想著趕緊回家看看自己的寶貝女兒今天又做了什麽。

　　「小姐今天也做了治療，上午陪著夫人插花，下午又親自給工人們送去了冰西瓜和飲料。看見老丁的女兒在一邊落了單，還特地叫老丁的女兒過來吃了西瓜。這會兒正在書房，少棠陪著在看書。剛剛還問過我，老闆您什麽時候回來。」管家事無巨細的把顧眠這一天的行程都報告給顧振華。

　　顧振華聽得直點頭：「她還陪夫人一起插花？」

　　「是的。小姐十分親近夫人。」管家說完，微微一頓，欲言又止。

　　「怎麽了？」顧振華問：「別吞吞吐吐，有什麽話就說。」

　　管家微微躬身：「小姐私下問我，是不是以前她不懂事，夫人和蘇小姐似乎對她......有隔閡。」

　　顧振華皺眉：「是不是有人跟眠眠說了什麽？」

　　管家直起身子，謹慎的回答：「應該沒有。小姐也沒有懷疑，可能只是有些敏感。」

　　顧振華若有所思。

　　晚上的餐桌上，顧振華就上了心。

　　「眠眠，來嘗嘗這個。」餐桌上，蘇冰清不時地給顧眠夾菜。

　　「謝謝媽媽。」顧眠禮貌的道謝。

　　看起來很融洽和諧。

　　但說不上來，總覺得有什麽地方怪怪的。

　　於是晚飯後，顧振華又把顧眠單獨叫到了書房，問了問她今天都幹了些什麽以後，才進入正題。

　　「眠眠，媽媽對你好不好啊？」

　　「媽媽？」顧眠似是不解的看著他：「媽媽對我很好啊。」又有點高興的說：「媽媽今天還教我插花了。」她說著，忽然頓了頓，有點猶豫又有點委屈的看了顧振華一眼，又低下頭，糾結的揪手指。

　　顧振華問道：「怎麽了？是不是有什麽話想要跟爸爸說？」

　　顧眠抬起頭看他一眼，又猶豫著搖了搖頭。

　　她越是這樣，顧振華反而更要問個明白。

　　「你有什麽話是不能跟爸爸說的？」

　　顧眠於是一臉糾結猶豫，又委屈巴巴的抬起頭來：「爸爸，姐姐爲什麽不喜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