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陸一心去領證那天， 背了一個淺綠色的單肩包。她在裡面放了戶口本， 化妝包，還有一張看得出是手寫的信紙。

　　方永年對她那張信紙很感興趣，因爲從上車開始，她就一直偷偷摸摸的看， 他歪過去想看一眼， 就會被她用好好開車這樣的理由義正言辭的搪塞過去。

　　「對了， 你那邊的儲物盒裡面有個紅色的紙包。」既然陸一心不願意給他看，他倒是有東西要給陸一心看，「你打開看看。」

　　方永年車上的儲物盒除了一些票據之外剩下的都是陸一心塞進去的甜食，陸一心很快找到了方永年說的紅色紙包，她傻了一下，這東西和方永年的氣質太不搭了。

　　巴掌大的大紅色布袋子，上面綉著吉祥的紋路， 寫著百年好合。

　　「昨晚和好的八字。」方永年倒是一點都沒覺得不搭，「算命的說要放到新房的厨房碗櫃裡。」

　　他說的一本正經的， 好像他做這樣的事情特別合適。

　　「放了就會百年好合麽？」陸一心第一次見到這玩意兒， 很新奇的翻來翻去。

　　有點厚重。

　　「我們會百年好合的。」方永年笑看了她一眼，就知道她會好奇， 「我求的是身體健康。」

　　「你……」陸一心一言難盡，「合八字可以求身體健康的麽？」

　　這種操作真的是第一次聽說……

　　「多給點錢就行了。」雖然俞含楓推薦的那個算命的特別有職業操守多給了快一倍錢被翻了半個小時的白眼。

　　陸一心笑嘻嘻的，小心翼翼的把福袋放到包包裡。

　　他們當然知道這種東西只是討個彩頭，只是新生活一開始能有這樣紅紅火火的祝福，總歸是一件讓人開心的事。

　　只要身體健康。

　　其他的， 他們都能自己搞定，百年好合，永結同心。

　　***

　　民政局領證這件事，有點像去市民中心辦事，有點點莊重，但是因爲樓下是辦理結婚的樓上是辦理離婚的，莊重之中又透著一絲詭异。

　　陸一心拿到紅本本的時候，人還是有點傻傻的，走出民政局大廳，忍不住一直回頭看。

　　「就……好了？」她低頭看紅本本，照片裡面兩個人幷排坐著，穿著白色上衣，大紅色的底，拍照的人讓他們微笑，所以他們笑得都有點僵。

　　宣誓的時候排著隊，宣誓大廳裡面的百合花快要死了，耷拉著腦袋弄得她手臂癢癢的。

　　她不記得他們宣示了什麽，却始終記得快要到雕謝的百合花碰觸到自己手臂的觸感。

　　就……完成了？

　　從此以後，他和她就是法律意義上的合法夫妻了？

　　「就好了。」方永年把夢游一樣的陸一心哄上車，再把她手裡緊緊拽著的結婚證盒子拿走，放到車後座。

　　他抓起了她的左手，把她那個戴了四年從來沒有脫下來過的訂婚戒指脫下來，然後套上了一個新的，他買的，和陸一心心願單裡面差不多款式的鑽戒。

　　心形的一克拉的鑽戒，不大，但是很閃。

　　陸一心動了動手指。

　　「你當時只看了一眼，怎麽就能都記住了呢。」她低頭看著這個十分眼熟的戒指，她十八歲那年覺得自己可能愛他的時候存在心願單裡的鑽戒，她存的時候甚至都沒有把它當成夢想。

　　「有一些沒有記。」方永年也低著頭，他還是拉著陸一心的手，他們兩個手掌大小差很多，他看著看著就忍不住包住她整隻手，放在掌心，團成一團，「你那些成人用品，還有你後面標記著等發大財的時候買的那些東西。」

　　那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幹什麽用的成人用品，還有她覺得他們有一天財大氣粗的時候可以買的金條金磚，他都直接忽略了。

　　以後理財這種事還是他來做吧，這丫頭有了錢第一個反應就是買金子……

　　陸一心捂著臉乾笑。

　　天才老公什麽的，好誘人哦……

　　「剛才宣誓的時候，他們爲什麽要笑啊？」她又想起了別的事。

　　雖然領證的時候好多人都是笑眯眯的，但是爲什麽只有她和他上去的時候，他們笑得最大聲。

　　「你沒讓宣誓人把話說完。」方永年不知道爲什麽就覺得陸一心這樣雲裡霧裡的樣子讓他心裡揪揪的疼。

　　她一直在說要嫁給他，以前是小孩子胡鬧說的話，後來，胡鬧就慢慢的變成了真。

　　她這一路過來跌跌撞撞的，被他用殘疾用現實嚇了無數次，一邊哭哭啼啼，一邊拉著他死不放手。

　　所以，她在領證的時候整個人都是懵的，夢游一樣，拍照的時候笑得太大了被攝像師笑，宣誓的時候宣誓人才說了一句話，她就急吼吼的說我願意。

　　當時整個民政局都在笑這個傻乎乎的丫頭，唯恐大家不知道她這個婚結的有多開心，他們帶過去的糖還沒進門就被她分光了。

　　他其實心裡面擔心過領證那天當著那麽多陌生人的面，會不會被人指指點點。

　　年齡差擺在那裡，夏天的褲子沒有冬天那麽厚，注意看就能發現他右腿戴著的義肢，這個地方都是陌生人，所以眼光肯定也不會有太多的遮掩。

　　他想了一套哄她開心的話，在領證前還把要放在新家裡的福袋拿出來哄她，做足了完全的準備，只是不想讓陸一心在這個大喜的日子被那些無關的人弄壞了心情。

　　結果，完全沒用上。

　　她幸福快樂的都快要滿出來，太幸福快樂了，所以讓他們的年齡差讓他的殘疾在這樣的圓滿下面變得微不足道。

　　他不知道爲什麽，就特別心疼這樣的陸一心。

　　她其實已經長大了，張珩的事情她處理的成熟又機智，那三天在公司當暑期工的時候，她對工作的態度讓陸博遠在厠所裡偷偷紅了眼眶。

　　她已經懂得了一些成年人的規則，只是她從來都沒有把這些規則用在他們兩人的感情上。

　　四年了，她對他的感情依然純粹的像是當初那個在他車後備箱差點把他嚇死的小丫頭。

　　她真的就像她說的那樣，長大了，變成了大一點的陸一心。

　　「我們結婚了。」他抓住她的手放在嘴邊吻了一下。

　　「從現在開始，我們兩個人就是這世界上最親密的人，不管發生什麽事，你的名字和我的名字都會寫在一起，就像你說的，相依爲命。」

　　「你帶給我很多東西。」這是他第一次當著她的面，告訴她這些事。

　　「車禍前我就很喜歡帶著你四處去找吃的，這其中可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爲你爸爸，但是能讓我堅持那麽多年幷且不覺得煩的，主要還是因爲你很懂事，很惜福。」

　　從來都不抱怨，一點點小事就能樂開花，吃到好吃的時候會兩眼發光，幾塊錢的路邊攤，她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表情。

　　「車禍後，我很需要你這樣的人陪著。」

　　「我想過要走歪路，我掌握的那些製藥知識，那些化學基礎，其實可以不完全用在製藥上，這些東西可以拿去做很壞的事，我從研究所出來之後，就斷斷續續有人找過我，在决定和鄭飛開藥房之前，我仿徨過一段時間。」

　　沒有人相信他的車禍是人爲的，他沒有了工作失去了右腿，身上背上了爲了利益泄露項目數據的黑鍋，欠了俞含楓很多錢，他不知道自己東山再起的地方在哪裡，也不知道這個世界的灰色地帶到底有多長。

　　墮落了就可以賺到他幾輩子都不可能賺得到的錢，沒有證據，他也可以用一些黑暗的規則去爲自己報仇。

　　「然後我收到了你快遞給我的東西。」

　　她是寄到他哥哥那裡的，一大箱子的東西，他哥哥那陣子十分擔心他真的就會跟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走，所以大部分時間都把他關在屋子裡，沒收了他的拐杖和輪椅。

　　他那時候的生活除了複健，就是發呆。

　　陸一心給他寄了一整盒的零食，她已經和她媽媽一起搬到了禾城，所以寄過來的都是禾城特産，她在每一個零食包裝外面都貼了便利貼，告訴他這些東西應該怎麽搭配才能有最好的口感，告訴他有一些口味奇奇怪怪的她總是能嘗到塑料的味道，她想問問他是不是也吃的出來。

　　每張便利貼上面都畫了笑臉，熱情洋溢的。

　　「那是我那段時間接觸到的最正面的東西。」

　　沒有黑暗世界的邀約，也沒有家裡人的唉聲嘆氣，陸一心給他寄了一整盒酸酸甜甜的小孩子零食，還有一整盒的笑臉。

　　所以他吃完了那一整盒的零食，聯繫上了鄭飛，問他，如果車禍不是人爲的，他應該怎麽做。

　　鄭飛說，首先，要能站起來。

　　陸一心的那一盒零食，是他有勇氣站起來的第一步，所以後來鄭飛說要開藥房的時候給了兩個選址，他毫不猶豫的選擇了禾城。

　　鄭飛以爲禾城有陸博遠的家人，方永年是爲了報仇。

　　而他，是因爲那一盒零食。

　　藥房開張，他在陳舊的藥房裡看到那個穿著校服長大了一點的小丫頭眼泪鼻涕的樣子，不知道爲什麽，居然鬆了口氣。

　　「好像看到你，我就不會答應去做那些壞事了。」他笑。

　　緣分真的是很奇妙的東西，哪怕那時候他只是把她當成了侄女。

　　他想，那些人不能碰，萬一碰了，他們可能會嚇壞陸一心。

　　陸一心在醫院裡陪他陪了那麽久，陸一心給他寄了那麽大一盒零食，做人不能沒良心。

　　她真的帶給他很多東西，甚至比失去的那一條腿還要重要的多的東西。

　　「所以，我們結婚了。」他終於還是紅了眼眶，在陸一心笑著笑著就快要哭出來的時候，吻上了她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