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我心疼你

　　凝洛回家途上的喜悅不知怎麽就被惆悵所代替， 直到林出塵喊著「大姐」跑向她， 她的心裡才突然又明亮起來。

　　「姐夫！」跑到凝洛面前，出塵才看到一旁的陸宸， 忙立住身形畢恭畢敬的行禮。

　　陸宸點點頭， 出塵的眼神便又落到了凝洛身上：「大姐，我真的考上豫園了！」

　　語氣中自然難掩興奮， 宋姨娘也走了過來， 笑道：「你大姐怕是比你還要早知道呢！」

　　一行人走進花廳， 杜氏正指揮著下人擺放菜肴碗筷， 覺到有人進屋才一轉頭看見了凝洛。

　　「回來啦？讓丫鬟們伺候著你們淨手吃飯吧！」語氣是平淡的，倒沒有從前的尖酸刻薄。

　　凝洛對她微微點了點頭， 算是回應。

　　林成川自然是分外高興， 拉著陸宸無論如何都要喝幾杯。出塵和宋姨娘臉上的笑一直挂著， 杜氏雖然笑不出來却也沒說什麽不合時宜的話。

　　凝月來的晚些， 杜氏假意斥責了兩句，倒沒用從前的那招指桑駡槐。

　　這種難得的表面平靜讓凝洛有種在夢裡的錯覺，她看向出塵， 出塵正笑著以茶代酒敬陸宸；再看向宋姨娘，宋姨娘也是笑著的，望著出塵，眼神裡滿是欣慰和滿足。

　　這對母子何曾有過這樣的笑容？這樣發自內心的喜悅， 這樣不卑不亢的眼神，這樣挺直的脊背……

　　凝洛再看向杜氏，杜氏的眼神剛好從出塵那裡收回來， 却是意味深長地看了凝月一眼；而凝月則低著頭默默地玩弄碟子上的筷子，看不出什麽表情。

　　「姐，姐！」

　　出塵的呼喚讓凝洛從一瞬的恍惚中回過神來：「怎麽？」

　　「我也敬姐姐一杯吧！謝謝姐姐爲出塵做的一切！」

　　凝洛這才看到出塵正向她舉著杯，而父親正微笑地看著他們姐弟。

　　「是出塵自己爭氣！」凝洛笑著端起杯，向出塵的杯子上輕碰了一下。

　　「你隻抿一口就好！」酒杯剛凑到凝洛嘴邊，陸宸突然忍不住出聲提醒。

　　凝洛抬眼看了陸宸一眼，眼神中含情脉脉，臉上的笑意如春風拂過三月桃花。

　　凝月從陸宸出聲時便抬頭看向那二人，只見他們俱都濃情蜜意，眼神中交流著無言的情愫，仿佛周遭的一切不存在似的。

　　凝月心中只覺有一團火苗，她嫉妒得厲害，凝洛爲什麽那樣好命？婆家有權有勢也就罷了，夫君又對她好成這個樣子。若是陸宸長得不好或者身子弱有毛病，凝月心裡也能有些安慰，可偏偏一切看起來都是那麽完美。

　　陸宸那副冷峻的面孔一對上凝洛就像是冰山融化一般，像春日裡山上的積雪，柔情地化爲潺潺溪水，清澈的順流而下。

　　凝月突然也想要那種溫柔，在她看來，陸宣那樣對每個人都差不多的溫柔不够珍貴，只有陸宸這種對全世界冰冷獨對一人溫柔的柔情，才是世間難得的。

　　曾經被陸宸傷過而帶來的恐懼早就消失不見，凝月滿心沉浸在陸宸對凝洛的溫情中，幻想著自己也能被那樣對待。只是桌上的幾人或飲酒或夾菜，誰都沒注意到凝月看向陸宸的灼灼眼神。

　　林成川看出塵連宋姨娘都敬過了，忍不住出聲提醒道：「也敬你母親一杯吧！」

　　到底當著女婿的面，一個當家主母的臉面還是要維護的，何况今日杜氏的表現倒讓林成川頗爲滿意。

　　已有丫鬟爲林出塵再次續上茶，他怔了一下到底拿起了茶杯向杜氏舉起來：「母親。」

　　他原想說些什麽，至少說些在他成長經歷中杜氏對他的幫助，然後才可以順理成章的感謝一下。

　　可當他飛快地在腦中搜尋了一番，却一句話也說不出。

　　杜氏倒也不在意，端起杯矜持地向出塵示意了一下便凑到嘴邊抿了一口。

　　杜氏放下了酒杯，心中却滿是失落的。她沒想到出塵能這麽有出息，雖然這個家表面上還是她管著，可她覺得自己在這個家裡說的話越來越沒有分量了。

　　真是不甘心啊！她苦心經營了十幾年的家以後就要落到別人手裡，看了一眼凝月，凝月正魂游天際一般，只恨她是個姑娘，若是個兒子多好！

　　杜氏不由又想起當年懷凝月的時候，那個給她藥的婆子反復問過她是不是要那麽做，那藥用下之後確實十有八九*能懷上身孕，可以後再想要孩子幾乎就是不可能了。

　　她自然是權衡過利弊的，段氏已經告訴她有喜了，林成川好像也注意到了她遞出去的眼神，最近幾次相見便與她眉來眼去的。

　　以她的家世出身，她恐怕是難攀上比林成川條件更好的男人了。况段氏又一向與她要好，便是先去林家作妾，日子也不會難過。

　　生米煮成熟飯還不够，必須也懷上身孕以後才能跟段氏爭個高下。這樣想著，杜氏義無反顧地吃下了藥，後來便懷上了凝月。

　　她曾經無比迫切地希望肚子裡的是個兒子，那樣她的後半生就有了著落。尤其是在凝洛出生以後，她就更盼著能生個兒子出來。段氏已經去世了，只留下一個女兒，若是她生下了兒子，這林家的一切就都是她的了。

　　然而事與願違，凝月出生之後她難過了許久，開始的兩天甚至連孩子都不願多看一眼，可後來想到她這輩子也許就這麽一個女兒了，才摟在懷裡心啊肝啊的疼起來。

　　如今她却嫉妒起宋姨娘的好命來，她從沒想過她有一天會嫉妒這個農戶家的女兒，但今日因爲考進了豫園的出塵，她確確實實嫉妒了起來。

　　凝洛一段時日沒回來，這次回家便留宿了一晚。飯後衆人說了一會子話才散了，凝洛見陸宸似乎吃了不少酒，便有意帶陸宸在園子裡走走醒醒酒。

　　凝洛在另一條小路上剛好看到陸宸二人，只見陸宸向身後的丫鬟吩咐了些什麽，那丫鬟便匆匆離開了，然後陸宸便拉著凝洛的手在園子裡漫步。

　　凝月借著樹木和山石遮擋著，將脚步放得極輕隨著陸宸二人的方向慢慢移動，她也不知道爲什麽，突然對陸宸生出一種著迷的情緒來。

　　凝洛和陸宸一面走著一面低聲說笑，竟都沒注意到另一邊還有人跟著。丫鬟很快取了披風回來，陸宸接過來親自爲凝洛披上，又細細地在頸項處打了個結。

　　凝月嫉妒得緊，她既想要陸宸也能那般對她，也想陸宸突然厭弃凝洛，總之就是不想看到二人濃情蜜意的樣子，恨不能親手撕爛那二人夫妻恩愛的模樣才好。

　　不知不覺凝月竟遠遠地跟著陸宸二人出了園子，失去了樹木的遮擋她才恍然回過神似的停住脚步。

　　遠處相依相偎的兩個身影繼續慢慢前行，直讓她妒火中燒，找不到出口。立了半天，凉風絲毫沒能將她發熱的頭腦退下一點溫度，反而在這朦朧的夜色中，生出了越發大膽的想法來。

　　因爲凝洛夫婦是臨時留宿，所以芙蕖院這邊也幷未照著從前的位級抽調那麽多下人，隻幾個丫鬟在二人房裡伺候，院裡留了個值夜的小厮。

　　那小厮正要插門落栓却見凝月一推門走了進來，正要開口詢問，却聽凝月輕聲道：「姐姐好容易回家一趟，我們說說體己話，你關門就是不用通報了。」

　　小厮聽她說的有理，便依言關上了門，任凝月一人朝正堂走去了。

　　只是走了幾步她却停了下來，回頭見那小厮已經回房歇息，便一個轉身走到了一間厢房門前，輕輕地推開門然後走了進去。

　　「我看你今日也吃了不少酒，竟又續了一次！」陸宸正和凝洛坐在房中說話，看著凝洛朦朧的眼粉的頰，陸宸滿眼愛惜。

　　凝洛確實覺得頭有些微微發暈，可同時又有一種亢奮的情緒，讓她心情控制不住地變得很好。

　　「一高興便沒想那麽多。」凝洛托著有些發熱的臉頰，嘴角也是控制不住的上揚。

　　「陸宸，」凝洛一喝過酒就會話多起來，就好像腦中閃過什麽話語嘴巴就會不受控地說出來一樣，只覺痛快淋漓，「我從來沒有見姨娘和出塵那麽高興過。」

　　「從我見到宋姨娘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拘謹得很，後來生了個兒子也是和她一樣……」

　　陸宸握著凝洛的手，聽她不停的絮絮叨叨，看著她的眼神裡滿是寵溺疼惜。

　　「他們從來不會笑一樣，不對！是不敢笑，他們在這個家裡就好像不存在一樣，如果你不用心去看他們，根本察覺不到他們的存在……」

　　「曾經，我也是那樣的……」凝洛喃喃地說道，眼中的光暗淡了一下，「可能從前我們是一類人？」

　　「我曾經暗恨他們不知抗爭，那完全是對自己也無能爲力的厭弃感吧？」凝洛苦笑一聲，想到自己重生之前的那段歲月。

　　陸宸摟著凝洛，在她手背上輕輕摩挲著。他在第一次見過凝洛之後便讓人打聽過凝洛的事，却只知道她大概是生長於什麽樣的家庭，對於她經歷過什麽，却是一概不知的。

　　凝洛似是覺到沉默的陸宸好像也跟著她有了情緒上的變化，不由抬眼笑問：「你在想什麽？」

　　「我……」陸宸開了口，却覺得喉嚨發緊似的，頓了頓才接著說，「我心疼……」

　　凝洛一怔，繼而笑道：「心疼我？」

　　陸宸看著凝洛，鄭重地點點頭。

　　凝洛倏地紅了眼圈，却看向別處努力眨了眨眼睛，好像是要把眼泪眨回去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