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禪室的相處

　　陸寧見那二人已開始落子， 便又轉身親**了一爐香， 那是她慣愛用的香， 可以靜氣安神，但願大哥可以靜下心來，好好跟人家姑娘聊幾句。

　　轉過頭，見那二人落子的速度漸漸慢下來，陸寧不由又替陸宸擔起心來，她這位大哥一向正直受禮， 她讓他代爲下棋， 他該不會就真的全心下棋想著贏人家姑娘吧？

　　正在發愁， 忽聽得凝月在門外向下人問道：「陸姑娘在房裡嗎？」

　　陸寧生怕凝月進屋來壞了氣氛， 忙向那二人扔下一句「我看看凝月要做什麽」， 便三步幷兩步地走到門口，一把拉開門走出去， 又馬上將門在身後掩上。

　　「找我有事？」陸寧的兩手在身後拉著門，好像生怕凝月闖進去似的。

　　凝月本來剛得到陸寧在的回答，正要推門而入，却見陸寧猛然開門出來，倒嚇了她一跳。

　　凝月拍了拍心口， 深吸了一口氣才問道：「你要出去？」

　　「不出去呀！」陸寧仍拉著背後的門，她才不能讓凝月冒出來煞風景。

　　凝月見陸寧沒有與凝洛在一起， 心中倒是很高興，便不由帶了幾分討好的笑容：「咱們去前邊抽個簽好不好？」

　　陸寧本能地想反駁，可又想起她正打算找個藉口讓大哥與凝洛獨處， 而且這樣還能把凝月支開，便點頭笑道：「好呀！」

　　凝月簡直難以置信，她原想陸寧會推辭，畢竟之前她只給凝洛下了帖子，凝月雖不願承認，可也會暗暗猜想陸寧不願與她一起玩兒了。

　　可陸寧那樣痛快地答應與她一同去求籤，這讓她聯想到只有關係特別好的姑娘之間才會分享這些小秘密小心事吧？

　　「那……」凝月猶豫著試探，「要不要叫上凝洛？」

　　陸寧剛鬆開門打算同凝月前行，聽了這話差點又一步退回去，忙擺手道：「叫她做什麽，咱們兩個去吧！」

　　凝月聽了這話簡直懷疑自己是在做夢，她才不可能真心想要帶上凝洛，只是看陸寧答應她答應的痛快，忍不住冒了一次險。

　　果然她才是先認識陸寧，先同陸寧來往的人，凝洛怎麽可能只見了陸寧一次就在陸寧心中有了分量？

　　凝月方才因爲陸宣而受打擊的心總算恢復了一些，連步履都變得輕盈了。

　　而就在屋子裡，此時只剩下凝洛和陸宸獨處了。凝洛不免暗暗咬唇，心想陸寧啊陸寧，你就把我這樣給扔下？

　　她抬手落了棋子，不由抬眼看了看陸宸，只見陸宸正捏著棋子對著棋盤思考，眉心微微皺著，深眸越發深邃，鼻梁更顯得高挺。

　　他是正人君子，斷然不會對自己有什麽非分之想，凝洛倒是不擔心這個，只是覺得如今的境况有些尷尬罷了。

　　偏偏這個時候，陸宸突然抬眼看向她，倒是把她的目光捉住。

　　她心中一慌，趕緊垂下眼簾，故作鎮靜，但心裡已經是亂作一片。

　　眼前的人不是別人，是陸宸。

　　前世她與陸宸幷不相識，爲何陸宸會去她的墳前上香呢？是因爲愧疚？他是會因爲親人做錯事而對苦主心生歉疚的人？

　　還是說，他僅僅是對她有所憐憫？憐憫她不明不白地跟在陸宣身邊，最後又不明不白地死去？

　　正看著棋盤走神，耳邊突然一聲「凝洛姑娘」讓她猛然回過神來。

　　陸宸看她清澈的雙眼帶了一絲迷茫看向他，一時間覺得雙耳發熱，却只得硬著頭皮迎著那目光道：「該姑娘落子了。」

　　凝洛恍然，忙一面拿起棋子一面向陸宸抱歉地笑了笑。

　　「陸大少平日裡很愛下棋？」凝洛盯著棋盤發問，她發現除了陸宸日後會權傾朝野，對這個人本身她實在是知之甚少。

　　陸宸聽凝洛隨意問起他的愛好，一時間竟是面紅耳赤，右手在棋罐中無意識地撥弄了幾下棋子，才答非所問地說道：「姑娘不要叫我陸大少吧……」

　　這個稱呼不那麽順耳，總讓他有種這個人玩世不恭的感覺。

　　凝洛又是帶著歉意地笑笑：「我不知道你不喜歡，那我叫你……」

　　「陸宸，」陸宸生怕凝洛再說出什麽讓他覺得生分的稱呼，忙打斷了凝洛的話，「或者，你可以跟著陸寧叫『大哥』的。」

　　凝洛看著陸宸，見他這麽說著的時候，雙眼中似有星辰一般，不知爲何心中就升出一陣感動：「這個，我却不好——」

　　這樣太過親近了。

　　陸宸却道：「姑娘何必見外，你和陸寧是至交好友，難道叫我一聲大哥有這麽難？」

　　凝洛垂下眼，想想他還給自己的那釵子，只憑這一點，自己是不好和他生分的，當下恭敬地道：「好，陸宸大哥！」

　　陸宸聽了這話，微怔了下，有些無奈，但是也就隨她去了。

　　他是心裡恨不得和她親近的，但是到底姑娘家，害羞也是有的，只能慢慢來了。如今她肯叫他陸宸大哥也可以，來日方長。

　　一時沉吟間，想到凝洛之前的問題，陸宸總算回答道：「我們兄妹幾個都愛下棋的。」

　　凝洛不知怎麽却由這話想到了陸宣，她前世好像幷未與陸宣下過棋，更不知道他愛下棋。

　　在陸宣身邊的那兩年，她好像就像是他的收藏品，又像是他養的寵物一般，回到家溫存一番就是他給她的陪伴。

　　陸宸面對凝洛却想要說更多：「小時候我們幾人在一起玩耍，也是常有爭執，有時候還會打起來。」

　　「老夫人認爲下棋能使人平心靜氣，便請了先生專門教我們下棋，沒有功課的時候也不太許我們玩鬧，下棋却是不管的。」

　　陸宸望向凝洛：「好在我們幾個對下棋還都算有興趣，所以從那以後倒確實少了許多爭執打鬧。」

　　凝洛忍不住拿著棋子笑：「那你有沒有想過，少了爭執打鬧也許幷不是因爲下棋，而是因爲你們兄妹都長大一些的緣故？」

　　陸宸一楞，也不由隨著凝洛一起笑起來，而凝洛那張俏臉飛上的兩抹粉色，不免有些看痴了。

　　凝洛只覺他眸光灼燙，一時突然笑不出來了，羞得低下頭去，看著棋局，轉移話題道：「方才同陸寧下棋，開始我便覺得她段位高過我，後來竟莫名贏了她，也是奇怪。」

　　陸宸也看著棋局，心裡在想著剛才她笑的樣子，她笑起來很好看，讓人忍不住想——

　　不過他到底是忍下了，口中隨意說道：「她從來都是那個樣子，人明明聰明得很，就是懶得用心，偶爾用一次心都能輕鬆贏過我，却總愛心不在焉的。」

　　凝洛見他語氣中不乏寵溺，難免對陸寧心生羡慕：「有你這樣的哥哥疼愛，她哪裡還需要處處用心？」

　　從前陸宸打聽凝洛的時候，也聽說了凝洛生母一早就仙逝了，論起親兄弟姐妹，凝洛是一個也沒有。

　　當陸宸在當鋪門口看見凝洛時就猜想她日子過得艱難，如今她一臉嚮往地感嘆陸寧有人疼愛，不免皺眉，心裡隱隱泛疼。

　　這樣的姑娘，應該被人捧在手心裡疼，怎麽至於受這種罪？

　　凝洛見陸宸表情有些沉重，知道或許是因爲身世使得自己又成爲了人家可憐的對象，便故意微笑著問道：「如果陸宸大哥的弟弟妹妹們犯了錯，你會代他們受罰嗎？」

　　她到底對前世爲她上香的陸宸好奇，但却無法找前世是那個人問起，便隨口問了這麽一句。

　　陸宸見她只是嫣然一笑，又想起方才雖有羡慕的神情却幷無傷感，不由得便想到老太太壽宴那日，他曾見她帶著怎樣凜然的神情威脅過落入湖中的繼妹。

　　她嬌小的身軀裡從來都蘊藏著他想不到的堅强吧？

　　「我爲什麽要代他們受罰？」他收了心神，認真回答凝洛的問題。

　　「既是犯了錯，受罰便是應該的。如若我代他們受罰，他們又如何認識到自己犯了錯，如何能記得以後不再犯同樣的錯？」

　　凝洛聽了他這番論斷，不由贊同地點點頭，看來陸宸幷不是會一味袒護弟弟妹妹的人。

　　陸宸見凝洛那低頭間的風貌，竟是嫵媚動人，不由又覺得喉嚨發幹心跳加速，索性拈起棋子將方才早已想好的位置落了下去。

　　凝洛見他落子，便也捏著棋子盯著棋盤凝思起來。

　　陸宸見凝洛專注棋局上，便忍不住抬起頭，不動聲色地凝視著她。她生得粉腮勝雪朱唇若丹，夾著棋子的手輕輕地以手背抵住了下巴，這樣的她，仿佛一幅畫，美不勝收。

　　凝洛好容易落下棋子，又去提陸宸的棋子，陸宸見狀便也幫著她提，一不小心手指便碰到了凝洛的手背。

　　男人的手指骨很硬，碰到那嬌軟纖細的手，男人感覺到了柔膩，凝洛却覺得手上一疼。

　　陸宸猛地縮了一下手，心頭微震，可是抬眼看凝洛却仍是毫不在意地提完最後一顆放到他的棋罐中，仿佛根本沒這回事一般，便咬了咬牙，繼續下棋。

　　他還留了一顆棋子在手中，眼睛看向棋盤，手却不自覺地摩挲那顆棋子。光滑、微凉，像方才他觸碰到的凝洛的手，只是缺少了那種細膩柔軟。

　　想到方才那一瞬的觸感，陸宸又覺呼吸艱難，皺著眉頭，嚴肅地望著棋局。

　　凝洛看著陸宸落子提子，不由笑起來：「你這般下棋不累麽？」

　　陸宸一楞，看著凝洛稱得上一笑百媚的容顔。

　　凝結見他似是不解，便留著那抹笑解釋：「凝洛棋藝不精，方才贏了陸寧不過是僥幸，和陸宸大哥的這盤棋，十手之後我便知不是對手。」

　　「可再往後，只要我細細想來，你總能留個不起眼的破綻給我。」凝洛看向陸宸，不知怎麽就覺得有些感動，至於她是不是感動於陸宸不著痕迹地讓棋她自己也不太清楚。

　　陸宸看著凝洛，他是在偷偷地讓棋給凝洛，好讓她最後不要輸太多，畢竟他下棋這麽多年，大刀闊斧地去贏一個姑娘家也不合適，何况這個姑娘還是凝洛。他是不想看到她有什麽不高興的，看她蹙一下眉，他心口就不太舒坦。

　　只是他自認棋讓得幷沒有那麽明顯，處處不著痕迹，沒想到却還是被凝洛看了出來，甚至被她說破，便也笑了：「我從來不會去贏陸寧，至於你，自是一樣。」

　　凝洛看陸宸這麽說，心中更添幾分感動，他竟然把她和他妹妹論衡相提不論。

　　當下一笑，向棋盤上擺了兩子。

　　她既然已經看出陸宸有意讓她的心思，這局棋便沒有下下去的必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