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拍案而起
一股子酒味在房間彌漫開來,衆人不由都皺了皺眉。
杜氏却首先笑道:「快坐吧!」
「快給先生上茶!」杜氏又向丫鬟吩咐道。
那西席謝了坐,又看向杜氏和林成川:「不知姐姐姐夫喚我前來所爲何事?」
杜氏剛要開口,林成川忙向他笑道:「也沒什麽要緊的,只是小女有幾個學問上的問題,這才煩請西席過來解惑。」
杜氏滿意地點點頭,還好說話的不是她,不然她據實以告表弟豈不傷了自尊?
先生顯然也是沒想到,明顯一楞。
「其東,」杜氏笑著安慰他,「不過是小姑娘看書看得迷糊了,你略給她指點指點就成!」
杜氏的表弟名姓張名其東,在林家施教數年還不曾遇過家中其他人請教他學問的事。
這幾年杜氏待他不薄,束修自不必說,住的是林府上好的厢房,吃的跟慈心院水平相當,身旁還配了丫鬟小厮伺候,就連一年四季的衣物也都不必他自己添置。
他考過幾次舉人,均落第了,後來乾脆就死了那條心,反正杜氏說了,教完了林出塵再給他尋個別的差事,左右不會餓著他。
於是他便將日子混了起來,在林出塵能自立門戶之前,他就打算這樣過了。
如今聽聞有人要請教問題,張其東深吸一口氣,腦中飛快地想了一下自己最近讀的書,却發現除了教林出塵背的那兩本,他很久沒碰過書了。
「不知是哪位姑娘想要探討學問?」他努力擺出鎮定自若的微笑,眼神在凝洛和凝月之間打量。
凝洛站起身向張其東淺施一禮:「西席有禮。」
張其東看著凝洛微微點頭:「不知姑娘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當!」凝洛面向張其東,「今日重讀《大學》,讀到『所藏乎身不恕,而能喻諸人者,未之有也』,想請教先生此句何解?其中『恕』字又是何意?」
張其東張了張口,却沒有發出聲音。
凝洛見張其東不答,便又拋出一個問題:「又曰『德者本也,財者末也』,那麽,以『本』施民何如?以『末』施民又何如?」
凝洛的聲音不大,却清晰無比,衆人聽完紛紛看向那先生,却只見張其東冷汗涔涔,眼神飄散,不知在想些什麽。
杜氏在一旁也張口結舌,她沒有想到表弟會被凝洛問住,在她看來便是不懂也可以胡謅幾句糊弄過去的。如今看著張其東不住抬起胳膊以袖擦汗的樣子,不覺間她也面紅耳赤起來。
張其東不是不想糊弄過去,可他清楚當著林成川的面,沒有一點真才實學是糊弄不過去的,與其說的不知所謂貽笑大方,倒不如閉緊嘴巴以後再找理由。
只是林成川却不會再給他「以後」了,他一掌拍在案上,向著杜氏怒道:「這就是你請的好先生!」
「你口口聲聲說他是秀才,學問錯不了,如今連這麽幾個淺顯的學問都一概不知,又如何教得了出塵?出塵又如何能習得學問?」
「你這婦人,只顧眼前蠅頭小利,拉來這麽個親戚坐西席之位,他幾斤幾兩你真不知道?他給出塵授業時,你有沒有感覺到如芒在背?」
張其東在林成川拍案時便驚跳而起,站在堂下恨不能有個地洞鑽進去。
杜氏被林成川問的啞口無言,又實在沒什麽可以解釋的,便微低了頭,大氣也不敢出。
宋姨娘見林成川氣成這樣,嚇得幾乎從椅子上滑下來,除了驚嚇她心中還有幾分慶幸,還好凝洛看穿了那西席的底細,還好凝洛出頭站了出來,不然出塵這輩子就毀了。
經此一事,那張其東自然不能再留在林家了,林成川很快就趕走了他,幷要爲林出塵換一位先生。
那張其東偷偷哭著向杜氏告別的時候,杜氏也是一腔憤恨記到了凝洛頭上。她不怪張其東沒有學問,只恨凝洛平白挑事。
什麽林家的未來什麽後人的教育,與她何干?她只要林家在凝月出嫁之前有個好地位好名聲,然後給凝月攢一筆豐厚的嫁妝嫁個高貴點兒的人家。
指著林出塵嗎?顯然不可能了。
便是林出塵日後能高中狀元,那時凝月早就嫁人了,又能得到他什麽好處呢?
反正又不是她親生的兒子,表面上過得去便得了,以後再給林出塵挑個好拿捏的媳婦,給她這位嫡母養老送終,她真看不出把林出塵教好對她有什麽好處。
杜氏是不指望有自己的兒子了,當年用藥强行懷上凝月傷了身子,她早就認了。
如果不是有孕,林成川又怎麽會那麽痛快地娶她?所以她倒是不後悔,况且當時年輕,雖然給她藥的人向她說過最壞的後果,她還是一意孤行地吃了下去。
只要能順利進入林家,再好好調養進補,說不定就能再生個兒子。
倒確實有過身孕,却每每不到三個月就掉了,幾次三番下來,她終於認清了事實,便不再强求,爲林成川納了一房妾。
那小妾的運氣倒是真好,竟然一下就生出了兒子,杜氏雖然心中不快,到底也沒有明面上爲難那母子。
畢竟,如果林成川一直無子,她還得想法子繼續幫他納妾的。
而且絕妙的是,這小妾母子都怯弱得很,對她這說一不二的當家主母地位毫無威脅。
就在杜氏感嘆林出塵便是出息了也跟她沒關係的時候,宋姨娘挑了個林成川宿在慈心院的夜晚悄悄來到芙蕖院。
對於宋姨娘的到來,凝洛幷不感到意外。
宋姨娘被丫鬟請著座了,又見丫鬟奉上茶來,忙雙手接了放到桌上,然後有些拘謹地看向凝洛。
「這麽晚過來,擾了姑娘歇息吧?」宋姨娘有些過意不去。
「沒有的事,」凝洛淡聲回道,「如今天長了,都睡不了那麽早了。」
宋姨娘伸手向左側的袖袋中摸了一下,却又空著手出來:「姑娘的性子和以前不大一樣了……」
宋姨娘這話說的有些底氣不足,像是怕凝洛聽了會不高興似的。
凝洛向宋姨娘安撫道:「人長大了總會變的。」
宋姨娘連連點頭:「是!是,大了總會變的……」
又看著一處若有所思道:「也不知出塵以後會變成什麽樣?」
凝洛笑笑:「等父親爲弟弟挑一個學問好的先生,出塵定然會大有長進,以後會有出息的!」
宋姨娘又隔著衣袖輕輕捏了捏袖袋,又向凝洛的方向凑了凑,臉上盡是感激之情:「說起換先生的事,還要謝謝姑娘,若不是姑娘,出塵他……」
宋姨娘說著眼圈一紅,忙轉過頭去飛快地拭泪,又很快轉回頭來:「總之,謝謝姑娘了!」
「姨娘不必如此客氣,出塵是我的弟弟,我自然是盼著他好的。」
凝洛頓了一下,又向宋姨娘道:「姨娘叫我名字便好。」
宋姨娘感激地笑笑,終於伸手向袖袋中摸出一樣東西來:「我也沒什麽能拿得出手的東西,也就綉的東西還能看。從聽出塵說你帶他來芙蕖院吃東西那天我就開始綉這荷包,今日剛好趕出來了,還請姑娘不要嫌弃。」
凝洛起身接了過來,一看之下,便覺喜歡,當下誇道:「從前我就聽下人們說過,姨娘綉的東西最是靈巧生動,不想今日竟能得著一件!」
看了凝洛的反應,宋姨娘忐忑的心總算安穩了一些,聽著凝洛誇贊的話却又不好意思起來。
凝洛笑著輕輕撫摸著那荷包,不說花樣精巧,便是所用的綉綫也都是上等的,可見宋姨娘爲了這個謝禮很是用了一番心思。
「若是以後我有什麽花樣不會綉,可要去請教姨娘了!」凝洛抬頭看向宋姨娘。
宋姨娘受寵若驚:「姑娘儘管吩咐人去叫我!」
她自幼學綉花以補貼家用,嫁人之後有了伺候的人,也放下過一段時間,後來日日無聊又拾了起來,沒想到竟還能有用得著的地方。
「還有出塵,」宋姨娘又接著說道,「還要煩請姑娘多多提點,讓他多跟著姑娘學學,不要像我那麽怯懦。」
「若是這性子一直這樣,我將來真是沒指望了!」宋姨娘說著就又抹泪來。
「姨娘不必憂心,」凝洛勸解道,「出塵還小,幷未定性。日後讓他多讀讀書,多外出走走,等他書讀得多了,見識多了,自然不再是現在的性子。」
二人又聊了一會子,說了說出塵的事,宋姨娘才意猶未盡的離開。
總算不虛此行,宋姨娘覺得她和凝洛的關係經過這番長談被拉近了,當她帶著丫鬟靠著燈籠的那點光走在林家黑暗的大宅裡,她心裡竟覺得前所未有的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