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陸桑趕緊打電話給他。
「喂, 剛剛跟常冬在人民廣場學輪滑呢,沒看手機。」陸桑第一時間解釋道。
「你會輪滑?」
「不啊, 」陸桑看了看一排從她眼前滑過的男孩女孩們,「是常冬教我的。」
「學會了嗎?」
陸桑笑道, 「剛剛離開新手村。」
「那改天你教教我。」
「好啊, 」陸桑應道,「你……忙完了嗎?今天累不累?」
沈臨州一一彙報, 「坐了幾個小時飛機,趕到c市開了一下午會, 晚上跟客戶一塊吃了飯,剛剛回酒店。」
結果找老婆聊天還沒聯繫上人,陸桑默默地在心裡替他補充。
她乾笑幾聲,「我一會就回家, 到時候我給你打電話, 我們視頻。」
「嗯,那你玩吧。」
「好,我先挂了。」
沈臨州沒說話。
陸桑等了一會,輕輕按了挂斷。
又跟常冬在廣場上滑了會兒, 二人互相告別、各回各家。
陸桑要坐的公交遲遲不來,她去一旁的小店買了隻雪糕叼著,坐一邊跟沈臨州聊天, 眼前忽然落下一道陰影,一開始她沒在意,直到有聲音喊她, 「桑桑?」
陸桑抬頭,只見是抱著一沓試卷的許老師,她悚然一驚,嘴裡的雪糕差點掉地上,她咬了口雪糕,把剩下的藏身後,「……媽?」
「出來玩啊?自己嗎?臨州呢?」許老師像是沒發現她的小動作似的問道。
「他出差了。」
「這次出差幾天啊?」
陸桑木然說道,「五天,周六回來。」
「那這幾天回家住?」
「……好。」
許老師笑了笑,伸手一指駛來的公交車,「桑桑,你是不是坐這輛?」
陸桑一看,趕緊站了起來。
「快回去吧,明天收拾收拾,帶著歲歲回家,媽媽做你喜歡的菜等你。」許老師在她身後說。
陸桑手忙脚亂地揮揮手,打開掃碼乘車,她身後擠了無數個著急歸家的人,正當她脚踩上車時,沈臨州的電話過來了,思考半秒,陸桑挂了電話,先掃了碼上車。
等在最後一排找到空位,陸桑才把電話打回去。
陸桑不知道這短短的半分鐘內,沈臨州已經拿著手機在房間裡踱來踱去好幾十步。爲什麽挂電話?不方便?不是說跟常冬在一起嗎,還有別人在場?還有誰呢?男的女的?
電話一接通,沈臨州問,「爲什麽挂我電話?」
「……」陸桑頓了頓,「剛剛著急掃碼上車,就挂了電話。我剛才遇見許老師了,她讓我明天回家住。」
沈臨州默默鬆一口氣,「去吧,我回去的時候接你回家。」
「我……」
沈臨州聽她欲言又止,意識到什麽,於是問,「不想去?」
「也不是不想,就是忽然有點不適應,不知道該怎麽相處,」陸桑吸了口氣,「明天回家住幾天或許就好了吧。」
「別亂想,看好自己東西,回家再說。」
陸桑馬上抓了抓包,坐好了。
到家跟沈臨州視頻的時候,時間已經很晚了,兩個人沒能膩歪多久就需要休息,於是沈臨州提議視頻電話不要挂,各自休息。
陸桑睡前挑了個拍得臉好看的角度放手機,睡著以後可就顧不上了,於是沈臨州偷偷對著屏幕笑了很久,還截了幾張有意思的照片。
第二天下班,陸桑拎著早上帶來公司的包回了家。她進門的時候,許老師跟老陸都在厨房,一個是主厨,另一個打下手。
「回來了?餓了吧?」許老師回過頭來問道。
「還不餓,需要我幫忙嗎?」
「不用,」許老師說,「你自己洗點水果吃,買了你最愛吃的油桃,酸的,你肯定喜歡。」
陸桑笑笑,「謝謝媽。」
陸桑洗了一個,邊吃邊去了客臥。角落有個書櫃,她站在跟前遲疑片刻,把最頂上的相册取了下來。
封皮中央有處橢圓鏤空可以自行放照片,陸桑盯著那張照片微微出神。上面的小姑娘看起來不超過兩歲,戴著八角帽,她坐在沙發上,眼睛鼻子紅紅的,應該是剛哭過。陸桑忍不住伸手撫了撫,她一直以爲照片上的人是她自己。
翻開相册,她一脚踏進時間長河,試圖對著照片把之前假的印象清除。這不是她,這是原來的陸桑,她這麽對自己說。四歲之前的笑鬧,都屬原來的陸桑。
翻完一整本,陸桑有些虛脫地坐回了床上。
她把桃子吃完,等臉色好些了才走了出去。晚飯恰巧做好,她幫忙盛菜,一頓飯下來沒露出什麽异樣。
只是當她躺在床上,毛骨悚然的感覺忽然襲來幷揮之不去,她輾轉反側難以入眠,於是發微信給沈臨州。
陸桑:「睡了嗎?」
沈臨州:「你睡不著?」
陸桑正要回,沈臨州的電話打了過來。她被嚇了一跳,又有種被安撫到的難言的感動,她眼眶一紅,接通電話。
沈臨州什麽都沒問,他那邊傳來紙張翻動的聲音,他說:「別亂想,我陪著你。」
陸桑輕輕「嗯」一聲,「還在看文件?」
「有幾個地方剛改完,我確認一遍,很快。」
「好。」陸桑的呼吸慢慢放輕了。
沒過幾秒,沈臨州就笑道,「桑桑,我住的酒店窗外是交通主幹道,車輛來往很熱鬧,你不用擔心吵到我。」
隨著他這句話,陸桑心裡的擔憂跟恐懼慢慢散去了。
沈臨州果真沒過三分鐘就合上了文件,聽動靜他應該是起身在走動,她忽然聽見他說:「我找一下耳機,稍等。」
「好。」
「你也找一下。」他提醒。
「我在用耳機,跟你打電話之前在聽音樂。」
沈臨州離開了半分鐘就回來,喉間發出一聲響,陸桑估計他應該是躺在了床上,她於是放輕了聲音說:「你要休息啦?那我挂電話嗎?」
「你敢。」沈臨州道。
陸桑笑笑,「昨天我挂了你的電話,你記仇了是不是?」
「是。」沈臨州乾脆承認了,他又說:「就這麽睡吧,你如果想聊天,我就陪你聊,想睡你就睡,那我就不說話了。」
陸桑想了想道,「我剛剛看了一下相册,有許多原來陸桑的照片,之前我還不覺得,現在一看,我們兩個確實長得不一樣。我想,許老師當初接我回來,讓我在家待一年才去幼兒園,應該是擔心被街坊鄰居發現我不是原來的陸桑吧。小孩子長相變化很大,一年呢,變成什麽樣都有可能。」
她有時候太聰明了,他想勸她,開口之前就知道騙不過,於是把要講的推翻,設身處地地想了想,問道,「你待在客臥,害怕是不是?」
聽他問出這句話,陸桑鼻頭一酸,她壓住哭腔說:「有點怕。就好像我占了她的房間,搶了她的家人,我怕她會怪我。」
「桑桑,不是你的錯。」沈臨州說:「如果你都覺得自己有錯,那麽其他人就是罪無可恕,你是無辜的,不必心虛沒底氣。這一切不是你主動促成,許老師原來的女兒也不可能回來了。」
沈臨州是堅定的無神論者,陸桑曾經也是,但這會不是,她嘴上聽了勸說要睡,情感上却無法接受,她知道沈臨州還醒著,沒睡著也硬要裝睡。她的呼吸聽在沈臨州耳朵裡,與熟睡到底有差別,但他沒忍心拆穿。
到了後半夜,陸桑才終於睡去。
「陸桑,陸桑?」迷糊之中,好像有人在喊她。
陸桑睜開眼,發現有個跟她長得很像的女人站在了她床頭。
她悚然一驚坐了起來。
女人伸出手,「你好,好巧,我也叫陸桑,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
陸桑搖搖頭,往後退了一步,縮到了墻角,「你……找我做什麽?」
女人的臉上緩緩露出一個詭异的笑容。
「你說呢?」
陸桑繼續搖頭,「我不知道。」
女人爬上了床,慢慢凑近陸桑,在距離她十公分不到的地方停住了,她慢悠悠地說:「許寧惜是我的媽媽,陸友成是我的爸爸,你憑什麽把他們都搶走!他們是我的,這個家也是我的,還有你睡的這張床,你的名字……你還我,你統統還給我!「
虛空中,女人忽然伸手掐住了陸桑的脖頸,窒息感澆頂,陸桑拼命掙扎搖頭,却見女人的眼睛裡忽然流出了黑紅色的血液。女人面目猙獰,自己却全然不覺,瞪著她的眼睛裡寫滿了怨恨。
「啊——」
陸桑好像叫了一聲,又好像沒叫,直至睜開眼看見滿室黑暗,沈臨州急切的聲音已經耳邊響起。
「桑桑,怎麽了?」
陸桑驚魂未定,她大口喘著氣,對著無邊的黑暗反應了很久才說:「臨州,我剛剛夢到原來的陸桑了,我夢到她的眼睛在流血,她對我說,要我還她的床,還她的家人和一切,她要掐死我,她想掐死我,想我死……」
「桑桑,桑桑……」沈臨州輕聲喚她,「那是夢,都是假的,你把燈打開,別害怕,有我,跟我說說話,別怕……」
他一直念叨這幾句話,陸桑的心情慢慢平復下來,她沒真的開燈,只是囈語似的喊了聲小江哥哥。沈臨州馬上道,「我在,乖,沒事了,現在你不是好好的嗎?還能跟我說話是不是?」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門外廊頂的燈忽然亮了,陸桑渾身一僵,有個人遲疑地推開了門。陸桑轉過臉看去——
許老師滿臉不可置信地站在門外。
「你剛剛喊了什麽?」她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