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臨行(上)
梅月的嫁妝拉回來後,她又找了人寫了合離書,她和李大郎簽字畫押,要簽合離書,男女雙方自然要見上一面。他們沒在李林兩家,而是選了中間人李鐵嘴的家裡。此時的李大郎倒是能下床走路了,不過他一走動,身上連骨帶肉還時不時地會疼一陣,稍一用力就疼得齜牙咧嘴的。對於梅月要和離的事,他同意歸同意,仍然很不理解。
他用懷疑的目光瞅著梅月,十分篤定地說道︰「你一定會後悔的,你以前就不好嫁,如今又是個下堂婦看誰還肯要你?」
梅月板著臉道︰「咱倆都是因爲不好嫁娶才凑合一起的,你又不是不知道,還提它作甚?」
李大郎被噎了一下,仔細想想也是,自己若不是因爲克妻的名聲,又怎麽會娶她?這會兒被梅月的話挑起心事,他又是嘆息又是不甘,還有些憤憤不平。同時,他又想起打他罵他的那兩個女人,便又恨恨道︰「以前,你還能跟我這樣的凑和,以後,你想嫁我這樣的都不能了。這都是你自己作的,也是你家人作的。你就是被你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姐姐和不懂事的妹妹給坑了。要不是她倆,咱倆不至於到這種地步。」
梅月先時還能忍他,此刻聽到他這般詆毀自己的姐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臉上弗然變色,想也不想,揚手一個巴掌扇過去。
李大郎萬萬沒料到一向脾氣和軟的梅月竟會主動打他一巴掌,他瞪著雙眼,傻楞楞地看著她。
梅月一邊往外一邊說道︰「我就是想告訴你,咱倆到這種地步,不是因爲別的,就是是因爲你打的那一巴掌!」
「他他娘的給我站住!」李大郎一反應過來便大吼一聲,他真是憋屈透了,上次不明不白地被人狠揍一頓,這次又被這個女人打一巴掌,他以後還有什麽臉在村裡混?
李大郎怒火中燒,又是吼又是嚷又要撲去打梅月。李鐵嘴知道林家姐妹正在院外等著呢,哪敢再讓他惹事?趕緊一把抱住李大郎的腰好聲勸慰︰「行了行了,你跟一個婦人計較什麽呀。--再說你現在腿腳也不方便,忍著點吧。」李大郎聽到這話不由得蔫了下來,心裡既憤憤不平又不甘心,最後胡亂駡了幾句算是勉强出了口氣。
梅月快步離開了李鐵嘴的家,等她看到馬車和桐月荷月的身影時,心裡才漸漸平靜下來。剛才打李大郎時,她的面上雖然鎮靜無比,但心裡又忍不住地害怕不安。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打人,這種感覺真的難以形容,既不是復仇的爽快,也不是恩斷義絕時的决絕泄憤,那大約是一種解脫和捍衛。她終於擺脫了李家這個體面的地獄了,她也終於可以去捍衛她的姐妹,而是只等著她們來拯救自己。
梅月似乎想明白了什麽,步伐十分輕快,臉上的表情也十分輕鬆愉悅︰「三姐,五妹,事情辦完了,咱們走吧。」
桐月看了一眼梅月,不由得被她的情緒所感染,朗聲笑道︰「走吧。」
三人上了馬車,這馬車仍舊是租來的,長租,現在有來福照管著,姐妹幾個有點什麽事隨時可以徵用,不用像以前那樣還得臨時租驢車牛車,很不方便。
姐妹在馬車裡討論過年的事,依桐月的意思,她們要盡快離開這兒,可眼下又確實走不開,一是家裡的事還沒完全處理完畢,二是天公不作美,聽說去京城的河道有一段凍住了,走陸路的話,前方有幾處發生了雪灾,十分地不安全。來福就建議說,等到來年春天再上路。
桐月道︰「明年春天也不是不可以,可是你是姐夫家最得力的,你跟著我們出來這麽長時間,怕姐夫那裡不方便。」
來福忙道︰「我出來時,少爺就說了,讓我一切都隨你們的便,家裡的事還有旁的人呢。」桐月聽罷,不由得暗暗感嘆江星月的細心,想必她也猜到了自己此行肯定有很多事要處理。
經過來福這番話,桐月也就打算安心在家過年,這也許是她們姐妹在家鄉過的最後一個年了。為免節外生枝,桐月叮囑梅月和荷月不要聲張,兩人意會,三人一直不動聲色,仍跟往常一樣過日子。年貨該辦辦,家務事該做做,一切都跟平常沒什麽兩樣兒。
白氏和林老實也沒察覺出什麽异樣來。如今的林老實跟以前相比,著實起了一些變化。繼上次發作之後,他表面上似乎接受梅月了,也很少再提什麽丟臉不丟臉的事兒。他對白氏十分和氣甚至殷勤,白氏半輩子都沒受到這種待遇,她先是受寵若驚,接著是喜不自勝,不停地跟幾個女兒說她終於熬出頭了。
她用略顯得意的口吻對三人說道︰「你們看你們的爹終於收心了變好了。怪不得你姥在世時常說,這男人年輕時脾氣再不好,再胡混,年紀一大還是會回家來,到底知道誰對他好,常言說,浪子回頭金不換。何况你爹也不是浪子,他就是一時糊塗了。」接著她又舉了幾個年輕時打得頭破血流最後男的幡然悔悟跟女人白頭偕老的故事。
梅月聽著默然無語,荷月依舊不屑地撇一撇嘴。
桐月望著灰濛濛的天空,淡淡地答道︰「好像還有句老話叫︰狗了改不了□□,驢改不了拉磨。一個人總不能老跟狗較勁他吃不□□的事情。」
白氏本來是興衝衝地想跟三個女兒分享一下自己的心得體會,再憶憶苦思思甜,如今見她們這個反應,又是失落又是不滿,尤其地對桐月不滿。她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你們三人哪,算了,我先不說你們了。你們都是祖宗,我一句也說不得。我去看看你二姐去。」白氏搖著頭嘆息著去找杏月了。
白氏走後,梅月和桐月相對苦笑,荷月卻在那兒嘿嘿嬉笑。
晌午的時候,白氏滿面笑容的回來了,手裡還挎著一個籃子,裡面放著一大塊臘肉和三隻手帕以及一雙花色鮮亮的繡花鞋。
白氏當著三人的面,一樣樣地往外拿東西︰「你二姐夫這人真是沒得說,人和氣又大方,家裡有重活了從來不用叫就主動過來幹,他家裡有啥好吃的,不用你姐提,自個兒先說『把這肉給爹娘送過去嘗嘗吧』,要換了別人,保不齊整日跟防賊似的,生怕女的往娘家拿東西。你們說這樣的女婿上哪兒找去。你們三個誰要是嫁一個你姐夫這樣的,我跟你爹就就知足了。」
三人中,只有梅月搭了腔應付幾句。
白氏說著話又特地把鞋子推到桐月面前︰「這是你二姐特意給你做的,她說前幾天話趕話,說了你幾句,叫你別往心裡去。」
桐月的心微微一刺痛,她不由得又想起了杏月說的那些話。那些話就像釘子一樣,猝不及防地釘在她的心口,現在雖然拔去了,可是一想起來還是空落落的痛。
白氏注意到了桐月的臉色,趕緊問道︰「你該不會還生你的姐的氣吧?她是姐姐說你幾句不應該嗎?再說了,你本來就有錯,她說的都是對的。」
桐月依舊沒說話,梅月了張了張嘴想開口,却被白氏的滔滔不絕給打斷了︰「桐啊,你可不能沒良心,你想想你姐你姐夫對你的好,先不提你們以前她在家裡,有活搶著幹,淨讓你幹輕省的,有好衣裳也想著給你穿,有好吃的給你留著,從不像別家姐妹那樣,爲了一口吃一件穿的爭得頭破血流。她就是出嫁後,也是時時想著你。」
桐月心中煩悶,嘴裡只好說道︰「我都記得,我不怨她。」桐月說完,拿起綉鞋回自己房裡去了。
梅月默默地跟了上去。
桐月把鞋子放在一個已經收拾好的行囊裡,梅月默然無聲地看著,遲疑片刻,到底還是說了一句︰「三姐,你也別怪二姐。」
桐月輕笑︰「我沒怪她。」
梅月跟著笑了笑,接著又道︰「也許對於二姐來說,劉家是她最安全最該待的地方。很多女人甚至過得還不如她,還不是一樣過下來了?」梅月說到這裡,語氣低沉而無奈︰「對很多來說,痛苦地清醒著還不如糊塗地幸福好。」
桐月一時想不出什麽詞來回答她,只好附和道︰「是的。」
兩人從此以後再也不提杏月的事。她們要採辦年貨,要賣掉一些舊貨皮子東西等。還要去辦路,一堆雜事等著她們去辦。
桐月悄悄地去問官府的人,能否把她們姐妹幾人的戶籍分出來,官府的人回答是不能。她們家的戶主是她爹。她爹死後,她沒有弟弟,她家就是徹底的絕戶了。到時,她家的房子財産要歸林家的男丁繼承。當然,要立女戶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會很麻煩。
對於此,姐妹三人倒有不同的看法。
梅月說︰「咱們先別想這麽遠,走一步看一步吧。」
荷月滿不在乎地道︰「管他什麽戶籍不戶籍的,咱們以後想怎麽著就怎麽著,誰敢招我我就滅了誰。」
桐月想了想,道︰「咱們就先這麽著,到時看看能否用使使神通。」這種戶籍制度漏洞多的是,真到萬不得已可以弄個假的。比如說是哪個災區疫區的,父母雙亡什麼的,官府上哪兒查去。
因爲年關將近,桐月就時不時地讓來福趕著車進城去採購。她想著這是她們幾個在家過的最後一個年了,因此出手比往年更大方些。給杏月和白氏扯了不少布,又買一樣銀首飾,當然,她們姐妹三人也沒少買。大家都買了,自然也不好落下林老實,只給他扯了幾尺做衣裳的藏藍布。另外又買了魚肉點心零食等等。
東西買回來的,小山樣的堆在堂屋裡,林老實先是肉疼,接著趁母女幾個注意,便偷偷揣了幾包點心,做賊似地往村東頭的孫寡婦家去了。
林老實走得是小路,再者村東頭比較偏僻,所以一路上倒也沒人發現。
林老實一邊觀察著四周的動靜一邊緊張地敲門,孫寡婦早就等著他上門,一敲就開了。
她滿臉帶著笑,嘴裡却嬌嗔道︰「你這個死冤家,倒還沒忘記我。」她一邊說著話一邊拿眼覷著林老實拿的東西,見是只有幾包點心就有些不大高興。
林老實也覺得東西太少,趕緊解釋道︰「你也別嫌少,如今我那三閨女五閨女回來,家裡好幾雙眼睛盯著,就這,我還是趁她們不注意拿來的。」
孫寡婦似笑非笑地應了一聲︰「我哪會嫌少,只要你的人來就行了。」說到這裡,孫寡婦眼睛微微一轉,她這幾日一直在尋思林家的事,便趕緊趁著就著就這個話題道︰「老實,我真不在乎東西不東西的,我就是為你打抱不平。你瞧瞧你,哪有一家之主的樣子。人家有的不硬氣的男人被自己老婆給拿捏住,就被人笑話。你倒好,倒被自個的閨女給拿捏住了。你可是她老子,她是你生的,別說是錢,就是她的命都是你給的。你就該把家中大權牢牢握在手裡才是正理兒。」
林老實本來耳根就軟,一聽這這話就也覺得有理,可是他一想桐月的强硬性格以及荷月的狠戾,不由得又有些軟了。
孫寡婦道︰「你不能哄嗎?女孩子總是禁得住哄的。」
林老實搖頭道︰「要是能哄,我還能哄不下來?你不知道,我那個閨女不知道隨了誰,性子又倔又硬,油鹽不進。」
「那讓她嫁人呢?嫁了人她總不能還管家裡的事吧。」
林老實想了想道︰「也只能這樣了。」只要把桐月嫁出去了,荷月就像那無頭的蛇,沒人牽頭唆使,她再厲害也不怕。
孫寡婦見林老實對自己言聽計從,不由得笑了笑,又悄悄道︰「你先按我說的去做,趕緊尋個人家把她嫁出去,若是這個辦法不行,我還有一個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