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緊閉的雙目，以及爬滿半邊側臉一直沿著脖頸伸展進衣服深處的大片黑色魔紋。

　　類人型惡魔，至少是位階只比魔王低一點的大惡魔之一。

　　這裡濃鬱結晶的魔氣，普通高等魔族都做不到這步，隨處可見的寶石，複雜難解的禁制，說他不是大惡魔，三歲小孩都未必信。

　　夏佐目光灼灼，已經本能擺出一個防止他忽然暴起的姿勢。

　　阿西爾起初愣了好一會，慢慢才抓住關鍵，碰觸魔王的軀體時，只能感到一片冰冷，彷彿這不是活物，只是一塊千年的寒冰。

　　手指伸到鼻下，呼吸雖極輕微但確實存在，撫摸胸口，心跳也十分正常，最明顯的是冥冥中的聯繫讓阿西爾變了臉色。

　　他能感知魔王的身體狀況。

　　不是錯覺，魔氣的流動，身體蛻變期的虛弱，只要他的皮膚和魔王接觸，就十分清晰。

　　一旦放手就漸漸歸於虛無。

　　反覆實驗了幾次，一個模糊的念頭浮現出來，其實他的靈魂不在魔王的身體裡了吧。

　　沒有兩個魔王，只是換了個軀體。

　　那麼夏佐呢？

　　彷彿為了確認什麼事，阿西爾忽然想起還有個被遺忘的夏佐，側過身面無表情地開口，「你…」

　　說了一個字就停頓下來，因為他看到夏佐剛剛從魔王身上移開的視線——沒有任何異常，除了更加警惕之外。

　　沒有異常才是最大的不正常，阿西爾眉心微微蹙起，夏佐認不出魔王？

　　夏佐等了半天就等來一個你字，希爾吞吞吐吐的樣子很怪，便主動接道，「怎麼？」

　　答案顯而易見不必再問了，夏佐真的是靠靈魂來認人。

　　根本就與長相無關，哪怕他變成一隻紅眼魔兔，恐怕在夏佐眼裡，也是最與眾不同的一隻兔。

　　這就不是巧合可以解釋的了，事情漸漸連貫串成一條線，阿西爾忽然摀住臉，神經質地笑起來。

　　曾經以為的偶然，原來都在一隻看不見的大手的操控之下，那麼多的掙扎痛苦，原本都是某個存在的消遣，把魔王的命運握在手心那麼有趣嗎？

　　一次不夠，還要變著花樣再來一次。

　　一個紀元又一個紀元，每一個魔王都被它高高在上地肆意玩弄，全大陸都是它的玩具。

　　夏佐沒等到回答，反而等到了希爾失控，不由上前兩步把他從黑衣魔族的身邊拉開——其實早就想這麼做了。

　　阿西爾肩膀顫抖，極度的憤怒染紅了雙目，又迅速冷靜下來，他畢竟沒有那麼年輕氣盛不顧一切，一時激憤之下才情緒失控。

　　夏佐輕輕拍撫他的肩背，心裡已對黑衣的魔族產生了強烈的不滿，直覺希爾的反常和這個魔族有關。

　　阿西爾放下手，又劇烈咳嗽起來，夏佐也顧不得魔族，更不敢刺激希爾，只盼著先把聖光鐲的問題解決，「取下聖光鐲需要的東西在哪裡？」

　　阿西爾坐在地上，斜靠著石床邊緣，對這件事沒那麼熱衷了，取不取下來又有什麼分別，這個身體毀了，還有一個，不想做魔王，還是得做。

　　既然只有一個靈魂，誰知道什麼時候又回去了呢。

　　不過是空歡喜一場，心灰意懶就難以避免。

　　態度忽然轉變，夏佐隱約有點不安，「找不到嗎？」

　　阿西爾搖搖頭，偏過頭去看魔王手指上的黑色古樸的戒指，魔族至寶魔戒。

　　這個戒指乍一看並不起眼，卻是有野心的魔族甚至人類夢寐以求的東西，溝通魔種獲取無上力量的唯一媒介，同時也是儲物神器，更能改善資質，脫胎換骨。

　　本來阿西爾設想的是說服另一個自己拔除聖光鐲，現在根本不必這麼麻煩，聖光鐲只是半神器，比不上魔戒霸道，只要戴上魔戒，它就廢了。

　　憤怒過後，阿西爾也不會因為被操控的人生就此自殺，他不是西倫公主，不到最後不會妥協，魔王的身體暫時回不去，又在虛弱期，還不如現在的身體力量穩定些。

　　就算有什麼至高無上的存在，既然知道了，那就看誰能笑到最後吧。

　　夏佐見他目光停留在黑衣魔族的戒指上，若有所思，「是這個東西？」

　　阿西爾點點頭，夏佐便又問，「這個你也可以用？」

　　阿西爾依然沒有否認，夏佐得了答案，就沒什麼猶豫地去抓黑衣魔族的手指，準備將戒指拿下來。

　　阿西爾是坐在地上的，所以頭的位置只比石床高一點點，從他的角度就是仰視夏佐，對方伸出的手就像慢鏡頭，阿西爾眼中又泛出點點黑芒，死亡的情形再度浮現，這個姿勢，這個位置，像極了被一劍穿心的時候。

　　「你別碰他！」

　　突如其來的喝止，夏佐指尖剛剛觸碰到戒指邊緣就停下了，二人四目相對，夏佐的眼神明明白白在問，「為什麼？」

　　阿西爾閉了閉眼，剛剛也不過是下意識的反應，現在沒有什麼決戰什麼生死之爭，三十年前的夏佐不會殺他。

　　壓下暴虐的情緒，阿西爾迅速找了個借口，「你拿不下的，我自己來。」

　　既然是同一個靈魂，要控制魔戒易如反掌，阿西爾撫摸著戒指，心念一動，戒指便脫落下來，被他握在手心裡。

　　裡面廣闊的空間，成堆的寶物，隱隱流動的力量一覽無遺。

　　阿西爾自嘲一笑，一下子就從窮光蛋變成大富豪了。

　　戴上戒指之後，果然聖光鐲的氣息再也無法侵入阿西爾的體內，那種滯脹憋悶感退去了很多，只要慢慢清掃完體內殘留的聖光氣息，就算完事。

　　頹敗的氣質一掃而空，力量的補充讓他的氣勢節節攀升，再不復之前的虛弱。

　　夏佐卻覺得希爾的強大籠罩著無數疑點。

　　之前因為希爾的身體狀況，很多事情夏佐都能忍則忍，並不追究，眼下看起來應該沒事了，有些話是不是該說清楚？

　　阿西爾也不把聖光鐲拿下來，既然它已經沒有影響了，留著掩人耳目也可以，不知不覺，就被夏佐高大的身形籠罩了。

　　阿西爾下意識退了一點，「你靠這麼近做什麼？」

　　夏佐低沉的聲音響起，「你是不是有很多事瞞著我？」

　　阿西爾一頓，「我們本就不熟悉，如果你有什麼不知道的，也不是我瞞著你。」

　　「那我問了，你會告訴我麼？」

　　阿西爾沉默了好一會，才避重就輕地回答，「你想知道什麼呢？」

　　夏佐看了看黑衣的魔族，「這是個大惡魔。」

　　語氣是肯定的，阿西爾冷冷道，「那又怎麼樣，你要對一個魔族說，大惡魔是危險的，邪惡的？」

　　夏佐道，「在瞭解他之前，我不會貿然下結論，但是希爾，你要與全大陸為敵嗎？」

　　頓了頓，還是說完了，「也要與我為敵嗎？」

　　魔王早晚會率領惡魔大軍毀滅全大陸，就像上兩個紀元那樣，希爾沒有參與戰爭的意願，不代表這個大惡魔也沒有，到時候，希爾會站到哪個陣營？

　　這個紀元已經過去一千多年，按照預言，魔王很快就會現身掀起腥風血雨。

　　儘管不願意承認，夏佐也很清楚，自己和黑衣魔族相比，份量在希爾心裡是不同的。

　　話終於到了這個地步，阿西爾最終說：「我不會放棄他的，他的生死和我永遠一體，如果你要現在殺了他，就從我的屍體上踏過去。」

　　魔王的身體死亡，他的靈魂也就難以維繫，存亡是捆綁的。

　　但是聽在夏佐耳朵裡就是另一個意思了，果然，希爾看重這個魔族，比死纏爛打的「朋友」多的多。

　　夏佐陡然升起一種無力感，怪只怪自己認識他太晚了。

　　這麼短的時間，還不夠希爾情感的天平發生傾斜。

　　夏佐太理智了，沒有什麼不切實際的幻想，分析利弊後，果斷做了讓步，甚至露出一個微笑，「你誤會了希爾，你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只要他不與我為敵，我也不會主動對他動手。」

　　阿西爾狐疑地看他，夏佐一臉坦然。

　　溫水煮青蛙，慢慢來吧。

　　阿西爾暫時相信了他，並不想和夏佐現在就打個你死我活，夏佐肯讓步就最好了。

　　眼前的這個人，若是沒猜錯只是另一顆棋子，就像上個紀元讓魔焰種子生根發芽最後殺了魔王的那個人一樣。

　　現在就拚命，無非讓暗中佈局的那個它達到目的，阿西爾嘴角微勾，偏偏不讓你如意。

　　暫時達成共識，阿西爾把魔王的身體扶起來，往自己背上攏。

　　夏佐攔住他，「你要幹什麼？」

　　「當然是帶他離開這裡，不然沒有意識會很危險的。」阿西爾理所當然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