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阿西爾本來只是隨口一問,一時不察被夏佐帶的差點失去平衡,蹙眉道,「你幹嘛?」
夏佐破天荒有些緊張,他張了張口,剛巧天空炸開一朵絢爛的煙花。
「我愛你莉莎!」一個微顫的聲音響起,那聲音十分大,兩人齊齊扭頭,原來是有個青年爬上了月塔,藉著月塔上的高音擴音煉金設備向心愛的姑娘告白。
被稱作莉莎的姑娘紅著臉,在周圍人的慫恿下,害羞地點點頭,隨即那個青年就歡呼一聲,從月塔一跳三級地蹦下來,抱起了麗莎幸福地在原地轉圈。
突然有了這個插曲,夏佐茫然了,這是正確的告白姿勢嗎?
想想抱著阿西爾原地轉圈?估計下一秒會被揍得鼻青臉腫吧。
夏佐,不能衝動,深呼吸。
不停的告誡自己,努力回想不可言說的一夜過後全身的慘狀,夏佐壓下了剛剛的念頭。
阿西爾莫名其妙,「你到底想說什麼?」
夏佐緊緊閉著嘴,唇角抿出一個凌厲的弧度,看起來不像要告白,倒像是要打架。
阿西爾面露慎色,「你想起什麼了嗎?」
夏佐條件反射地回答,「什麼?」
阿西爾用那種讓夏佐完全無法抵抗的目光把他掃視了一遍,確認這傢伙應該不是有什麼不該有的記憶打算翻臉不認人,才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慶幸地扭過臉,面無表情道,「沒什麼,我們回去吧,天黑了。」
夏佐有些不甘心,多好的機會,多好的氣氛,屋簷下那麼多擁吻親密的情侶。
可是他卻毫不猶豫地回答,「好,回去吧。」
回去的路上,早就沒人管違規跑上屋頂的人,大約都去尋神秘的無罪了。
他們也就樂的輕鬆,直接從屋頂抄了近路,回了阿西爾的臨時住所。
屋子裡靜悄悄的,人全都去了商業區,附近也是幾乎沒有人影。
阿西爾進了浴室,潺潺水聲中,他的聲音有些渺遠,「明天就出發去嚎叫深淵了,你還有什麼要做的嗎?」
夏佐端坐在沙發上,正反思自己到底為什麼慫了,聞言否認,「我來普羅城就是找你的。」
阿西爾「哦」了一聲,也沒多問,片刻後打開浴室,心情不佳地撲到了床上,閉著眼睛睡覺了。
也許是與過往高度重疊的情景,偶爾的偶爾,也會讓他有不想思考的時候。
他最近都用修煉替代睡眠,雖說都是躺著還是有區別的,突然正正經經地睡覺夏佐一時還有點不習慣。
阿西爾彷彿一會就睡熟了,夏佐輕腳走到床邊,手指隔空虛虛描摹他的眉眼,心裡像被填滿了,湧起一股滿足。
就算只能做朋友,就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似乎也很夠了一樣。
就好像曾經經歷過更慘痛的分別,以至於失去了更多的貪心。
夏佐破天荒沒有上床去睡,他靠著床沿久久凝視著阿西爾的面容,彷彿思念了無數個紀元,才終於把他再度納入了視線。
良久,他也閉上了眼睛,又做了一個夢。
這次的夢境和以往的時候不同,不再是荒涼絕望的莽玉荒原,也不再有那個魔紋纏繞的神秘魔族,夏佐舒了一口氣,卻發現身體仍然不受控制。
他好像是在聖殿的光明女神主殿。
周圍環繞著無數穿著白袍的人。
夏佐凝神細看,這些白袍正是聖殿祭司的統一服飾,這些人面目模糊,把他圍在中間,言辭激烈地爭論著什麼,話語就像流水從他耳邊飄過,這個夏佐面無表情不為所動。
最後大門突然打開,這回進來的是大祭司,大祭司面容悲憫,停在夏佐跟前。
「孩子,你想好了嗎?」
夏佐站的筆直,「是,是我的錯。」
大祭司搖搖頭,「雖說守護這是你的職責,但魔王屠城不該怪你。」
夏佐沒有絲毫猶豫,「是我引狼入室,導致悲劇發生,不知道他是魔王,輕信於人,又沒有拖住魔王,這一城平民的鮮血,有一半是我的責任,神火焚魂的懲罰,是該我受的。」
大祭司見他心意已決,也不再勸,揮手打開了裁決殿的入口。
夏佐抬步走了進去,大門關上,他的身影被淹沒在白色聖火中。
三年,一千多個日日夜夜,神火焚魂,時時刻刻深入靈魂的痛苦,夢裡的夏佐默默承受著。
入夢的夏佐卻對此感同身受,好像他真的經歷過這種神火焚魂的酷刑。
壓抑痛苦,卻不似是為這種懲罰而痛苦,更類似於荒原上殺死魔族敵人之後的感覺。
夏佐的神魂彷彿要分離,又不知是因為什麼樣的信念讓他堅持了下去。
神火焚魂是聖殿用來懲罰墮落者的,進去的人幾乎沒有能撐過一個月,夏佐卻整整忍受了三年。
最可怕的是,他還活下來了。
極度的痛苦中,入夢的夏佐與夢中的夏佐分離了,夏佐發現自己終於可以自由行動,迫不及待地問另一個自己,「你到底是誰,為什麼總是出現在我夢裡,逼迫我感受你的痛苦?」
另一個夏佐回答,「因為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我本是一體的。」
夏佐脫口而出,「這不可能!」
另一個夏佐道,「這些本來就是你經歷過的一切。」
夏佐略微冷靜下來,「你說,魔王屠城有一半你的責任是什麼意思?」
另一個夏佐聲音中露出一絲痛苦,「因為,我明知道他做了那麼十惡不赦的事,我卻仍然手下留情,放他離開了。」
夏佐面露驚愕,正欲再問,眼前的場景卻開始寸寸崩裂,另一個自己分崩離析,神火也消失不見。
天地開始搖晃,夏佐睜開了眼睛。
阿西爾皺著眉手掌還貼在夏佐的側臉上,夏佐覺得臉頰有種火辣辣的痛感。
他大大喘出一口氣,心有餘悸。
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和荒原的情景幾乎能相提並論。
阿西爾見他醒了,迅速縮回手,「你怎麼回事,坐床沿也就算了,睡個覺還差點把我的床砸塌了?」
夏佐猛然收回手,才發現手邊的位置,床板多了一個拳頭大的窟窿。
他張了張口,欲言又止。
阿西爾仔細看了看他,「到底怎麼了,做噩夢了?」
夏佐目光移到阿西爾十分合他心意的臉上,忽然伸出手把阿西爾緊緊摟在了懷裡,阿西爾莫名其妙,夏佐也會像做噩夢的小孩一樣伸手要抱抱?
違和感未免也太強烈了。
這麼一聯想,阿西爾臉色有點發黑。
然而手指碰到夏佐大汗淋漓的背脊,他卻沒推開,好像……真的是很可怕的夢呢。
夏佐抱著阿西爾,貪婪地呼吸著懷裡人的氣息,那是種他說不出來的感覺,明明第一次見西倫公主的時候沒有任何特殊感受的,可是現在,又上癮一樣的,一刻都離不開。
鬼使神差的,夏佐開了口,「我夢到,我做了一件錯事。」
阿西爾僵硬地回答,「什麼錯事?」
夏佐聲音有些沙啞,「我好像放走了屠城的魔王,所以被關進裁決所受神火焚魂的懲罰。」
阿西爾瞳孔一縮,抓著夏佐肩膀的手緊了一瞬,又放鬆,盡量用不含情緒的語氣問道,「哪有什麼屠城的魔王?」
夏佐苦笑一聲,「也許是我太神經質了,除非你是那個魔王,不然我怎麼會這麼做,幸好你根本不是嗜殺的魔族。」
阿西爾身形一震,沉默了一會,才再度開口,「你……還夢到了什麼?」
夏佐下意識隱瞞了黑衣魔族的夢,搖搖頭。
清晨的一縷光線照進來,阿西爾聲音冷冷的,「只是個夢罷了。」
說罷掙開夏佐下了床,「快準備好,我們今天去嚎叫深淵。」
夏佐感受著懷裡溫度消失,略有些悵然,但又很快調整過來,不再去想那些稀奇古怪的夢境,因而不知道自己的背後,阿西爾若有所思的目光。
剛剛很大部分,也不過是借題發揮,他仍然是那個無比堅定而強大的夏佐。
他卻不知道自己的話對阿西爾造成了多大的衝擊。
原來,當年他屠城之後,還能在最後一刻逃走真的是因為夏佐放他走的緣故,這一點阿西爾一直懷疑了十幾年,卻不停地設想又不停地否認。
明明那麼生氣,明明那麼憤怒,最後卻真的放水了。
阿西爾心裡五味雜陳,僅僅是朋友嗎夏佐,僅僅是朋友,你就可以做到這個地步,不惜自己承受良心的煎熬而自請受神火焚魂之苦。
阿西爾再遲鈍,也能感覺到好像有哪裡不對,脫離了本該有的軌道,偏向了奇怪的方向。
莫名的,夏佐在化雪節送他一整間嚎叫花時過於溫柔的目光和對著「諾西」發誓說會永遠保護他的眼神重疊起來,阿西爾心裡浮現出一個荒謬的猜測。
曾經的夏佐對他是不是像前段時間喜歡諾西一樣?
不是朋友之誼,而是更複雜,更禁忌的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