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非滿番外·無望 當受氣包遇上愣頭青(七)
夏非滿下意識問:「那個朱雀真死了?」
青陽對著那堆柴火默然片刻,垂下頭去:「他們哭成那樣,還能有假。」
夏非滿聽出來了,他語氣中的丁點不友好,顯然是那句質疑引起的。不由冷笑一聲:「不就是死了個人,有什麼好哭的。」
青陽驟然抬起頭,眼中見了怒意。
夏非滿依舊冷笑:「有本事就為他報仇,坐在這裡哀聲嘆氣算什麼英雄好漢。」
他用詞生冷,青陽卻漸漸平和下來,良久才道:「說得對,該為他報仇才是……只是,要找到兇手談何容易,連君上都……」
夏非滿直視過去:「就怕找到了,卻不好下手。」
「這是何意?」
夏非滿別過頭去:「沒什麼。」他悶悶的坐在一旁,撥弄起火堆。
青陽低落到後半夜,終於沉沉的睡去。而這一夜夏非滿睡得更艱辛,由於前車之鑒,他瞪著兩隻眼,生怕再做噩夢咬人。他記得,小時候餓極了,做夢的確會啃東西,現在……大概夢中那條魚太美味了,才會讓他拿青陽的手解饞。
青陽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不能對不起俞生,更不能對青陽虧欠,今晚一定要注意。
可夏非滿終究是血肉之軀,後來撐不住,一不留神就睡著了。
迷糊中,他又回到了當年的小院。這一次,俞生沒有給他魚,而是背對他站著,背影有些瘦弱。
他定定的看,忽然發現小院是俞生小時候的,俞生也是小時候的俞生。長大後的俞生只以那副血污的模樣他夢裡出現過,他甚至忘了俞生真實的長相。
那這麼多年,他記掛的到底是什麼?他求的又是什麼。
如果,當年俞生沒死,他們還能不能像從前那樣。
想到這一點時,年幼的俞生忽然回過頭,臉上掛著虛情假意的笑,眼睛彎起來,好看,但很猙獰。
他張開嘴,一字一句緩緩道:「神明,你救不了我。」
當年夏非滿礙於身份沒有回絕這個稱呼,但他其實並不喜歡俞生這麼叫他,他只喜歡那一聲「小滿」。他從草堆上爬起來,剛想糾正對方時,對方卻忽然將眼一瞪,裡面流出血來,染得滿臉都是。
天冷,青陽一直用靈力維持體溫,睡得不很安穩。朦朧中聽見有人喊著什麼,睜開眼,就看見夏非滿隔著火光,蜷縮在營帳一角,嘴裡唸唸有詞。
他又在做噩夢。
青陽本不欲理會,可夏非滿額角冷汗涔涔,神情痛苦的很。再結合之前的表現,看樣子夏非滿被這噩夢折磨不是一天兩天了。青陽喊了幾聲沒反應,再猶豫片刻,起身去營帳外面抓了兩把雪,回來直接貼在他額頭上。
夏非滿驚呼一聲,終於睜了眼。他喘著氣,看見青陽居高臨下的看著他,而他自己縮成一團,窩囊的很。
總算從那血淋漓的夢境裡出來了,夏非滿抹去頭上化開的冰水,心裡清楚,可嘴上強硬道:「多管閒事。」
青陽記著欠的人情,不和他計較。只道:「夏統領,你心裡有鬱結,長此以往,恐怕會走火入魔。」
夏非滿坐起來,將手伸向火堆烤水漬,口中道:「我知道,正在想辦法解開。」
青陽點點頭:「那便好。」
青陽又回到原地坐定,這個空當,夏非滿一直從他足尖看到他頸上露在外面的些許皮肉,心裡想,殺你就能解開。
此時東方幽微發亮,夏非滿往火裡填了一把柴,打算再暖和一會就出去巡查。
青陽也不睡了,盤膝坐著。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君上曾說,人心有魔障,皆是因不敢面對。夏統領不妨多想想讓你困擾的事,想通了,說不定就能……」
夏非滿打斷他:「那個朱雀死了,你也難過,你能想通麼?」
「我雖難過,但已勉強接受,不會讓陰霾一直積攢在心裡。君上責備我名不副實,沒有春日那盎然之態,我必須改。」
你們君上懂的道理那麼多,對人那麼好,怎麼總是對我家尊上那般刁鑽?惺惺作態!
夏非滿冷哼一聲,起身出了營帳。可這一天,不自覺的就按照青陽所言,一遍遍去回想往事。幾十年了,他還真沒敢正兒八經想過當年的一幕幕變故。
所有守谷的將士,見狀都噤若寒蟬,心說今年夏統領的毛病又犯了,還格外嚴重。這臉上冰的,九重天的神仙都能讓他凍死。
然而夜間,夏非滿又做夢了。
青陽被驚醒時,夏非滿已經變成了山貓兒的模樣,喉嚨裡發出「嗚嗚」聲,兩隻爪子撓著壓帳角的石頭,已經出了血。
青陽來不及多想,跑去外面捧了一把雪將它蓋住。但這回不湊效,連指甲底下的疼痛都叫不醒他,更別說這一點點涼意。
不過是片刻,冰雪已經在他身上化開,他的毛皮濕透了,全貼在身上。
但動靜好像還真的小了些,他爪子漸漸不撓了,火光照見地上星星點點的血珠。他渾身顫抖,還是沒醒過來,青陽試探著摸了摸他的頭,很燙。
什麼樣的噩夢,竟能將他折磨成這樣。
青陽不解,也很猶豫。強者一旦露出弱態,他就不知道該怎麼對待。當年東華自裁時,他好歹還有朱明幾個幫手。現在,該不該救對方,又如何救?
夏非滿小小的原形縮成一團,嘴裡發出含糊的詞:「冷……我冷……」
這幅樣子……跟尋常的病貓好像並無區別。青陽心裡一動,不由自主彎下腰,將夏非滿抱起來,夏非滿也不知被燒糊塗了,還是仍然陷在噩夢裡,本能的就往那溫暖的懷裡貼。
青陽怔了怔,微不可查的嘆了口氣,往火堆裡填了好幾把柴,掀起衣角給夏非滿擦起身上的水。
夏非滿不懂循序漸進,對於往事,他一直逃避。猛然間翻來覆去的想,一時間化不開,全都擠在心裡,晚上又成了夢。夢境比他從前做的都要真實,非但往事歷歷在目,最後俞生還一臉血的對他吼:「要不是你,我怎麼會有今天!是你害得我殺師父!你為什麼瞞著我!沒有你,我能魂飛魄散麼!」
隨後,艷陽天變成年幼時的冰天雪地,他被困在雪窩裡,捕獸夾牢牢鎖著他。
一聲聲「小滿」與「神明」交替出現,揮之不去。夏非滿急的不分青紅皂白一通亂撓,不過是夢裡的幻象,卻讓他撓破了爪子。
也不知道他掙扎了多久,忽然一個看不清臉的人將他抱起來,為他生火驅散入骨的寒意。
是尊上?不會,尊上從來不抱他。
俞生?更不會,俞生剛剛對他可是恨之入骨。
夏非滿勉強睜開通紅的眼,抱著他的人閉著眼,似乎睡著了。
這是……青陽?
夏非滿迷迷糊糊的想,怎麼可能是他?一定還在做夢。
他一生求而不得,卻又總是貪圖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活該被夢境戲弄。可要這夢是真的,好像也並不糟糕,起碼身邊有人作伴,他暫時不用害怕恐懼和寒冷。
夏非滿沉沉的閉上眼,果然他是做夢。青陽可是仇人,即將被他除掉,怎麼跟他作伴?
次日一早,將士們不見夏非滿出來,便進營帳查看。瞧見青陽這麼抱著他,還以為他遭青陽暗算被逼出原形。當場暴跳如雷,要拔劍相向。青陽卻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恰好夏非滿在他懷裡蹭了蹭,甚至還發出貓族特有的呼嚕聲
青陽小聲的道:「他發燒了。」
本來水火不容的兩個人相處這般融洽,將士們驚呆了。又不敢打擾夏非滿,交換了個眼神之後,守在營帳外面,不時掀簾子查看。
提心吊膽到後半晌,夏非滿終於醒了。
自從他被青陽抱起來,就沒再做夢。他踏踏實實的睡了這麼久,精神充沛。以致於他瞧見青陽近在咫尺的一副倦容時,暴喝聲底氣十足,在整個谷中迴響:「你幹什麼!」
青陽被驚得渾身一震,外面的將士也被引了進來。夏非滿極快的變成人身,回想一遍昨晚的丁點細節,驚疑不定的看著青陽:「老實交代,你昨晚又在用什麼陰謀詭計?」
底下一個將士頓時了然:「怪不得夏統領現出原形,原來是這個神仙使的陰招!」
又一個將士疑惑:「可是他也沒害夏統領,就抱著……」
那將士說:「說不定這神仙喜歡貓,夜裡寂寞想找一個抱著玩,才打夏統領的主意。」
有人怒了:「以為夏統領是家貓麼,居然抱著玩,也不撒泡尿照照。連魔皇陛下,都不曾抱著他玩過!」
「都給我閉嘴!」夏非滿一個頭兩個大,他這幫手下怎麼就這麼能掰扯。看來他變成貓,龜縮在青陽懷裡的樣子全給人看去了。
夏非滿有點惱羞成怒,頓時拔出劍指著青陽:「你說不說!」
青陽木然而望。雖然一向不喜歡辯解,但此時,他真覺得自己很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