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這是一個出入都需要開介紹信的時代， 沒有介紹信的話，可能會被當做盲流遣送回鄉，更甚至會被懷疑是特務被抓起來。

　　蘇茴照常打扮著坐車去了市裡面，然後就七拐八拐的在人流中隱匿了自己的踪迹， 再出來的時候， 她外表上已經變成了一個男人。

　　背上背著個竹簍， 看不清裡賣弄的東西，她繞了一圈之後， 在約定好的地點跟虎哥見面了。

　　跟前兩次一樣，把自己做的醬賣給了虎哥，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彼此錢貨兩清之後，他問了一句：「不知道， 蘇兄弟這生意做的有多大？如果還有的話我其實還能再吃下一些的。」

　　蘇茴笑了笑：「主要是也不確定，不是每次都能正好遇上虎哥你的。」

　　彼此都對對方提防著， 錢貨當場結清之後，蘇茴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意思，點了個頭， 就鑽入了樹林中消失不見。

　　虎哥看著脚邊的罎子， 算了，市場上其他的有，但也不多，打頭應該都在他這裡了， 只是可惜，他讓人做，怎麽也做不出來這個味道。

　　蘇茴來到了市郊區某個村莊一棟房子背後，在裡面看到了熟悉的身影，吹響了哨子，沒過多久，肖谷就從裡面出來了，他看到蘇茴有些興奮。

　　兩人走到一個隱蔽的地方。

　　肖谷：「蘇大哥！蘇大哥你終於來了」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幫著蘇茴推銷，之後還幫她引薦了虎哥，讓虎哥吃下了那一堆的醬，之後蘇茴斷斷續續也跟肖谷來往了幾次，他不比虎哥那個老奸巨猾的，有一份赤誠之心，雖然是想著賺錢，但是有自己的原則在。

　　而且他想著賺錢也是爲生活所迫，上面老父老母，媳婦難産生了病根，下面還有一雙年幼的兒女，就靠他一個人下地幹活，哪裡頂得住？

　　被逼的只能多想想辦法，哪怕知道投機倒把被抓住了沒有什麽好下場，也不得不去做，後來抓住了蘇茴這個機會，就不想放開。

　　爲表示誠意，他連自己家在哪裡都告訴蘇茴了。

　　他手裡的本錢不多，肯定不能像虎哥那樣付出大筆的錢財購入大堆的醬，但是，就他能拿出的那些，空閒了去市裡面零散賣出，已經讓他獲益匪淺，現在蘇大哥主動找過來，代表著他又有一大筆進賬了，他自然高興。

　　「蘇大哥，你這次帶了多少？」

　　他這段時間也做了些別的小生意，手裡也積攢了一些錢財，能買下更多。

　　蘇茴從背簍裡面拿出一些醬，點清之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不過在最後的時候，蘇茴露出遲疑的神色：「有件事情，不知道你方不方便……」

　　他立刻接上：「蘇大哥你說。」

　　「是這樣的，我有個朋友，他托我一個忙，想托我帶他的朋友在市裡面逛逛，但是我那天有些事情，沒辦法，你距離市裡比較近，想看看你方不方便。」

　　「帶人在市裡面逛逛？」

　　「對，就是帶他們到圖書館、商場、醫院、學校等地方走一走，去國營飯店吃兩頓，放心，錢和票不用你出，我朋友他負責，你就是做個嚮導。」

　　肖谷自問，做個嚮導，還真是一點問題都沒有：「沒問題，什麽時候？」

　　「那就麻煩你了！」看他這麽乾脆，蘇茴更欣賞他了，從剛剛他給她的錢裡面抽出一些給他：「這些你先收著，到時候用，多退少補，下次我和你交易的時候再一起結算。」

　　「你收下，大家都不容易。」看他有推拒的意思，蘇茴又推了回去。

　　肖谷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沒有再推辭。

　　他確實不太寬裕。

　　「具體是什麽情况？」

　　「是一個大姐帶著四個孩子，鄉下人進市裡見見世面，早上坐車來，下午坐車走。」

　　「怎麽稱呼？」

　　「那大姐叫蘇茴。」

　　也姓蘇？他看了一眼蘇大哥，是親戚？

　　蘇茴面不改色，也沒有解釋的意思，這個姓不怎麽罕見，同姓的人太多，到時候他如果想看出什麽，可能要失望了，她現在這張做了僞裝的臉，跟蘇茴的可沒有什麽相似的地方。

　　蘇茴沒有多留，把事情說定了就離開了，這段時間，芥子空間裡面的存糧也消耗的差不多了，剛到手的這些錢應該去換回相應的物資了。

　　把芥子空間的存糧重新填滿，蘇茴抱著收音機，還有兩包點心坐車回去了。

　　說辭很簡單，就說人家堅持要送，她推辭不過，最後他家裡人還去商場裡面給她買了兩包點心，幷且還邀請她下次帶孩子過去玩，給他們做嚮導。

　　蘇茴把點心拆開，讓張保國和張衛國跑腿，一份送給張根他們嘗嘗鮮，一份送給蘇淺明那邊，順便把事情跟他們說一說。

　　從媽媽嘴裡得知他們可以去市裡玩，四個小孩子都高興的瘋了，圍著她轉圈圈。

　　「真的嗎？」

　　「我們真的可以去嗎？」

　　「媽媽，市裡有多大啊？」

　　蘇茴這也是有意想讓他們去走走散散心，小偷事件還是給他們留下了一定的心理陰影。

　　從女兒嘴裡得知那人家裡的人很感謝她，還要請她女兒、外孫上去那裡見見識，田思怡在這天特意過來幫女兒看家，畢竟家裡可是有貴重物品的。

　　張根原本的意思是想讓李滿芬多看著點的，現在親家母來了，自然就不用了。

　　田思怡檢查了一下，叮囑他們把東西帶好，麻煩人家了，可不能空手上門，貴重的東西沒有，鄉下土特産是有的。

　　在這一天，四個孩子都特意穿上了自己最體面的衣服，雖然最體面的衣服也是打補丁的，但好歹乾淨整潔。

　　蘇茴可不會讓他們太顯眼，新衣服什麽的，城裡人都不多。

　　他們穿得舒服就好了，不用太在意表面。

　　蘇茴帶他們去鎮上坐車，這是他們第一次坐車，雖然在蘇茴看來這車實在沒什麽看點，但是四個小孩子跟她不一樣，激動地嗚哩哇啦的，覺得實在太神奇了，這車子自己就會動！它還跑得這麽快！太神奇了！

　　這樣表現的如果是大人可能會被人看不起，但是這樣的是四個小孩子，還是四個長得精精神神，其中一對還是討人喜歡的雙胞胎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

　　司機師傅還暢談的跟他們聊了起來，一邊開車一邊熟練地講起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他們就在一邊捧場：「哇，這樣啊！」

　　「好厲害啊！」

　　「太神奇了！」

　　直接導致的結果就是司機師傅一路上喝了好幾次水，補充水分。

　　到了市裡，車站人很多，肖谷已經看好時間提前在這裡等待了，他之前就跟蘇大哥說，這天他會戴著個大草帽，手裡拿著一個紅色的袋子作爲標記，所以蘇茴很輕易的就找到了他。

　　到他面前，蘇茴有些遲疑：「你就是肖谷肖同志嗎？」

　　「對對，你就是蘇同志吧，你好你好，我是肖谷。」看到蘇茴的模樣，蘇大姐這個稱呼肖谷是叫不出來了。

　　他還以爲是四五十的呢。

　　看這模樣，明明就跟他差不多吧？不過他也確實忘了問年紀。

　　還是用同志來稱呼吧，怎麽都不會出錯。

　　「這是我的四個孩子。」

　　雙方先自我介紹了一下。

　　肖谷解釋了一下：「周大哥他有事兒，所以托我來招待你們，我對這裡也挺熟，就沒有我不知道的地方。」

　　是的，蘇茴是在孩子面前也是這樣解釋的，說幫了忙的那個人是姓周，然後姓周的托付了朋友肖谷，而在肖谷面前，作爲蘇大哥，他說有個周姓的朋友托了他，他在請肖谷幫忙，兜兜轉轉。

　　看到陌生人，還是一個市裡人，張保國努力讓自己不要露怯，市裡人怎麽了？市裡人也是兩隻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巴的，有什麽新奇的？

　　他不慌！

　　「你們剛來肯定餓了吧，要不我們先去吃一碗雲吞，我知道一個地方，那裡的大厨是這個。」他竪起大拇指。

　　現在能明面上吃飯的，也就只有國營飯店，不過市裡面的國營飯店不只有一家，所以還有挑選的餘地。

　　這個點吃午飯有點早，但是肚子裡也著實有空位，可以去吃點美食，蘇茴同意了，大大方方的帶著孩子出發。

　　這讓肖谷高看了一眼，這是鄉下人進城？

　　他自己就是鄉下人，他還記得他第一次進城時的窘迫不安，是來市裡次數多了以後，他才放開了手脚，沒想到人家這第一次就一點都不露怯了，就是四個孩子有些怕生，但那也是正常的。

　　他先去把蘇茴帶的東西寄放在一個相熟的人家那裡，等下次給蘇大哥帶走，就帶著他們出發了。

　　被他推薦的雲吞確實美味，六個人，點了四碗，分量十足又好吃，他們連湯都喝得乾乾淨淨，不過在聽到價格的時候，張保國和張衛國忍不住肉疼了，肉票和糧票還要另算，張安國和張定國則是在心裡默默的換算，這一碗雲吞的錢要是全部拿去買糖的話，能够買多少，算出來之後，默默的糾結了，糖好吃，可是這個雲吞也好好吃啊……

　　吃完了，肖谷就正式履行自己的職責，帶他們去逛了。

　　先從最近的學校逛起，最近的是一個中學，初中和高中都有，現在是特殊時期，學校裡的氣氛……不是很正常，很多課程都被換成了讀紅寶書，沒有換的上課的內容也是完全照本宣科，不肯多說一個字，學生在教室裡學不了太多的東西。

　　他們這個階段，是最容易被煽動的，老師被打倒的還少嗎？爲了明哲保身，老師哪裡還顧得上教學生更多知識，自保都還來不及。

　　蘇茴的主要目的是給他們看看中學的硬件，逛了一圈之後，就去了圖書館。

　　「這裡好多書啊！」

　　張安國和張定國蹲在小人書的攤位前就不願意動了，能够正大光明擺在上面賣的小人書，內容也是經過審核的，絕對沒有什麽不該有的東西，蘇茴幫著挑了幾本家裡沒有的。

　　其他的書，張保國逛了一圈，不打算買，這些書他都用不上，而且家裡的書已經有很多了，要是買回去，媽媽又要增加他的作業了。

　　他唯一想買的，就是小人書和故事書，兩個弟弟已經在挑選了，他就沒有再去凑熱鬧，但是速回還是「親切」的幫他挑了一本英語字典，囑咐回去後好好學習。

　　這字典可不便宜，肖谷想要掏錢，被蘇茴搶先了：「這個可不好意思麻煩你們。」

　　張保國拿著書，心裡抽疼，好、好貴啊，他一定好好學習，不然太虧了！

　　不，自己學習怎麽够，三個弟弟也要學，不然怎麽對得起它的價錢！

　　在50年代前期，英語被認爲是帝國主義語言，在國內一邊倒向俄語，英語被列入小語種行列，到了50年代中後期，這個語種才發生了大變化，但是依舊是不被重視的課程，上了初中以後，會有這一門課程，但基本都是學生自習。

　　現在張保國三年級，還用不上，但再過兩年就用的上了，而且，有第一世經歷的她很明白未來英語只會越來越重要，小時本來就是學習語言的最佳時期。

　　她要考初中證書，需要參加考試，英語就是其中一門，她之前在回收站也找到了一本字典，但是有殘缺，有底子的她可以勉强用，給他們就不行了。

　　上次她來這裡都沒有字典賣，現在看到了，自然不能放過。

　　然後就是重點，商場，有著電視機、收音機、自行車等大件售賣的商場。

　　雙胞胎連鎮上的供銷社都沒有去過，一進這個商場就被迷花了眼。

　　原來這世界上有這麽多的好東西！

　　原來外面的世界這麽廣闊！

　　不過同時他們也被這裡的人怔了一下，有些區域擁擠的他們都看不到那裡是在賣什麽，有的地方則是冷冷清清，一個人都沒有，只有售貨員在櫃檯後面百無聊賴。

　　比如售賣那些貴重大件的，沒有多少個人有那個錢、有那個票，就來看看，但是看吧，又沒辦法經得起售貨員那鄙視的眼神，索性就不來了。

　　肖谷帶著他們逛了一圈，指給四個孩子看：「這個是電視機，這個是金星牌的，那個是熊猫牌的，這自行車，這個，永久牌的，這個是飛鴿牌的……」

　　售貨員雖然有些看不起這些光看不買的，但這幾個人衣著沒有多貴重，但是從四個孩子那肉肉的小臉蛋，她還是能够知道，他們家裡吃的應該不錯，這就已經是不錯的水平了，大把人餓的面黃肌瘦的，所以看他們這樣，還有事小孩子的份上也就撇了撇嘴，沒說什麽難聽的話。

　　小孩子，尤其是長得可愛的小孩子，是有特權的。

　　當然，如果她真說了什麽，蘇茴也不會光聽著就是了。

　　把商場裡上下左右都逛了一圈，肖谷還給四個孩子每人買了一瓶汽水，一瓶一毛五，然後看著時間，就去了不遠處的電影院。

　　他們村裡也不是沒有看過電影，有人扛著機器來放過，但是，張保國張衛國的記憶裡就一次，人山人海，一點也不誇張，附近的村子都「聞風而動」，比大集會還熱鬧，內容他們已經沒什麽印象了，兩個小的就沒看過了，一說要去看電影，都歡呼起來。

　　看到他們這麽期待的樣子，蘇茴覺得以後可以帶他們去看看。

　　她自己是不感興趣，但是小孩子嘛，電影票的價格也還好，一張票一毛錢，偶爾「奢侈」一把，被人看到了說幾句也不會掉塊肉。

　　沒有太多的選擇，現在的電影院沒有給人選擇的機會，有什麽看什麽，現在在放映的是《地道戰》。

　　他們沒有等多久，就開始放映了，室內黑漆漆的，只有上面有燈光，肖谷買了一包瓜子，沒有人吃。

　　就連他自己，都看的入神，他長這麽大，這還是他第一次進電影院看電影。

　　蘇茴：「……」

　　心情毫無波動，這燈光、這畫質，也就是情節好了，很有渲染力。

　　電影票是有票根的，張保國寶貝的收在懷裡，肖谷好歹是個成年人了，快速的收拾自己的情緒，看了看天色，好在之前吃了雲吞，現在有些錯過飯點了。

　　「你想吃紅燒肉還是大盤鶏？有兩個地方。」

　　蘇茴問孩子想吃什麽。

　　「紅燒肉！」

　　鶏肉也很好吃，但是最好吃的還是肥肉！

　　蘇茴都可以，嗯，她都去吃過了，確實好吃，大厨手藝了得。

　　他們運氣不錯，還有鹵牛肉，肖谷算了算蘇大哥給的錢，欣然點了一盤。

　　雪白的大米飯，肥嘟嘟、切成方塊、肥瘦相間的紅燒肉、香味撲鼻的鹵牛肉，肖谷心裡默念自己要克制，最後還是忍不住吃了個肚圓。

　　這還多虧了他們了，這還是他第一次吃到這麽有油水的飯菜，接下來好一段時間都能忍住不吃肉了吧。

　　不過他吃了不少，到時候要把他的這份錢算出來，總不好讓別人給他吃的用的買單。

　　張保國不知道給了多少錢，是肖叔叔單獨在櫃檯點單付帳的，吃飽喝足之後，他忍不住在心裡算起來。

　　他們吃的是不是太多了，這樣做不太合適呀……

　　他看向蘇茴，蘇茴給了個口型：放心。

　　有她這兩個字在，張保國心安了。

　　肖谷喝了一杯水，看著吃飽喝足的大傢伙：「接下來想去哪裡？」

　　張安國就在他旁邊，仰著頭，一雙大眼睛有些好奇：「肖叔叔，接下來還有哪裡啊？」

　　肖谷沒忍住，在他有些肉肉的臉頰上輕輕捏了一把汗，這一對雙胞胎實在看的人手癢癢。

　　「這附近有一座動物園，還有博物館，你們想去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