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張成業的心情不太好, 只是無論是知青, 還是他們,都不是他能選擇要不要的。
上面分配下來了, 他們只能接收。
收到臨時通知,他先把人領回了牛、棚那裡,交代了幾句。
他有著一份惻隱之心,畢竟年紀一大把的人了, 所以他在離開前交代了幾句。
今天他把人領回來,明天按照慣例, 會有人下來組織一個pi鬥大會, 讓他們上去做檢討, 接受人民的批評和建議。
提前做好準備, 寫好檢討書,想好檢討詞,乖乖的,可以少吃一些苦頭。
新來的兩個人,帶了簡單的被褥,沒有床板之類的, 這些張成業也不會提供,而牛、棚裡面現有的這些簡陋的家具, 也是他們自己慢慢的拼凑出來的。
大家都是因爲這樣那樣的原因來到這個地方,原來的五個人對著兩個陌生人不瞭解,經歷過這些事,警戒心都很高, 不過也沒有完全置之不理。
他們這裡兩個房間本來就是男方住的那一間大一些,現在多擠兩個人進來,也能擠得下,不過如果再來人,真的就沒辦法了。
他們得到了他們五個人贈送的一些乾草,鋪在地上,這就是他們的床了。
把自己的被褥放在一邊,一起先分著吃了一頓蒸紅薯。
五個人的量,現在七個人吃,原先能吃個六分飽,現在大家都吃的只有四五分了。
這個時候晚上是有些凉的,要蓋著被子,他們兩個拿出了一件舊衣服披在身上充當被子,聞著濃鬱的味道,在這陌生的地方,兩個人覺得這一晚過的特別漫長。
想著今天,想著明天,想著他們的未來,他們還有未來嗎?
一大早,張成業就吹響了哨子叫人集合了,沒多久,鎮上有人來了,拿著個銅鑼,敲的震天響,這個架勢,大家都不陌生。
這種集合是全村人都召集的,不過小孩子不在其中,而大人,大部分都不樂意讓小孩子參與這種「熱鬧」。
蘇茴也是,她把三個小的留在家裡,交代他們不要出去,帶著張保國到了集合的地方。
這是他們村的會議中心,上面有個檯子,平時開會,分糧食等等都是在這裡,而今天這裡變成了pi鬥台。
原身是經歷過的,不過蘇茴這還是頭一回,她和張保國站在衆多村民之間,一點也不起眼,看著那些鎮上的人,在臺上大聲宣讀他們的罪狀,然後大家一起跟著喊口號,氣氛狂熱的簡直像個傳銷現場。
來人有三個,一個敲鑼打鼓,一個在台下,最後一個在臺上,在站的幾人側邊大聲宣讀罪狀,宣讀完畢之後,就讓他們做檢討,新人是重點,其他的老人也不能忽視,讓大家批評,怎麽批評呢?
那就是大聲的唾駡,給他們扔點爛葉子之類的,表示他們還需要繼續改造,弄得一身狼狽,鎮上來人才滿意了。
「這樣的壞、分、子,我們絕不能輕易姑息,人民群衆的眼睛是火亮的,我們要照亮一切,主席說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我們就要用我們的眼睛,把這星星之火掐滅在火星點的時候,打倒一切反、動、派……」
怪不得趙夏蘭在見到她的時候問她有沒有帶東西,她說沒有給她塞了一把爛葉子,看來大家都很明白啊。
張成業帶頭,表示人民群衆會嚴格督促他們改造思想……
文學傾舉著自己的檢討書,低垂著頭,別人怎麽說,都是一副聽著的樣子,爛葉子丟到身上,也沒有反應,一副魂游天外的樣子。
這不陌生,更羞辱的都經歷過了,他一開始還不死心,但是除了讓自己被批評的越多,帶累的親朋越嚴重之外沒有其他的結果,他已經認命了。
這一場會到了接近中午的時候才結束,張成業請來人去家裡吃個便飯,他們三個沒有留下,帶著檢討書回去了,一再交代,定期讓他們寫檢討,督促他們改造……
七個人身上挂滿了菜葉子,粘糊糊的,粘在身上,噁心的很。
他們互相攙扶著回去了,村民們三三兩兩回去做飯,議論著臺上的人。
「剛才鎮上的幹部說這兩個人,一個是首都大學數學系的教授,一個是首都大學歷史系的教授,都是文化人。」
有的人就說:「讀那麽多書有什麽用?你看大學的老師……」
「以後看見了躲著走知道嗎?」家長嚴厲的警告小孩:「不然你的腿就給我小心了!」
還有的會私下裡抱怨:「這什麽事啊,白耽擱半天功夫,這跟我們有什麽關係……」
他們七個回去後,先擦洗了一遍身體,匆匆吃了紅薯墊肚子,他們一大早的就沒吃東西。
大家都沒有心情說話,沒多久新來的文學傾兩人就暈了了。
身體和精神都遭遇了重大的打擊,能到現在才生病,說明他們之前的底子確實不錯,底子差的,還沒到達目的地,就已經在半路上去了。
這種事情張成業也熟練了,拿了藥,讓他們兩個先把病養好,他也給了口糧,省著點,够到分糧的時候,到時候把欠下的補回來就成。
他們來這裡真的是兩袖清風,除了被褥和衣服,身上一毛錢都沒有。
蘇茴沒有行動,她打算先觀察觀察對方,她要看看,他值不值得她伸出援手。
另外,文學傾他知道這裡有人得了托付會照顧照顧他,他會怎麽做?
兩個人都比較堅强,發燒了幾天,吃了藥,好歹是熬過來了,熬過來之後,就在其他人的指點下,幹活。
第一次去打掃猪圈的時候,兩個人差點就吐了,死死地忍住。曾何幾時,他們哪能想到自己居然會落得這麽個下場?
還有什麽好說的,只能怪自己識人不清,不止連累了自己,還帶來了自己的家人和親朋。
對於這兩個新人,牛棚的衆人態度都不冷不淡,該幫的幫,該指點的指點,但是說有多交心,那也沒有。
誰也不知道他們兩個的底細,他們已經這樣了,經不起更大的風浪。
他們五個,也是經歷了許多,慢慢相處,才有現在這個情分的。想要打開心房,還要慢慢來。
至於必要的幫忙,那是必須的,不抓緊時間幫他們更快適應下來,到缺衣少糧的時候,他們就是一個整體。
他們幹活也算工分,但是這個工分到了分糧食的時候是打了折扣的,總之就是吃不飽,吃飽了那還叫改造嗎?
所以他們會利用所有的空閒時間在山上找吃的,找的最多的就是各種野菜。
現在多了兩個人,不努力多找一些,到了開春的時候,就要揭不開鍋了。
蘇茴在觀察了一段時間之後,沒發現什麽問題,就開始幫忙了,自己不出面,只是在他們兩個上山去找吃的時候,在文學傾前進的地方故意發出一些動靜,吸引他過去,或許會有幾個野鶏蛋,或許是一窩山薯……
至於露面這個問題,她决定要再看看。
跟她有同樣的還有謝睿,因爲那裡來了新人,接下來都沒有再過去那附近。
雙方不約而同的選擇了觀察。
他們兩個也算是有韌性的,活累,從沒叫過一聲苦。
頓頓吃紅薯野菜,也從沒說過什麽,吃不飽就喝水,直到一個多月後,收到了自己兒子寄來的包裹,文學傾才終於掉了泪。
包裹上的東西不多,是張成業去代收的,檢查了一遍,沒什麽違禁的東西,才交給他。
包裹不大,就一身夏天的衣服,兩身冬天的,都很舊了,另外還有一雙鞋,一小袋的玉米麵,半斤麵粉。
張成業在檢查的時候,發現了衣服角落的异樣,那應該放著一些錢,他當做沒發現,給了文學傾,
他們的信件和包裹,都是要檢查的,在檢查途中被拿走點什麽也是很常有的事兒,就像那白麵,看袋子,原先裝的應該不止這麽些,但是到了這裡,就只有這半斤了。
信張成業也看過了,內容很少,只是問候父親是否安好,然後說他那邊還好,平安,勿念,其餘的什麽都沒有,就這麽一封信,讓文學傾在被窩裡默默流泪,也像是一劑强心針,讓麻木的他多了一絲生氣。
與他相比,跟他一起到這地方的同事就沒有音信了,他出事之後,他的老婆宣布跟他離婚,子女紛紛跟他斷絕了關係,學生也避之唯恐不及,已經成爲了一個孤家寡人。
……
在一場大雨過後,氣溫降了下來,一件衣服已經不能抵抗這個氣溫,有那些怕冷的老人和孩子紛紛紛紛拿出了冬天的衣服。
今年的年景不錯,大米紅薯還來了個小豐收。
蘇茴家院子後面就是自留地,基本上都種了紅薯,收穫的時候,張根來幫忙了。
看到收成,他都忍不住誇贊。
這裡原先是山脚,滿是灌木和草叢,第一年整理出來種上紅薯,沒想到收穫比那些肥田也不差,看來老二媳婦伺候的很盡心。
這些,加上年底分的,足够他們吃了,不用他補貼,本來他都準備好了,要分一些給他們的。
秋季,大傢伙也從山上得到了足够的饋贈,各種山貨野果,家家戶戶都收了不少,在沒有足够的糧食的時候可以充當主糧。
隨著冬小麥等作物下種,日子就比較清閒了。
這一場大雨,家家都在家中休息,因爲他們村可以燒瓦,成品不少,大部分漏水嚴重的人家都咬咬牙去定了瓦片,現在下大雨,就算會漏雨,也不至於原先那樣外面大雨裡面中雨了。
下雨天,普遍幸福感加强。
張保國站在窗戶旁邊,看著外面的雨花,雙手服帖的放在褲兜處,身體站的筆直。
他在練軍姿,鍛煉自己的定力。
他看著窗戶外面的自留地,大部分又種了紅薯,但是有一小部分,種上了芸豆,豌豆,油菜等等。
家裡空出來的那間房間,堆了一千斤的紅薯,這麽多,他們可以吃好久好久了吧。
這麽好的收穫,是因爲蘇茴用靈泉時不時的澆灌,加上紅薯的産量本來就驚人。畝産幾千斤,他們自留地沒有一畝,但也收穫了一千斤,這些紅薯,放在陰凉處就能放好幾個月,但要想要長期保存的話,就要製作成紅薯乾,或者是製成紅薯粉,不過大部分人都是製成紅薯乾來保存,紅薯粉做出來是好吃的,但是數量减少的太多。
原先的紅薯還有一些,蘇茴索性把磨盤搬到廳裡面,打算做一些紅薯粉。
一看有活幹了,張保國動了動有些僵直的腿:「我來推!」
這個磨盤可不輕,蘇茴轉動起來輕鬆,張保國也能轉一會兒,他現在的力氣,比得上18歲的青年了。
他累了,張衛國頂上,他轉一會兒,喘口氣,再繼續。
這個看上去挺有趣的,兩個小的看他們在弄,也會來推,一起推個幾圈。
平時蘇茴用來磨花生做花生醬的時候,他們也會凑趣過來,一起玩。
新鮮是不新鮮啊,但是一家人一起,自有趣味。
不過在牛棚那裡,就沒有他們這麽舒適了,他們全都動員起來,用木盆、木桶接著漏下來的雨,晚上睡覺也不能停歇,隔一段時間就要有人出去把滿了的盆和桶倒到外面去,一場雨,折騰得他們筋疲力盡。
這一場連綿的大雨過後不久,冬天正式降臨了。
蘇茴被抓了壯丁。
他們村是有會計的,負責計算工分和分糧等事宜,每年收穫過後到即將分糧的這段時間都會特別忙碌,有時候還會抓人去幫忙,蘇茴這次就被抓去幫忙了。
不過不是糧食那一塊,而是瓦片這一邊。
每一次出窑,出了多少瓦片都是有記錄的,然後誰來定了多少,也都有數,不過他們村的人到現在都只是記數,也就是說,只是拿走瓦片,而沒有付出,這個付出會在年底的時候一起計算,而外村人,就是用真金白銀來他們村購買了。
也有人給外村的姻親之類的幫忙,由自己出面,不過這種張成業都嚴詞說明了,不是自己家用的話,到年底的時候,同樣也是要給錢的,從年底分紅中扣,不够就延遲到下一年,總能還清。
到目前爲止,還沒有這麽做的,畢竟自己還不知道要出多少錢呢,大部分還在觀望。
而這些瓦片,到底可以用工分抵扣多少,這具體該如何都要拿出個章程來,章程他們已經確定好了,現在就是計算,蘇茴就被拉去計算,會計也在算,兩個人一起,最後得出一個數,以此作爲基準。
張成業看了總收入,很開心。
今年大家的積極性都比去年高,收穫也更好,另外還有外快,大家今年分到的錢或者是糧食都會比去年更好,他就希望,年年都這樣,一年更比一年好,大家都能吃飽、穿暖。
他知道有好些人家,因爲囊中羞澀,孩子年紀大了,也沒辦法成家,成家了,一大家子擠在一起,各種不方便,他們不想搬出去嗎?
想啊,但是沒錢建房子,這起泥磚房省錢沒有錯,但多少都是要花錢買材料的。
按照這個年景,攢幾年就可以攢出建小房子錢了。
他想著這樣的日子,心裡美。
蘇茴原先也不知道燒瓦具體數目,這一出來,她也有些側目了。
謝睿,是個有本事的。
一開始的成品數跟現在的對比,翻了幾番,村裡很多人用上了瓦片不說,外銷的數量也很可觀。
不算村人數,按照戶來算,每戶都能分個兩三塊錢。
別以爲這很少,村裡有幾百戶人呢,加起來就上千了,他們燒瓦,可是從五月才開始的。
有這個成績,離不開張成業的大力支持,但是謝睿的本事也充分顯示出來了,估計三姑六婆上門的要更勤快了,過個兩年,成績穩定了,他要回城,真的不難。
他會回去嗎?
蘇茴想了想,有點不捨,當然不是不捨謝睿,而是不捨謝睿的東西,她用醬換了不少首都的「特産」,離開之後,就難了。
沒有拖延太久,計算清楚了,張成業就把大部分的糧食都按照工分發了下去,至於買了瓦片的,也有了換算,自己算一算自己領走的瓦片數量,就知道自己該粗多少錢了。
他們驚喜的發現,真的不多,十塊錢以內,抵扣掉之後,自己再補個五塊就差不多了,這個主要是大家都領的不多,大部分都只是領走漏雨嚴重的房間用的數量而已。
而沒有領用瓦片的,比如蘇茴,比去年分到的錢多了近四塊。
這一下子,會計那邊就堆滿了人:「我明年要***片!」
「我也要***片!」
「下一個是我,我要把另外一個房間也鋪上……」
年底,也是大傢伙辦喜事的時候,這時候大家都比較有空閒,主人家也是,剛分了糧食,比較寬裕。
趙夏蘭小姑子就是這時候出嫁。
因爲一些原因推遲了,後面的好日子就是分糧後了,就跟別人扎堆一起用一個好日子了。
雖然說不封建迷信,但是這種人生大事,沒有幾個人不看好日子的。
蘇茴給趙夏蘭小姑子準備了一罐子香菇醬,一罐子酸笋作爲賀禮,趙夏蘭嫁的人也姓張,跟張平還是能扯得清的親戚關係,見面了也是哥哥弟弟的叫的,雖然仔細說起來,整個李村姓張的都是親戚,不過一代代下來,遠的早就跟普通人差不多了。
她送的也不奇怪,現在這時候送禮沒有送錢的,都是送吃的用的。
或者一小袋米,一袋菜幹,親近的,比如趙夏蘭這個嫂子,她就準備了一對毛巾,是大出血了。
因爲那工業毛巾一條一塊,她自己根本不捨得買這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