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眼鏡
在一片沉默中,葉杭湊過去:「姐,帶零食了嗎?」
井希從小電驢的前車簍裡拎出一袋膨化食品:「給。一共七十二塊八毛,記得微信轉給我。」
葉杭喜滋滋接過去,翻了一下塑料袋:「謝謝姐,可樂還是無糖的,還有薯片。」
眾人:「……」
有點太接地氣了吧。
井希摘下手套和帽子,衝他們幾個人笑:「晚上好,我是井希,接下來半個月要和大家一起拍戲。」
大名鼎鼎的小花旦,誰不認識?
池重喬幾人和她打過招呼,井希熱情邀請幾個人進她的房間抵足夜談,被幾人驚恐地拒絕了,井希面露遺憾。
……
不過雖然沒有和井希秉燭夜談,但幾個人休息一會兒後,還是一起去了導演於爍的房間問好。
於導年紀大了,精力不像年輕人那樣旺盛,和他們聊了會兒劇本就撐不住了,幾個人看看時間也紛紛告辭。
池重喬趕著回去給陸遇舟打電話,溜得最快,關上門就摸出手機給陸遇舟撥了視頻通話的請求。
他是不長記性的,完全不記得白天的時候自己是揣著什麼心情掛的電話。就是覺得戲還沒開始拍,飛機落地才幾個小時,他就已經開始想。
視頻請求幾乎一秒就通過了。
池重喬低聲道:「接這麼快?」
陸遇舟摘下眼鏡,指尖在眼鏡框上細細摩挲,眼中帶笑:「是啊,我等喬哥呢。」
池重喬目光一低又看見了那副細邊眼睛,瞬間回想起昨晚直播時他戴的就是這副眼鏡。
放眼鏡的架子上有六七副防輻射的眼睛,池重喬當時之所以借這副就是因為這副不常用,但他借完之後,這副常年被冷落的細邊眼鏡突然就成了愛寵。連陸遇舟之前最喜歡的那副金絲邊的都退後三尺,偶爾才能被「寵幸」一次。
池重喬:「……」拿著手機的手指蠢蠢欲動——他又想掛電話了!
……
次日,劇組眾人包了個農家樂吃了一頓飯,下午,劇組開機。
在開機儀式過後,池重喬和葉杭抓緊時間化妝——他和葉杭要拍第一場戲。
賀煜作為男主,既不是皇子也不是王爺,他十五歲時是靖遠侯之子,十五歲後靖遠侯戰死沙場他就承了爵位,人稱小侯爺。不過小侯爺他生在武將家,自小卻不喜歡舞槍弄棒,一門心思鑽研各種「歪門邪道」。
劇的開篇,賀煜十七,而這次外景中賀煜也將將二十。
化妝師小心給池重喬掃了一下眉:「池老師抬一下臉。」
池重喬順著化妝師的力道抬起臉,他臉色素白,眉目點漆,睫毛落下時,只露出一線目光,幽深靜默。而越如此,唇上那點紅就越驚心動魄。
賀煜就像一幅黑白水墨,稍微沾點什麼顏色,就格外鮮明。
化妝師不小心對上鏡子裡的目光,愣了愣,訥訥道:「這樣可以了。」
池重喬衝他一笑:「麻煩了。」
化妝師艱難道:「您可千萬別這麼看我……」
池重喬搖搖頭,起身讓開位置給下一個人化妝,自己則拿著劇本出去了。已經化好妝的葉杭站在邊上背台詞,池重喬走過去。
於爍原本正看著攝像佈置機位,見池重喬化完妝,就衝兩人招招手:「咱們第一場不難……」
第一場戲是池重喬和葉杭的對手戲,兩人從高高的山寺拾階而上,期間由葉杭扮演的顧聞從頭說到尾,反而是作為男主的賀煜沒幾句台詞。
池重喬和葉杭恭恭敬敬坐在於爍面前,聽著於導講戲。
於爍捏著劇本:「這場戲不難,就是葉杭的台詞比較多,注意不要打磕絆,一定要背熟。重喬主要是眼神戲,賀煜在這個階段已經二十了,重喬要注意拿捏成熟和青澀的度……」
池重喬點頭。
他是親眼看著劇本改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如果說黎溪作為編劇是親爸,那他就是乾爹。正因為見證了劇本的修改和人設的豐滿,他對劇本和人物有更深層次的理解。
在池重喬眼裡,賀煜就是他看著長大的。
池重喬低下頭,看著劇本上的賀煜兩個字,目露慈愛。
而葉杭就不同了,他很緊張。《國士》並不是一部單純的古偶劇,刨除不現實的設定和元素,這完全就是一部正劇。
葉杭出道五年多,偶像劇出身,雖然演技在小生中算是能打,但叫他演正劇,他內心還是慫。
而且和他搭戲這位,可是業內出了名的好演技。
他費了那麼大的勁進了劇組,也很想領教一下池重喬的演技。作為四小生中人氣最低,但功底最紮實的演員,他真的很好奇自己和池重喬之間到底差了多少。
他雖然沒有看過池重喬的劇,但從剪輯片段中可以感覺到媒體和粉絲稱讚的「好演技」並不是空泛的敷衍誇獎。
而賀煜這樣一個有壓迫力的角色,池重喬肯定不會收著演,早之前就聽其他演員提起池重喬的演技很有重量,也就是俗稱的很壓人,不知道真的爆發起來會怎麼樣。
葉杭深吸一口氣——不管怎麼樣,這場問題應該不大。
於爍講完戲就上去看機位和佈景了,葉杭趁這個時間飛快掃了眼池重喬,對方重新整理了一遍寬袍大袖,似乎是感覺到了自己的眼神,於是轉過來對他一笑。
哦,看他老父親一樣的眼神……等等,老父親一樣的眼神?
葉杭隱約覺得不對勁。
這時候,副導演拿著喇叭衝台階下的兩個人喊:「重喬和葉杭準備!」
啪——
板子合起的聲音清脆響亮。
賀煜拾階而上,天上飄著細雨,他撐了一把傘,走得不急不緩。
顧聞也撐著傘,跟在他身後唸唸叨叨:「今早上衡王殿下來信,說雲揚舞弊案已經指了景王殿下來查,富榮估計要保不住。殿下讓我告訴你,此次景王殿下必然要在雲揚安插自己的人手,可能會干擾咱們這邊的動作,你到底什麼打算?誒,你別不說話啊!」
賀煜舉著傘,彷彿根本沒聽到。
顧聞急了:「賀明州,賀煜!侯爺!靖遠侯!你有沒有在聽啊?」
賀煜掃了他一眼,那目光如有重量,承載著十萬里山河一般的浩渺,一眼就讓人喘不過氣來。
顧聞被他看得一愣,呆了片刻才湊過去低聲道:「我聽說,今年年初開始,今上的身子就不如前了。這次景王查舞弊案,忠王殿下只領了個閒差,你說今上……」
賀煜突然一抬傘:「到了。」
顧聞跟在他身後唸唸叨叨,聞言沒剎住腳步,差點撞上賀煜:「什麼到了?」
賀煜收傘,緩緩抬起眼睛:「鐘鳴寺。」
……
於導一喊停,池重喬就接過助理遞過來的外套披在身上。雲市雖然氣候溫暖,但畢竟已經十二月,身上的道具服擋不住風,還是會冷的。
他見於導半天沒吭聲,心裡猜到剛才那段可能沒讓於導滿意。
葉杭的臉色已經是妝都遮不住的蒼白了——第一場要是就N,他恐怕有幾天都不好意思見人。但他也清楚,八成是要重拍的,他那一愣太明顯了。
葉杭怎麼都沒想到,這麼平緩的一場戲,他居然都沒接得住。
池重喬走過去,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葉杭尷尬道:「抱歉啊,剛才拍戲的時候走神了。」
池重喬道:「沒有,挺好的。」
葉杭那一愣剪輯過去就行了,完全沒必要重拍,演員的表演不可能完美無缺,必然存在瑕疵,需要剪輯和後期拯救。
而且他很理解葉杭的緊張,畢竟是開機第一場戲,於導作為圈內的老資歷導演,標準更是嚴於一般的導演,第一場吃NG也不是不可能。
葉杭苦笑:不愧是跟視帝影后飆戲的男人,跟他們在這些流量出身的,真不一樣。
「你別安慰我了,我愣神愣那麼明顯。」
但如同池重喬說的那樣,於導皺眉看了一會兒,還是放過了這條。
池重喬被於爍叫去講下一段戲,臨走前拍兩下葉杭肩膀:「別緊張。」
葉杭能拿到這個角色,就說明他演技過關,但他太緊張了,從板子打下來就一直繃著,放不開。不過他們兩個都是同齡人,葉杭出道還比他早一點,池重喬提一句也就算了,說得多了有教訓的嫌疑。
葉杭低頭看看自己——他很緊張嗎?他自己揉了揉繃緊的肩背,這才發現自己從開拍到現在就一直僵硬著。
他呆滯片刻,井希拎著自己的裙子走過來。
井希和他是一個公司的,平常抬頭不見低頭見,私交很好,見他這個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麼。
井希湊過去,小聲道:「正常的,別緊張。」
葉杭苦笑:「這還正常?我連這麼穩的戲都差點沒接住。」
井希道:「你不適應他的表演方式而已,這種等級的演員演技並不在爆發上,而是細膩。真要是炸裂的地方你或許還能跟他掰一掰,但這種看似平淡的戲他們幾乎是碾壓的優勢。」
她頓了一下,道:「姐說句真心話,你別不樂意。你演的大部分劇,導演都對你客客氣氣的,表情到位就過了,這種演技合格但太膚淺,你的戲沒到眼睛裡,所以跟他一塊搭戲,不提能不能接得住,人就先緊張上了。但咱倆的角色並不複雜,你放平心態就行了。」
葉杭長舒一口氣:「姐你說到我心坎上了,我就是特別沒底氣。」
井希道:「咱們是流量捧起來的,跟人家不大一樣,提高自己最重要,進了這個劇組就好好學吧。」
《國士》確實是一部大製作,光是杵在賓館前的幾個人都是圈內圈外能叫得上名字的演員。
主演池重喬,六個重要角色的演員中四個一線,其中還有小生和小花旦,剩下的各個配角也都是人氣不高但實力不低的好演員,確保本劇演技與顏值齊飛,還沒開播就能憑藉主演們賺一票人氣,省一筆宣傳費。
所以井希從知道自己能拿到這個角色就知道,她和葉杭這部分人是被請來擔流量的,演技擔當在池重喬那邊。
不,池重喬是個異類,他既是個演技擔當,還是個流量擔當。
無論是井希的太子妃還是葉杭的顧聞,相比於其他角色,戲份是夠了,但複雜性薄弱很多,人物不是那麼豐滿,說白了就是標籤化。
不過那又怎麼樣?有多大能耐吃多大碗飯,沒人家那個演技,就老老實實演紙片人唄,紙片人也吸粉啊。
井希抬頭看著池重喬挺拔的背影,眼神還是帶了一絲羨慕——多好啊,年輕且有實力,前途無量。
……
《國士》拍攝了九天,池重喬幾乎每天都有整天的戲,這樣高強度的工作消耗大量的精力,池重喬晚上洗漱完回來給陸遇舟打電話,說著說著人就睡著了。手機掉在枕邊,人已經陷入了睡眠
陸遇舟就靜靜聽著他的呼吸聲,直到自己手裡的工作也處理完,才無聲地道一聲「晚安」掛斷電話。
然而更多時候,還是池重喬拍完夜戲已經十二點,坐在床上把白天陸遇舟發來的語音重新聽一遍,然後才睡覺。
其實每當池重喬忙起來的時候,兩人的相處模式都是這樣的,因為陸遇舟沒有不忙的時候,他僅有的那點閒暇全都掰開了分給池重喬和老爺子。
但即便這樣,這樣恨不能將每分每秒都花在心愛人身上,兩人正經的相處時間還是太短暫了。
第十一天,解決了《校草校花》國外版版權問題的杜宇聲總算趕過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嚴一雲總向杜宇聲抱怨出外景的條件不好,杜宇聲大包小包揣了不少東西過來。
嚴一雲歡呼一聲迎上去:「杜哥!你怎麼帶這麼多好吃的?破費了破費了……」她美滋滋地伸出手,被杜宇聲啪的打掉。
嚴一雲護著手,瞪他:「杜哥你幹嘛?!」
杜宇聲表情僵硬,低聲道:「別瞎叫喚,你喬哥呢?」
嚴一雲白了他一眼,伸手一指:「那不在那兒拍戲呢。」
杜宇聲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取景的小亭子裡果然有一個極為挺拔的身影,看樣子就是池重喬。由於角度原因,池重喬側對著他們,手中似乎拈著什麼東西,而由姜宏扮演的劍客正拿著一柄劍指向那身影。
亭子裡的兩個人不知道說了什麼,劍客陡然激動起來,劍鋒往前遞了幾寸。
穿著狐裘的靖遠侯站起身,兩指撥開劍鋒,冷冷說了句什麼,轉身下了亭子。
因為鏡頭一直跟著,池重喬走下亭子的時候仍舊保持著冷淡的神色,直到導演喊了一聲過,池重喬這才放鬆下來,餘光瞥見杜宇聲,他愣了一下,跟於爍導演打了聲招呼,小心拎著道具服走過去。
「杜哥。」
池重喬打招呼。
他身上還穿著道具用的狐裘,越顯得身形頎長。狐裘潔白的毛領擁簇著脖頸,襯得他面容如玉,氣勢卻極壓人。
池重喬從早上拍到現在,還沒歇過,為了保持狀態,一直沒從戲中抽離出來,所以即便現在走過來,他身上賀御的氣息還是很重。
嚴一雲恍惚間覺得劇本中的靖遠侯脫離的種種束縛,站在了她面前。
杜宇聲愣了兩秒,隨即尷尬道:「那個……咳咳。」他握拳乾咳幾聲,在池重喬疑惑的表情裡指了指身後,含糊道:「家屬探班。」
池重喬:「!!」
杜宇聲身後的停著一輛低調的黑色轎車,池重喬一眼就認出這是家裡車庫中那輛不常開的車。
心跳突然快了一點,池重喬回頭看了一眼,劇組已經開始拍下一條了,沒人注意他。池重喬轉過臉,眼睛清亮,衝杜宇聲一點頭,腳步輕快地走向了轎車。
嚴一雲呆滯地看著他的背影:「家屬探班?誰……哦——」她突然拉長聲音笑了一聲:「我知道了,是不是……」
杜宇聲打斷她:「……別在這兒晃悠了,你台詞背熟了嗎?快回去。」
嚴一雲猛然想起自己還在拍戲,立刻回頭找自己的劇本。留下杜宇聲站在原地,默默掏出一支煙點起來——人家兄弟見面,當弟弟的給哥哥探個班,他作為經紀人為什麼要尷尬?
而且他守在這裡,覺得自己像個放風的。
杜宇聲搓了搓自己的臉——娘的,總覺得陸總和重喬……gay裡gay氣的。
當杜宇聲發現自己在想什麼的時候,頓時驚悚了:他是被嚴一雲那倒霉孩子傳染了嗎?
池重喬輕輕拉開車門,陸遇舟果然就在車上,不過正倚在車窗上,似乎睡熟了,連池重喬進來都沒醒過來。
陸遇舟睡得沉,池重喬捨不得叫醒他,索性就坐在他身邊,拿出手機靜靜看著劇本。
池重喬剛坐下,陸遇舟就醒了:「喬哥?」大概是剛醒的緣故,陸遇舟的聲音很啞。
池重喬應了一聲。
陸遇舟保持同一個姿勢太長時間,身體有些僵硬,調整了姿勢後自然地倚在池重喬身上,臉埋在池重喬懷裡,又叫了一聲:「喬哥。」
池重喬放下手機,輕拍著他的背:「我剛剛吵醒你了?」
陸遇舟微微合著眼睛,唇角卻翹起來:「沒有,我聞到你了。」
「我太想你了,」陸遇舟的聲音有些委屈,「你太忙了。」
池重喬:「……遇舟,好好說話。」怎麼跟個小媳婦一樣?
陸遇舟低聲笑起來:「你得補償我。」他坐起身,不動聲色地將池重喬擠在後座的角落:「喬哥要怎麼補償我?」
被封口的池重喬艱難擠出四個字:「……我的衣服!」
你已經在索取補償了!
十分鐘後,池重喬從車裡鑽出來,狼狽地拽了下自己的衣服,一抬頭恰好對上杜宇聲的眼睛。
杜宇聲滿臉空白:「……」
十幾分鐘前的兄弟兩個字隔空抽在他臉上,好響一聲。
池重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