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Case 6-4

　　一定要點評的話，楊辰的演技還挺好的，自然地演出了一個警匪片臥底該有的模樣。

　　但正因為如此，這番邏輯盤下來，大家都懵了，根本不知道楊辰和梁立遠到底交流了些什麼東西。

　　千言萬語在腦子裡匯成一句話——這也可以？？？

　　看大家交換一臉茫然的表情，楊辰又補充了一句：「反正你們都拿到電話了，實在不行，把他老婆接來對質嘛……」

　　大家仍然沉默著，過了好久，王立濤才用難以置信的語氣打破了沉寂：「不是……為什麼啊？」

　　「你又不愛聽推理。」楊辰嘀咕了一句，一看王立濤的眼神越來越銳利，立刻端正姿態，從頭開始講其中的邏輯關係。

　　「已知，梁立遠等的事情發生在不遠的未來。」以一個數學題一樣的開頭，楊辰開始復盤自己的套話過程。

　　梁立遠在等的是一個「結果」，但他被嚴密看守，即便外界發生天大的事情，他也不一定能知道，所以楊辰判斷，庭審參與人員構成複雜，是梁立遠最大的希望。

　　「但庭審……」王立濤忍不住插話。

　　「即便庭審，梁立遠也不一定能收到消息。」楊辰順勢又把話接了回來，「所以他心裡是期待有人能替他傳話的。」

　　和警方想法一致，楊辰也傾向於梁立遠等的事情和某個人有關，所以不能出賣組織，避免組織迫害他要保護的人。

　　「我們已知這個組織裡有犯過罪的人、有在逃通緝犯、有能為他們打掩護的普通人，成員身份複雜，又是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所以大家的關係不會很緊密，沒有兄弟情，也不難扮演。」楊辰解釋道，「這麼鬆散的聯繫，上頭應該不會關心他一個逃犯的日常生活，梁立遠敢活著，更說明他要保護的人沒有在組織的掌控之中。」

　　這點警方已經證實了，胡充、洪子豪、代哲、梁立遠，都沒有通訊關係，不是茶餘飯後也能閒聊的朋友。

　　但即便同夥不難扮演、梁立遠在意的人組織不知情、他還很期待有消息進來，王立濤也很難想像他就這麼輕易地鬆口了：「但……他怎麼就能相信你？」

　　讓王立濤看，楊辰這個臥底演的不太到位，而讓葉星宇和孫李評價，會有更精準的詞語形容——中二。

　　「梁立遠被警局抓獲，還敢光明正大給警察拋懸念，多半看輕了警方。」楊辰回答道，想了想，聳聳肩吐槽了一句，「說不定看多了警匪片呢？」

　　「可……可是你跟他說的邏輯不對呀。」方莉皺著眉，掰著手指開始數，「如果你是警察，那你……」

　　數著數著，她發現她複述不了楊辰的話，又卡回了開頭：「如果……」

　　「你有沒有發現不管是看人吵架、聽律師辯護，或者聽語種不熟悉的長對話，都有一個共同點？」楊辰問。

　　「嗯？」方莉愣了一下。

　　「只能聽進去最後幾個字。」楊辰走到桌子邊，按著桌子，模仿剛才的情景，「梁立遠就聽進去了一句話，『你有他，我沒有嗎』？」

　　他說得對，不光梁立遠，大家都清楚地記得這一幕，難以還原其他部分。

　　「但你說的這些都是『有可能』，他有可能在等待庭審，他有可能在等一個人，他有可能相信你，這些可能就正好串上了？」王立濤一向講究實證，難以被楊辰說服。

　　「AlphaGO下棋不靠概率嗎？」楊辰反問道，「圍棋那麼多『可能』，都能被征服，人的邏輯還具有共通性呢。」

　　「聽起來好有道理，但又有那麼一絲絲不科學。」孫李皺起了眉頭，「我還是不理解，你怎麼知道你跟梁立遠的想法能對上？」

　　「我不知道，反正我猜對了。」楊辰聳肩道，「你們也看到了，他不認識我，至於我是不是事先知情……大不了你們也審問一下我唄，他看輕了你們，我沒有，我就很相信警方一定能有辦法，保證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的眼神掃過大家，力求理直氣壯，但到了王立濤這裡，突然退縮了不少。

　　「你可能也對我們審訊流程有誤解。」王立濤盯著他，眼裡逐漸有了訓話的氣勢，「你是認真的嗎？我們可以請你坐坐？」

　　「不不不……不了吧……」葉星宇拉了楊辰一把，把他拉到自己身邊。

　　畢竟是孤兒院長大的，楊辰對氣氛非常敏感，前一秒還推理上癮差點飄了，後一秒就弱了下去，從桌上順走葉星宇的茶杯，裝作喝茶地低下頭。

　　「我看你的警匪片看的也不少！」王立濤還是沒放過他，「或者警方應該給你留下點現實的印象？」

　　「讓你作為相關人員見一見梁立遠，不是讓你來這裡玩推理遊戲的！」以這句話為開頭，王立濤終於憋不住了，彷彿開閘的洪水一樣劈頭蓋臉訓了楊辰一頓。

　　楊辰就一直抱著那杯茶，喝了足足三分鐘，不時被王立濤的語氣震懾，睫毛輕輕顫動一下。

　　訓話衝動得到了發洩，說到楊辰看起來好像老實了，王立濤終於擺擺手：「你回去吧，不許打那個電話，也不許去查。」

　　有了電話號碼一切好辦，他們還有事情要忙，不應該為了這麼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研究生浪費時間。

　　聽到這句，楊辰頭立刻放下茶杯，快步向門口移動。但走到門口，他又抓著門框，不甘心地回頭看王立濤：「不管梁立遠還做了什麼，都會是死刑，對吧？」

　　到這裡，大家才覺察到他的私人感情——即便不是殺人兇手，梁立遠也參與了高軒的命案，不值得被寬恕。

　　「放心吧。」王立濤平靜但肯定地回答，「不管他是不是還有妻子，有孩子，法律都會對他個人給出公正的判決。」

　　楊辰聽完這句，才頭也不回地離開，把一屋子人留下來開會。

　　「謝謝王隊不殺之恩。」葉星宇雙手合十地替楊辰賠罪了。

　　「不行，開會之前，我要再聽一遍這段對話。」方莉困惑地去取錄像了。

　　孫李想了想，也跟了進去：「我也要，長見識了……」

　　·

　　梁立遠給的電話打到了一家私立醫院，跟婦產科的主治醫師糾纏好久，花了好些功夫，王立濤才拿到梁立遠這個「妻子」的資料。

　　梁立遠的「妻子」叫許瓊，當然不是法律意義上的妻子，但確實有了他的孩子。臨近預產期，她在梁立遠的囑咐下早早進了醫院，從經濟狀況看，梁立遠確實靠接黑活掙了點錢，並且沒有虧待她。

　　她是外地人，租的房子在舊城區，周圍的住戶全是留守老幼，字都不認識幾個，更別提看通緝令了。除了不識字，鄰居們也不願意跟她多來往，說她的職業不好——陪酒小姐。

　　既然周圍的人都跟她不熟悉，警方只好從她本身查起。不願打草驚蛇引起其他人注意，葉星宇和方莉裝作是朋友，帶著果籃去見了她。

　　他們到的時候，許瓊正坐在病床上織毛衣，看到有人來就猜到了什麼，但也跑不掉，就侷促地打量著他們。

　　「別緊張。」葉星宇拉了張椅子，在她病床前坐下，「我們問完就走，梁立遠還托我給你帶話，說是木字輩的。」

　　許瓊愣了片刻，帶著濃重的本地口音問：「是警察嗎？」

　　葉星宇和方莉對視一眼，點了點頭。

　　許瓊攥緊了手裡的毛衣：「他說來的是警察，會叫他大名的，讓我不要跟你們起衝突，照實說，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

　　她和梁立遠是在馬路上認識的，她倒夜班，正好給人盯上了，梁立遠順手救了她，就看對了眼。他們在一起有兩三年了，她知道梁立遠的身份，但她自己也不是什麼正經職業，什麼惡人沒見過，就沒什麼好在意的。

　　聽到梁立遠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方莉還挺驚訝的，而葉星宇聽了一段許瓊的陳述，覺得大概還是楊辰說得對——「夫妻」倆都港片看多了吧，生生講出一股子江湖氣來。

　　許瓊不知道梁立遠具體在做什麼，只知道他有時候給人拉點貨，有時候又出去幾天之類的，偶爾還看到他在開出租。梁立遠沒有給許瓊留電話號碼，都是直接去她家，說什麼電話萬一有人查到，對她不好。

　　雖然神神秘秘的，但梁立遠錢沒少掙，也沒虧待她，意外有了個孩子，她就打算生下來，誰知道梁立遠落網了。

　　有好一陣沒聯繫了，她也猜到了是這麼回事，想向葉星宇打聽，又不太敢，就幾度欲言又止地停下了，最後只問出一句：「他是在什麼黑幫裡嗎？會有人來報復我們嗎？」

　　「哪有什麼黑幫。」葉星宇安慰了一句，留下了自己的聯繫方式，「有什麼消息聯繫我們，比起他工作那邊的人，起碼我們不會傷害你。」

　　「嗯。」接過葉星宇留給她的電話，許瓊點了點頭。

　　梁立遠說得對，許瓊真的什麼都不知道，本來兩人也許也只是個相互安慰的關係，意外有了個孩子，梁立遠才想等到孩子出生。真要知道是個什麼組織，可能許瓊就不會跟梁立遠在一起，現在也早早跑路了。

　　不過並不是一無所獲，拿到了許瓊的身份信息，經偵隊開始追查梁立遠資金的來路。他還是沒能改掉粗手粗腳的性格，並沒有特意隱瞞自己資金的流向，大搖大擺地轉給了許瓊。

　　另外，葉星宇注意到了許瓊提到的拉貨和出租，已經不是第一次遇到對方有人在當司機了，確實很值得關注。

　　「難不成其實是個黑車組織？或者埋伏在哪個出租車公司裡？」方莉皺眉道。

　　「埋伏在出租車公司裡也夠難的。」葉星宇瞥了她一眼，「尤其是最近還嚴查了一次，連黑車都消停不少。」

　　而關於華銘小區16棟的住戶，許旻也領人去徹查了，不過好像破案真的不是靈光一現就能解決問題的——拆遷還建的小區，本來也沒幾戶人，樓上樓下查了一圈，沒發現有什麼可疑人士就罷了，還差點被當成小偷報警。

　　這邊的物業告訴許旻，這地方太偏僻，盜竊事件頻發，很難抓到人的。

　　現在就只能祈禱從梁立遠盜用的銀行卡，以及許瓊說他提過的一些地方得到更多線索了。

　　·

　　雖然跑了一趟市區另一頭的私立醫院，但葉星宇今天下班還挺早的，可以約楊辰散個步了。

　　楊辰最近也很忙，為了防止畢業沒空，一直在奮筆疾書儲備存稿，應該休息一下了。

　　打開門，葉星宇的視線自然地落在楊辰長期佔據的沙發上，結果人不在——楊辰站在幾乎從來沒照過的穿衣鏡前面，正在比劃自己的學位帽。

　　看到葉星宇回來，也不知道他是哪根神經搭錯了，還是提前陷入了畢業的興奮裡，轉身問了一句：「好看嗎？」

　　嘴角上揚、語氣輕快，突然就有了二十幾歲該有的青春氣息。

　　「呃……」葉星宇腦袋一懵，本能地重複了那句修辭匱乏的讚揚，「挺可愛的。」

　　被楊辰少有的活潑擊中，他的腦子也不轉了，不知死活地補了一句：「很像家裡的弟弟心血來潮，玩起了cosplay。」

　　於是楊辰翻了個白眼，冷淡地轉回去了。

　　「是你自己長得這麼年輕，怎麼能怪我呢……」葉星宇噗嗤一笑，隨後安慰道，「挺好的挺好的，起碼像個學霸。」

　　哪怕楊辰讀研究生是為了在學校蹭住宿，但畢竟認真學習並取得了畢業資格，在葉星宇這裡，還是擔得起學霸的名聲的。

　　「不過你畢業了，真不打算為你的專業做出點貢獻嗎？」他忍不住問。

　　「為什麼？」楊辰瞥了他一眼，「小說寫不出來了再去吧。」

　　那可能沒有希望了，在葉星宇觀察到的範圍內，楊辰文思泉湧是常態，很少缺乏靈感地躺在沙發上望天。

　　想了想，他又湊到了楊辰身邊：「能合影嗎？我突然想起來，我周圍真的沒有學霸。」

　　他從警校畢業，學霸見得不多，校霸倒是從小到大認識好幾個。

　　楊辰猶豫片刻，還是點了點頭，站到了他旁邊，留下了一張姑且算是心情不壞的合影。

　　到回味這張合影，葉星宇才意識到，楊辰真的要畢業了。

　　楊辰畢業了，那個「幕後黑手」就更難接觸到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