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玩出花樣
方姝先是一愣, 後反應過來, 原來還以爲她怕他呢,其實這兩次相處已經不怎麽怕了。
「不是。」她解釋, 「我是來告別的。」
指了指屋內,道:「今天就走,臨走前想讓你嘗嘗我做的凉皮來著, 但是等了很久你也沒來,我以爲你不會來了,就……」
「?」殷緋歪頭看她, 雲容月貌端是奪目。
方姝心裡登時燃起一股子罪惡感, 「……就把它吃了。」
好尷尬。
她也不知道自個兒哪抽了筋,居然會把送人家的東西給吃了,她平時不那樣的。
可能是太失望了,覺得應該做些什麽,左右閒著無聊, 就把油紙包拆開瞧了瞧。
本意只是看看壞了沒, 發現模樣變的不好看了, 不太能拿得出手,於是……
罪過。
殷緋點漆似墨的瞳子裡閃過一絲失望。
方姝心裡的罪惡感更升了一層,「你要是想吃的話,等一下,我現在去給你做,很快的,一柱香時間就好。」
「全吃完了嗎?」殷緋突然問。
方姝楞了楞, 「還剩一半……」
「在哪呢?」殷緋又問。
方姝呆呆的指了指屋內,腦子糊成一坨,完全想不到他這麽問幹什麽?難道是……
她連忙阻止,「我吃過了,你等等,我去給你做新的,很快的。」
她邊說邊往外走,跑了一會兒意識到不對,她這一走,萬一他真的等不及,吃了桌上的咋辦?
倒不是有毒不能吃,是他身份尊貴,這樣有失皇家威嚴。
而且吧,那份凉皮幾經波折,也捂了很長時間,已經不新鮮了,關鍵是被她吃掉了一半,實在拿不出手。
不過記得他好像有點小潔癖,不可能吃她剩下的吧?
方姝覺得自己完全是想多了。
可是不是的話,他爲什麽那麽問?
方姝連忙又跑了回來,院裡沒人,不知道去了哪?急急奔到廊下,打開門,果然瞧見他已經端坐在棋盤前,拿著筷子夾了一片放在嘴裡。
「那是我吃過的,快放手!」她三步幷做兩步跑過去,奪下他手裡的筷子,還險些打翻整碗凉皮,筷子上帶的汁水濺起,滴在他白晰的頸間和衣襟上。
方姝:「……」
殷緋低頭瞧了瞧,衣裳是深色的,看不出來,隻脖間粘糊糊的觸覺十分明顯。
方姝心虛的垂下腦袋,語氣有些蔫,「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她真的只是想重新給他做一份,不想讓他吃她吃過的而已,沒想到會這樣。
殷緋沒說話,白晰清瘦的手從懷裡掏出帕子,歪著腦袋,將修長的脖頸完全坦露出來,然後覆上帕子,來回擦了幾下。
「凉皮很好吃。」
???
方姝很久才反應過來。
在誇她的凉皮?不是責怪她?
似乎怕叫錯,他確認了一遍,「是叫這個名字吧?」
方姝忙不迭點頭,「嗯。」
頓了頓,又道,「你……」
想問他怎麽就吃了,不介意嗎?
最後也沒問出口,吃都吃了,肯定是不介意的意思。
「不鹹不淡,味道正好,適合這個天吃。」殷緋加了一句。
給的評價很高,不知道是真的,還是顧著那麽一點點『友誼』,虛假騙她?
「你確定?」畢竟以後要拿這個做生意,方姝對第一個顧客的評價還挺在意,「沒有敷衍我?」
殷緋頜首,眼中帶著誠意。
方姝放心了,「看來我以後的招牌有了,就叫『皇上都說我家的凉皮好吃』。」
殷緋失笑。
他不笑的時候好看,笑起來更好看,「要我送你一塊牌匾嗎?」
???
「什麽牌匾?」方姝好奇問。
「類似於『天下第一』。」還是正午,陽光從窗外照來,有些刺眼,殷緋伸手擋了一下。
還是有些從指縫裡漏出來,他微微眯眼,長長的睫毛交錯在一起,幾乎有些擋住黑白分明的瞳孔。
說實話,方姝很喜歡他坐在陽光下,有種乾淨聖潔的感覺,宛如晨間的一朵花,水間的一攏月,眉目如畫,唇紅齒白,不亞於天上的仙人。
「這樣不好吧?」
她一個開凉皮店的,頂著皇上給的『天下第一』牌匾,怕是會被人妒忌死,搞不好還會給自己招黑。
在長春宮爲什麽沒有人緣,就是因爲跟娘娘走的近,娘娘和她之間的地位天差地別。
如果收皇上給的牌匾,就算僥幸沒有同行計較,幾位被遣散出宮的娘娘們也不會放過她。
皇上對她們愛搭不理,結果送給她一個小宮女牌匾,什麽狐狸精,不要臉的臭□□,心機女等等不好的標簽都會往她身上貼。
「有什麽關係?」殷緋說的坦坦蕩蕩,「也不是第一次送了。」
???
「天下第一還能有幾個?」方姝吃驚了。
「天下第一烤鴨店,天下第一凉皮店,不矛盾。」殷緋帕子放在桌子上,從她手裡搶過筷子,拉來還剩下半份的凉皮繼續吃。
方姝有些過意不去,「你想吃的話,我真的可以給你做的。」
要不是手邊沒有工具,現在就做了。
「下次吧。」殷緋挑起切的粗長的面片,卷了幾圈後塞進嘴裡,動作不急不緩,細嚼慢咽。
他真的是天生的皇族,舉手投足貴不可言,從骨子裡透著優雅和高高在上,仿佛多看他一眼都是褻瀆似的。
「哪裡還有下次,估摸著這就是最後一次了。」方姝嘴裡嘀咕。
聲音太小,殷緋沒聽清楚,「什麽?」
磁性好聽的聲音裡帶了一絲疑惑。
「沒什麽。」方姝瞧了瞧天色,「不早了,我該走了,木槿還等著我呢。」
她說著站起來,小跑著離開,殷緋放下筷子,視綫先是跟著她移動,看不見後才落在對面的桌上,不知何時,那裡多了一枚玉佩。
模樣熟悉异常,他拿起來,一眼認出這就是他送她的那塊。
方姝跑的很急,怕皇上追過來,也怕木槿等急了,剛到寢屋,發現木槿趴在床上睡大覺。
估摸著是等她等不到,反倒把自己等困了,她一向沒心沒肺,想在哪睡就在哪睡,方姝習慣了。
沒有第一時間叫她,反而先把倆人的行李收拾收拾,然後大包小包的擱在門口,最後才喊她。
木槿迷迷糊糊睜開眼,問:「方姝,你完事了?」
「嗯。」東西太多不好提,方姝把木盆放在最下面,又用繩子系住一邊,拉著走。
木槿學她,邊打哈欠,邊跟在她後頭,倆人就這麽辛辛苦苦,一路艱難的往宮外行去,路上碰到管事,說她倆把青磚都磨壞了,沒辦法,只好找了個太監,給了些銀子,幫著抬出宮。
走出宮門的時候方姝還很感嘆,有一種對未來的迷茫,還有一種輕鬆感,終於出宮了。
到了城外開始有馬車行來行去,馬商也不少,她讓木槿留在原地,自己去跟馬商討價還價,用二十文錢租了一輛,有點像出租車,只不過代步的變成了馬車罷了,交易過程還是一樣的。
馬夫把倆人送到木槿家,很意外,木槿家居然就在京城城區,藏在小巷子裡,開了一家早餐店,前面買賣,後面住人,一家子好幾口人擠在一起。
木槿的出現幷沒有引起轟動,反而還被嫌弃了,因爲家裡真的很小,再塞兩個人很難。
木槿的父母倒是很熱情,請她們進來,但是她的兩個哥哥很是不滿。
兩個哥哥都成了親,帶著妻子和兒女,一人住了一間屋子,幾個孩子擠了一間,總共三間房滿滿當當再也沒別的能住的地方。
木槿的父母在樓下鋪子裡打地鋪,她倆都是女孩子,不可能跟兩個哥哥住,也不可能跟木槿父母住,現在只有三個選擇。
第一,跟四個孩子擠一個床。第二,把閣樓收拾出來,閣樓是放雜物的。
第三,去客棧住。
其實還有一個選擇,比如木槿兩個哥哥,把自己的孩子一人帶回屋一個,如此一來就剩下兩個孩子,她倆都是女孩子,睡覺也不鬧,勉强够。
但是沒有人這樣提議,木槿是沒想到,她父母想提,被哥哥嫂嫂一瞪,登時打消念頭。
木槿是真的單純,完全沒看出他們之間的眼神交流,毫不猶豫選擇了去把閣樓收拾出來,方姝跟著她,心裡其實有些不得勁,心疼木槿。
第一,當年木槿家最困難的時候,把木槿賣了,這間鋪子幾乎可以說是用木槿的賣身錢開起來的。
第二,木槿每個月的月例都會寄回家,這也是爲什麽她窮的叮噹響,差點因爲挨板子死翹翹的原因。
別的不多說,好不容易回來一趟,大老遠熱情帶著朋友,不說招待招待,飯桌上好歹和顔悅色一些不行嗎?
整頓飯擺著臉,好像她們欠了錢似的。
木槿全程唯唯諾諾,還以爲自己做錯了什麽,忙把出宮給的遣散費一半都掏了出來,幾個人面色才緩和下來,氣氛稍稍和諧。
如果不塞錢,怕是真待不下去。
這根本不是對待一家人的態度,跟一家人還要塞錢,不如去住客棧,住客棧一二兩銀子可以住大半個月,沒必要在這裡受臉色。
方姝第一次意識到自己是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年代,男人用最好的,女人就算掙了錢也只能用最差的。
說實話,心裡有些難受,替木槿覺得委屈。
晚上鋪床時她直言不諱,「木槿,我們明天搬出去吧。」
木槿很是吃驚,「爲什麽?」
「你看不出來嗎?」方姝把枕頭拿出來,「你的哥哥嫂嫂不歡迎我們。」
「沒有呀。」木槿完全沒感覺出來,「他們就那樣的,每次回來都擺著臉色,其實很疼我的。」
疼你就不會擺臉色了,那眼神裡分明是嫌弃,看多餘的東西。
「可能是我多心了吧。」畢竟是木槿的哥哥嫂嫂,她這樣有種說壞話的感覺,方姝及時止住。
而且吧,這才第一天,她不瞭解也有可能,方姝决定再觀察觀察。
如果還是嫌弃,她會把木槿帶走,別人嫌弃,她不嫌弃。
木槿沒心眼,如果是別人,肯定會問她爲什麽那麽說,木槿只是稍稍遲疑了一下,就把這事拋在腦後,整個人躺倒在被子上,感嘆道,「回家的感覺真好。」
方姝無語,她正在掏枕頭裡的棉花,堵閣樓的縫隙,閣樓是個三角形,很矮,她站起來就能够著,瞧了一眼還在漏風的洞口,實在說不出違心的話。
不想讓木槿看出她的心思,方姝推開窗戶,面朝外頭。
大晚上的,外頭什麽都沒有,一片黑暗,木窗年久失修,風一吹便響起咯吱咯吱的動靜,方姝本來想靠一下,險些將窗戶靠掉。
突然開始想念宮裡,雖說累了些,好歹不愁吃不愁喝,還有住的地方,這裡條件委實有些差。
也沒什麽好抱怨的,畢竟這是她和木槿的選擇,而且還是木槿的家,客人沒資格說閒話。
方姝伸出頭,意外注意到不遠處居然落了一隻鳥,天黑沒瞧清,等凑近了才發現哪裡是鳥,分明是老鷹。
那老鷹嘴裡叼了個東西,幾步走上前,將東西擱在瓦片上,很快展翅高飛,消失在黑暗裡。
方姝瞧著神奇,看了看老鷹,又看了看瓦片上的東西,想了想,將整個上半身探出去,伸長了手臂够老鷹留下的東西。
一開始是摸不著的,老鷹有些怕她,所以沒靠的特別近。
方姝回去搬了個凳子,踩著凳子繼續够,功夫不負有心人,終於叫她摸到了繩子,拉過來才發現是塊玉佩。
玉是極好了羊脂玉,晶瑩透亮,溫潤濃白,師傅手藝巧奪天工,將玉雕的精緻圓潤,一看就造價不菲。
中間是個『令』字,兩邊刻了雙龍戲珠,這個時代等級森嚴,只有一個人可以讓龍做陪襯。
皇上。
真的玩出了花樣,還可以馴服老鷹送玉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