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姝被人護著, 躲在離戰場很遠的地方, 左蔚告訴她千萬別過來,要不然會被戰場嚇到, 斷胳膊斷腿斷腦袋隨處可見。
這個不用他特意提醒方姝都知道,安安靜靜趴在草叢裡,等著他給信號。
他說打了勝仗會過來接她, 方姝等著。
剛下過雨,草叢裡很潮濕,方姝身上有些不得勁, 似乎有什麼東西順著褲腿爬上來, 她低頭剛要看,冷不防頭頂一道陰影,有人把冰冷的匕首抵在她脖間。
“你們是什麼人?”那人問,聲音熟悉異常。
方姝一喜,“是我, 方姝!”
李齋放過她, 表情有些吃驚, “你……”
他就說怎麼瞧著背影眼熟,但是換了男裝,頭上豎冠,叫他一時半會兒沒反應過來。
“神機軍該不會是你……”表情更加吃驚。
“是我和太后一起召來的,太后命我為臨時指揮官,來山裡救你們。”她朝李齋身後看去,“皇上呢, 沒有跟你在一起嗎?”
李齋搖搖頭,“我跟皇上分開了,皇上命我去京城搬救兵。”
他想起什麼,突然問,“你們帶了多少人?”
方姝如實回答,“我們總共十四萬人,騎兵八萬,還有六萬步兵在後面,我們先來的。”
她有些擔憂,“打不打得過?”
太傅帶了十多萬人呢。
“打得過。”李齋咬牙,“把你的指揮權給我,被追著打了一天一夜,是時候報仇了!”
“丞相有機會的話多去外面走走。”宋奈繼續拉動架子,那架子是用樹皮簡單捆綁的,不太牢固,每走一步便會響起咯吱咯吱的動靜。
“人只有一雙眼楮,看到的只是一面而已,多去走走才能一觀全貌。”
這話更有深意,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沒聽懂,上官雲沉默了,許久都沒有說話。
他躺在架子上,目光在虛無縹緲的地方停留。
架子突然一停,宋奈手握在劍上,“有人來了。”
上官雲抬頭去看,還真瞧見許多個影子穿梭在林間。
“你的人還是我的人?”
“不知道。”宋奈將劍□□,目光帶著寒意。
雖然不知道,但是看行動速度和人數,絕對不是她的人。
殷緋在清點人數,他們本來有數千人,因為打了一天,死傷慘重,分為四部分之後,每個人手裡最多百來人而已,經過一夜,只剩下四五十人。
林指揮使在刻木牌,羽林軍的每一個人他都識得,在山林中逃難,無法帶著他們的屍體,也沒有時間掩埋,只能刻出他們的木牌,記錄下他們的名字。
他們都是英雄,應該被後人尊敬,記住。
殷緋拿了一塊肉給他,經過了一天一夜,他們是,反賊也是,所以反賊停下來吃飯,他們也停了下來。
不吃體力跟不上,遲早會出問題,還不知道援兵多久能到,他們必須撐到援兵來的時候。
林指揮使接過來,大口咬了兩下,反賊們反復無常,他們沒時間慢慢吃。
殷緋奪過他手裡的木牌瞧了瞧,上面寫了‘劉慶’兩個字,“等這場風波過後,把他們的屍首帶回去,好好安葬,他們的家人……”頓了很久,“以後我們養吧。”
林指揮使一愣,後露出欣慰的笑容,“微臣替他們謝過陛下。”
殷緋站起來,目光朝遠處眺望,探子從樹上跳下來,跪在他腳邊,“皇上,那群反賊追來了。”
殷緋深吸一口氣,“又要趕路了。”
璞玉已經到了山頂,這個位置很高,他視力也好,叫他輕而易舉瞧見半山腰上的戰場,幾個小點一樣的旗幟倒下,代表著有人死去。
他停了下來,示意其他人原地歇息,不要生火,找個地方好好藏著,他有事要辦,暫時顧不上他們。
他屬於比較遲鈍的那種,後知後覺發現皇上讓他帶著其他人提前一步逃跑,是在保護他,留下的肯定會參與戰爭,戰爭很殘酷,不小心就會死,他們這隊是最安全的。
這麼為人考慮的皇上,一定會是好皇帝吧,他不想讓好皇帝死。
該去救他的,他懂得如何在叢林裡生存,可以在這時候發揮作用。
璞玉拔下背上的劍拿在手裡,回去代表著參與戰爭,劍在背上不方便取用。
他剛走幾步,身後突然有人叫住他,“是想回去幫陛下嗎?”
他回頭,發現是個武官,武官的衣裳和文官不一樣,文官胸前的刺繡是飛禽,武官是走獸。
武官多多少少都會些功夫,也有比較厲害的,他們上山時,偶爾會走錯路,遇到一些零散的兵,有些是逃兵,有些是跟丟的,大家難免兵戎相見,人手不夠,武官們也幫了不少忙。
璞玉點頭,“皇上人很好。”
他與其他人不同,沒有利益糾紛,也沒別的心思,單純是不想讓皇上死而已。
“我跟你一起吧。”上山的路不好走,他喘著氣,道︰“被追了這麼久,心裡憋了一股氣,不發泄不行。”
“那我也去,殺他個龜孫!”武官沒文官那麼文雅,什麼話都能說出口。
“身為臣子,本來應該我們保護皇上的,現在反過來讓皇上保護我們,本末倒置了。”太累,說話都費勁,“現在倒過來還來得及。”
“雖然我是文官,不過我學過拳腳功夫,加我一個。”
“天下興亡,匹夫有責,也帶上我。”
“哎,早知道不跑這麼快了,還要跑回去。”
“我覺得前面有人殺敵,後面怎麼也要有人搞個後勤吧,不會武功,不敢殺人,但是給包扎下傷口還是可以的。”
“我年輕,別的沒有,有把子力氣,你們在前面放心的發揮,缺胳膊掉腿我背著。”
“哎呀,全讓你們年輕人出了風頭,我們這把老骨頭可不能拖了後退。”
“就是,反正也是半個身子進棺材的人,誰怕誰?”
“殺死一個,我們還賺了。”
“活著,給你們擋槍,死了,保佑你們順利,不虧。”
越來越多的人站出來,有年輕的後生,也有頭髮灰白的老者,不乏一些龍虎之年的,只要還能動的,幾乎都圍了過來。
璞玉愣了許久,半響才點頭道,“好,我們一起。”
來的人是副指揮使,還帶著李家軍,李將軍和李夫人珠聯璧合,夫唱婦隨,一前一後奔來,“丞相,你沒事吧?”
上官雲搖頭,“隻摔了腿,沒大礙。”
他被眾人圍著,噓寒問暖,又是檢查身體,又是詢問情況,待應付了所有人,回頭去看,早已沒了宋奈的人影,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
“你們是怎麼找來的?”他問。
副指揮使直言,“我們與李將軍匯合後第一時間反擊,抓到了那批江湖人和反賊們,從他們嘴裡套出來的,還救回來不少咱們的人。”
上官雲挑眉,“咱們的人?”
“是啊。”副指揮使有些奇怪,“那些人隻抓,一個沒殺,問他們也問不出來,隻說上面讓他們綁的,他們也不知道什麼用意。”
上官雲恍惚間想到什麼,回頭望了望宋奈有可能走的林間,突然笑了。
原來一個人的視野真的很小,不翻山越嶺,看不到對面。
方姝在給李齋包扎傷口,李齋本來傷的就重,又參與了新的戰場,雖然勝了,但是帶了一身的傷。
她一直覺得李齋不正經,流裡流氣,屬於雅痞的那種,沒個正形,從來沒見過他這麼瘋狂。
方才左蔚過來,說他這種打法完全是以傷換傷,失了理智一般,他一開始找來,就是為了要兵權吧,假如不是她,是別人,說不定他會殺了那個人。
她感覺到了,那股子殺氣,他很憤怒,悲傷,帶著恨意,激起了其他人的熱血,引得所有人感同身受,與他一起拚殺,將對手打的落荒而逃。
李齋還不放過他們,奮力去追,從白天到黃昏,晚上因為太累差點暈過去。
方姝擔心他挺不住,強製性讓他停下歇息。
找軍醫給他醫治的時候他不太配合,軍醫也不好強來,沒辦法,隻好方姝親自動手。
衣服一扒,發現他整個上身林林總總十幾道傷口,大的小的無數。
方姝把酒倒在傷口上給他清理,酒很蟄人,她聽到李齋咬得牙根咯咯作響的聲音。
“疼就喊出來吧。”方姝安撫他。
李齋沒動靜,背對著她坐著,赤著上身,背後一道很長的劍傷。
“木槿……”他突然開口,“還好嗎?”
就知道他會問,“挺好的,太后在救呢,放心吧,我特意叮囑過她,太后也向我保證過。”
木槿是她的好姐妹,怎麼可能忘了她。
李齋點頭,“那就好。”
一顆心也放了下來。
他的兩個弟弟和妹妹倒是不擔心,有管家看著,而且李家有李家軍守著,底下也是萬通八達,密道遍布,就算打不過,跑還是可以的。
一般情況下不會出問題,因為宋家把所有兵力都放在山上,沒有殺了皇上之前,他們不敢下山。
山下到處都是駐軍,下了山,十萬兵馬不夠看的。
“包好了嗎?”他催促,“皇上那邊還沒著落,咱們沒時間浪費。”
方姝‘嗯’了一聲,瞧了瞧放在角落的粥,這麼久過去,已經涼了。
“你再歇息一會兒,我把粥熱熱。”
皇上不能吃涼的,李齋也需要休息,他的情況很糟糕。
李齋明白她的意思,沒有拒絕,左右熱個粥的功夫,很快的。
殷緋獨自一人走在陰暗的林間,他要去見一個人,這個人白天給他傳遞過消息,約他晚上單獨見面。
這個面遲早要見,也在他的預料之中,所以他沒有拒絕。
倒是林指揮使和秦指揮使不放心,堅持要偷偷的跟在他後頭,偶爾行動間可聽見樹上沙沙的聲音,那是有人越過的動靜。
“微臣參見皇上。”
身後有人說話,殷緋回頭,一眼瞧見了他想見的人。
何清單膝跪地,恭恭敬敬行禮。
“你現在已經不是九門提督,見了朕不用行禮。”殷緋目光坦蕩,對他沒有半點愧疚。
何清緊了緊手裡的劍,“皇上。”
沒有廢話,直言道,“您當初怎麼答應我的?”
只有這件事他很介意,膈應到吃不下飯,睡不香的地步,他想知道皇上怎麼回答。
殷緋挑眉,“我答應你什麼了?”
何清咬牙,“您讓我相信您。”
是有這麼一回事。
殷緋沒有否認,只找了塊石頭坐下,淡然問道︰“你的兄弟有死傷?”
“皇上!”何清加重了音量,“假如不是我阻止,他們早就死在羽林軍手下了!”
“他們有死傷嗎?”殷緋又問了一遍。
何清長劍陡然劃去,殷緋屁股下的石塊擦出火花,“您實話實說,是不是從來就沒在意過他們的生死?”
“是。”殷緋承認了,“他們是你的兄弟,不是我的,他們為了你,殺害了其他人,本就是罪人之身。”
“皇上!”何清將劍架在他脖間,“您現在落在下風!”
殷緋不甚在意,“無論什麼境地,我都會這麼回答。”
他撥開長劍,“何清,你的兄弟們有死傷嗎?”
這是他第三次這麼問,一次可以說是巧合,兩次沒留意,三次就是刻意了。
皇上當然不會無聊到逗他玩,還是在這麼關鍵的時刻。
何清愣了愣。
殷緋話說完了,站起來朝回走,他們離反叛軍太近,會出事的。
他腦子裡剛有這個想法,便見無數火把將這裡團團圍住。
何清心知不妙,轉身逃了,留下殷緋一個人。
林指揮使和秦指揮使從樹上跳下來,擋在他前面。
無數火把自動讓開一條路,有人從陰影處走出來。
那人一身黑衣,從頭遮到腳,黑袍下是若隱若現的緋紅色衣裳。
“別裝了,我知道你是誰。”殷緋眯起眼,“宋長生!”
黑帽摘下來,臉上白□□咪面具也應聲掉地,露出那張熟悉又俊美的臉。
果然是宋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