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不露相思
在通往城西酒吧地帶的公車上,周笙笙一個人坐在最後一排。
車內的空氣太密閉,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就把車窗打開了一條縫。
前座的年輕女生扭頭不高興地說:“吹得我脖子冷。”
周笙笙一向是個好脾氣的人,可眼下看著那張年輕漂亮的臉蛋,怎麼看怎麼不舒服,也就沒搭理她。
女生更生氣了,尖著嗓音沖她說:“跟你說話呢,大媽,沒聽見嗎?這大冷天的,你開什麼窗啊!”
周笙笙驀地轉過頭來盯著她:“冷就換地方坐,沒人逼你坐這兒。”
“你——”女生氣急了,但看樣子也不是個會找茬掐架的人,當即站起身來換座位,一邊走一邊故意用周圍人都能聽見的聲音嘀咕,“神氣什麼啊?更年期到了是吧!”
周笙笙的臉色又難看了幾分,死死攥著手機,沉默不語。
剛才震動好半天的來電已經終止了,接下來湧進手機的是三條微信。
第一條:剛才在做手術,沒接到電話。
第二條:找我什麼事?
第三條:好吧,鑒於我錯過了你三通電話,允許你也拒接三次。不能再多了。
她低頭看著螢幕,啪嗒,有一顆淚珠砸在手機上。
螢幕上隱隱綽綽倒映出她此時的模樣,真的就是個黃臉婆,難看,平庸。而他的頭像還是那樣安靜地躺在她的倒影之上,微微笑著,仿佛快要融入那片湛藍的背景之中。
你看看,他們倆放在一起,真的完全不是一個畫風。
周笙笙猶豫片刻,終於一下一下按在螢幕上。
【我要出遠門了。】遙遙千里,不知歸期。
【本來想跟你當面道個別,可是時間來不及了。】因為下雨了。
【謝謝你,陸醫生。】給我一段這麼美好的時光。
下一刻,手機再次震動起來。
周笙笙低頭看著那四個字,她給他的備註一直都是這個:火山醫生。
指尖輕輕拂過那四個字。拇指長按手機邊緣。關機。
原諒我實在沒有足夠的勇氣。只怕一開口,未語淚先流。
*-*
周笙笙沒有遲疑,一路穿過燈紅酒綠的大廳,直奔吧台。
櫃檯後一頭黃毛的服務員笑嘻嘻看著她:“大姐,穿成這樣來泡吧?”
“我找鄭尋。”
“鄭尋啊?”黃毛上下打量她,有些遲疑,“您是他媽?”
“………………”我是你大爺!
哪裡痛戳哪裡。
周笙笙黑著臉耐著性子再問一次:“他到底在哪裡?”
“喏,後門出去,巷子裡泡妞呢。”黃毛伸手一指。
周笙笙一頓,還是朝後門走去。
半下午的時光,酒吧裡昏暗得像是已經入夜。她推開門,看見巷子對面站著的那對男女。
女生年紀很輕,大概只有二十出頭,拉著鄭尋的衣角:“幹嘛還這麼凶啊,我不是照你說的把頭發給染回來了嗎?”
“你就是把腦袋剁下來我也這麼凶。”
“對女朋友不該這個態度!”
“誰說你是我女朋友了?我承認了嗎你就這麼自作多情?”鄭尋拉她的手,“撒手,別拽著我,要回去上班了。”
“你上次都親我了,還敢說不喜歡我?”小姑娘生氣,又一次拽住他的衣角。
鄭尋的耳根子有點紅,依舊不耐煩地說:“說了一百遍了都,我這個人不是什麼好人,只談戀愛不確定關係,男女朋友這種過家家的事你找別人說去。”
“那行,不確定關係就不確定關係。”小姑娘聳聳肩,“你只認我當炮友我也無所謂。”
鄭尋倏地盯著她,凶巴巴地說:“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你要是只想要炮友,我也沒關係——”
“閉嘴。”冷冷的兩個字。
“……”
“小姑娘家家,少說這種不正經的話。”
他們在巷子對面進行著可笑的爭執,周笙笙遠遠看著,慢慢地重新把自己藏進了門裡的昏暗世界。
鄭尋他大概不知道吧,當他這樣凶巴巴地對一個人說話時,其實並不代表他厭惡她,相反,若是他不在乎她,又怎麼會輕易被撥動了情緒?
以及,這世上大概只有周笙笙一個人知道,鄭尋堅持不找女朋友是為了什麼。他曾說過不會丟下她一個人,整整八年,他從未食言。
她從哪裡來就從哪裡離開。
坐上公車,在出租屋附近下車,踏進那家常常光顧的小店,點了一碗麻辣燙,坐在靠窗的地方埋頭吃著。
以前都沒覺得這家的味道有這麼重,那湯辣得她一下一下倒吸著氣,眼淚都要出來了。
老闆娘已經不認得她了,一臉擔憂地說:“要不,大姐,你坐裡面去吃吧……”
她欲言又止,顯然是擔心周笙笙這幅吃個麻辣燙都痛不欲生的模樣把門外的顧客嚇跑。
周笙笙擦擦眼淚,吃掉最後一口,把錢擱在桌上走了。
出租屋內,一切都還是原樣。這座城市算是她和鄭尋迄今為止生活最久的一個地方,突然間要斬斷聯繫,還真有些困難。
她走進鄭尋的小屋子,繞過一堆亂七八糟的衣服,有條不紊地重新喂為自己做了一張身份證。
照相,調光,修圖,列印。
你看,其實人一旦下定決心要做什麼,並非做不到,對吧?
她拿著新的證件,低頭把一地髒衣服收好,抱進那台破舊的洗衣機裡,然後走進廚房準備鄭尋的晚餐。
因為工作緣故,他總要等到淩晨才能吃飯。
她做好這一切,把飯菜都放進電飯煲裡熱著,然後走進浴室痛痛快快洗了個澡。
淩晨十二點前,她收好了簡單的行李,把房間的燈關掉,鑽進了被窩裡。
大概一點左右,她聽見了開門聲,鄭尋回來了。
黑夜裡,她閉著眼睛,一動不動聽著他打開電飯煲,吃飯,看電視,然後洗完,洗漱……那一系列的聲音都不會叫她覺得厭煩,因為這大概是最後一次聽到了。
枕邊的手機早已被她靜音,漆黑的螢幕每隔一陣就亮起,螢幕上總是那四個字。
周笙笙沒有接。
她不知道自己是幾點鐘睡著了。然而睜開疲倦的雙眼時,天已經亮了。
她悄無聲息地洗漱完畢,經過鄭尋的房間時,透過虛掩的門縫,看見他毫無睡相趴在床上,鼾聲震天。
也不知道那個小姑娘是否受得了他這壞習慣。
她笑了笑,從屋子裡拎出行李箱,不聲不響離開了。大門開了,外面已然雨停,太陽掛在東方,天地間煥然一新。
公車路過轉角處時,她驀然看見路口的紅綠燈處立著一個人。
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從遠遠瞥見,到經過他眼前,再到公交遠去、他的身影完全不見。
就好像一幕老舊的電影。放映過無數次了,可每一次都會讓人感慨萬千。
周笙笙最後看他一眼,將螢幕再次亮起的手機拿到眼前,頓了頓,發出兩條資訊。最後摳出了電池,將那張電話卡扔出窗外。
*-*
清晨七點半,兩條短信分別抵達了鄭尋和陸嘉川的手機。
“珍重。”
簡短兩字,不露相思,道盡別離。
*-*
新的工作地點是一家便利店。
新的住所是一間單人隔間,屋主把房子隔成無數單間,租給不同的人,房租每月只要八百。
價格便宜是好事,不好的是周笙笙每晚都會聽見隔壁的情侶們激.烈.狂.野的夜生活。隔壁的男青年看著年紀輕輕,不知道哪裡來那麼強烈的欲.望,和女朋友吵架也好,恩愛也好,一言不合,提槍就是幹。
好吧,小年輕嘛,初嘗情事,對這方面渴求強了些也無可厚非。
但壞就壞在渴求強,還不拘小節。周笙笙每次從便利店下班回來都是夜裡九、十點鐘,進廚房煮面時總是撞見他們做運動不關門,那場面真是,辣眼睛。
還有一次她從廚房端著面往房間走,剛剛做完運動的男青年忽然推門走出來,全身上下一.絲.不.掛,嚇得周笙笙差點沒端穩面碗。
他倒是鎮定自若對她笑了笑:“大姐,這麼晚還吃面啊?”
她的眼睛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就這麼頓在半空完全不敢朝下看,笑得比哭還難看:“是啊,吃面。你,你這麼晚還做運動啊?”
男青年朝她笑笑:“運動這種事,不分晝夜都能做。就是昨晚有點餓。”
他老神在在裸在那裡,眼神落在周笙笙的碗裡。
周笙笙真是滿頭大汗,趕忙做了次活雷鋒,把碗朝他手裡一塞:“這個給你,趕緊進屋吃吧,這事兒是挺費體力的……”
她都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麼,匆匆轉身回廚房,深吸一口氣打算重新煮一碗。
等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間裡時,聽見隔壁情侶的聲音從一點也不隔音的牆那邊傳來。
男人說:“那大姐人挺好的。”
女人不以為然:“看你身材好才把面給你的吧?這種欲求不滿的中年女人,我見多了。你下次倒是注意點啊!別這麼光著身子出去了。”
“怎麼,你還擔心她對我有什麼想法?”
“誰知道呢?”
周笙笙哧溜一下把麵條吸進嘴裡,心裡有點不是滋味。
那身材哪裡就特別好了?夜夜笙歌,活塞運動做那麼多,是她也會感覺身體被掏空好吧?那玩意兒還不知道多少人用過,她就是欲求不滿也不會找上他啊!
她嘀咕著可惜了那碗面,去廚房洗了碗。
洗到一半時,那個年輕女人拿著空碗進來了,看她在洗碗,笑眯眯把碗遞過來:“大姐,謝謝你的面。”
幹什麼幹什麼?吃了她的面,連碗都不洗?
周笙笙沒好氣地盯著她,咧嘴露出森森大白眼:“不好意思啊,勞駕你把碗洗了再還我。”
那女人看她兩眼,笑容不見了,把碗擱在水槽裡,扭著屁股就走了:“哼,愛洗不洗,反正不是我的碗。”
周笙笙盯著那只髒兮兮的碗,決定明天去買兩包瀉藥,繼續做這個送面的活雷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