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3

　　青木彌生在敘述的時候，模糊了梅林的角色， 只是說自己許了一個願望。

　　如今想來， 大概就是那位花之魔術師用了什麼神奇的魔術， 將她原本的個性施以小花招，將原本的「暗示洗腦」能力的一部分， 引導成了「招喜歡」的形式。

　　但現在並不是拿出手機詢問梅林的時候。

　　說不出來為什麼， 在消化了相澤消太那一件件證據所帶來的震驚後，青木彌生迅速接受了這個事實，那心情甚至可以濃縮成一句「原來如此」。

　　冷靜得略顯異常。

　　她抬起眼，十分安靜，如同一潭止水，又或者什麼被巧匠細細雕琢而成的偶人， 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老師們， 溫順乖巧的模樣，像是連反抗掙扎的意識都沒有。

　　她試著勾了勾嘴角——這個動作倒是意外地順利，仿佛靈魂飄離身體，被另外一種理智且冰冷的存在， 操縱著一舉一動。

　　小姑娘細聲細氣地主動開口。

　　「那麼，相澤老師，您想要我怎麼做呢？」

　　相澤消太的喉頭滾了滾，面上神情不變，可捏著資料邊緣的手指卻用力得微微泛白。根津校長注意到這一點，甩著尾巴，打算接過話題。

　　但在被打斷之前， 相澤消太口吻淡淡，冷靜理智得像塊沒有感情的石頭。

　　「你很危險，青木。你知道的，不管對別人，還是對你自身來說，都很危險。」

　　「不提你身為陰陽師，所擁有的奇妙力量；不論緣由，你最終總能受到所有人的偏愛，不分邪惡或正義。你是雄英一年級生的新秀的同時，與敵聯盟首領關係密切，又是義大利黑手黨執牛耳者、彭格列家族所寵愛的孩子。」

　　「我不知道你都經歷過什麼，但很明顯，青木——和任何人都不同，你善惡混沌，既不崇尚英雄，也不排斥敵，太容易被人引.誘了。」

　　「在這種情況下，你偏偏與各大勢力都有藕斷絲連的關係，偏偏擁有這樣足以蠱惑控制很多人的個性……你可以讓壞人從善，可你更會成為所有惡徒視若珍寶的潘多拉。」

　　「很遺憾，為了社會和大多數人的安全，我們不能託付在……你這樣的孩子的，一念之差上。」

　　相澤消太盯著青木彌生的眼睛，一字一頓地咬著發音，擲地有聲，不容回轉。

　　「——魔盒不能被打開。青木彌生，你需要約束。」

　　小姑娘肌膚雪白，眼睛如濃墨，襯得那雙被櫻花妖細細抹上朱紅的唇瓣愈發鮮豔濃烈。

　　她定定地望著她的老師，聲音很輕，並沒有過於外露的憤怒或者悲傷，倒是像在娓娓編織出一段即興的小故事。

　　「所以，您要把我關起來嗎？關到四面都是牆的屋子裡，被二十四小時監控，偶爾有人陪著出去看一看只有四方的天，就是發足善心的人性化獎勵……然後，一個人孤獨地等待死亡。」

　　「哪怕我還沒做出那些事——是這樣嗎？」

　　相澤消太一時間沒有說話。

　　如果把這樣的個性擁有者通報到政.府上層，未必不會是這樣子的結局。

　　人對於未知的、超出限度的能力，總是心懷恐懼的。即便在如今的個性社會，仍舊有一些沾染了暗色的秘密，被掩藏在地下。

　　之所以每個孩子在覺醒個性之後，都必須前往「個性鑒定中心」進行鑒定，也不無一部分的這個方面的理由。

　　相澤消太記得，上一個被判定為高危個性攜帶者的，他的能力是可以進行精神力絞殺，說簡單點，就是能在無形中摧毀他人的大腦，且傷害無法逆轉。

　　在鑒定過程的催動個性環節中，參與鑒定的三名中心成員，一名腦死亡，兩名成為腦癱——只是因為小孩子的一次小小的鬧脾氣。

　　那個孩子最後的結局是什麼？

　　似乎是機構同他的父母進行了協商，從社會角度抹殺了他的存在。他出身自一個普通工薪家庭，父母獲得了一大筆賠償金。

　　他被圈養在特殊材質的居所中，日常的溝通和教學都是通過機器人和視頻完成的，所接觸的內容必須經過篩選，確保不會激發他的負面情緒。

　　在囚牢中日復一日，直至心臟停止跳動。

　　或許唯一不知道能不能慶倖的，大概是他被發現的時候，才三歲，還沒見到過太多的精彩。養在井底的囚徒，因為不知道，所以不渴求，也就沒有得不到的痛苦了。

　　但，青木彌生不同。

　　垂下了捏住資料的手，相澤消太低聲道：「你是彭格列的孩子，無論如何，他們不會放任你淪落到那種結局的。」

　　不至於如上一位高危個性攜帶者，不過，也不可能再如從前一般自由自在。

　　「可您並沒有直接跟政.府聯繫，甚至……您和彭格列那邊也還沒有說吧？看來您不如想您所言的那樣信心滿滿。」

　　目光從相澤消太的身上挪開，一直向下，青木彌生按著裙擺，蹲下.身來，與走到自己跟前的白鼠平視。

　　「所以，在這場談判中，您又想要我付出什麼代價呢？根津校長。」

　　白鼠似乎委屈地跳了跳。

　　「欸？青木同學真是太冷酷了！為什麼不會是……我們身為師長，出於對你的關愛而決定伸出橄欖枝呢？」

　　根津校長的口吻一如往常，充滿著快活。

　　「畢竟校長我可不會輕易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如果青木同學能夠積極配合，那一定會獲得大家都更開心的結局颯~」

　　「——因為我是陰陽師，又是彭格列的孩子吧。一旦我選擇抗拒的話，校長一定會覺得很為難的。」

　　揭開了溫情的紗，青木彌生笑了笑，似乎只是隨口一提：「要是我拒絕呢？」

　　「哦，那就很麻煩了颯~」

　　「不過，一個人即便再強大，也是無法跟整個社會、乃至世界為敵的。而且青木同學就這麼確定，知道你真正能力的彭格列，一定會選擇傾盡全力的維護你嗎？」

　　「沒有人喜歡被欺騙，位高權重者尤其。更何況……這已經都超過『欺騙』的範圍了哦。」

　　根津校長伸出肉爪，摸了摸小姑娘微涼的面頰，笑容依舊。

　　「校長我還是希望青木同學能好好考慮颯~青木同學一直都是個乖孩子的說，所以大家才希望能跟你好好談談的。」

　　沒有避開白鼠軟軟的爪，青木彌生沉默了一會兒，低下頭去，耳邊的發也隨之傾瀉而下：「可也沒有人喜歡失去自由。您直接跟我攤牌，不怕我會倒戈敵的那一邊嗎？」

　　「你會嗎？」

　　根津校長眨巴眨巴眼睛，黑豆豆似的眼珠子，漫著篤定的笑意：「你給自己的英雄名，取名為『諾亞』，那艘承載人類希望的方舟的名字。你終究是喜歡英雄的，對吧，青木同學？」

　　也正是因為如此，明知青木彌生能夠召喚多麼強大的式神，雄英卻仍然有底氣進行這場談判。

　　她不願也不會造成任何傷害——即便擁有力量，在人海戰術和國.家.機器的面前，也必將陷入被動。

　　「……是，您說的沒錯。我真的，非常、非常喜歡英雄。如果可以的話，真希望能跟平平靜靜地跟大家一起度過這三年……就好了。」

　　長長歎息一聲，青木彌生退後一步，站了起來，這樣回答了根津校長陳述口吻的問句。

　　「請您放心，我並不想傷害或者控制別人。此前是不知道……無心之過。好在沒有釀成大禍。以後我會格外注意的。也多謝老師一直以來的包容和教導，著實感激不盡，無以為報。」

　　少女抬起頭，那種慣有的小姑娘的一派天真和嬌氣，都在驟然間褪去，顯露出久經琢磨的、沉澱過後的另一面。

　　只有在能夠依靠的對象面前，小孩子的撒嬌跟眼淚才是必殺技。

　　「很抱歉，但我還有一定要去做的事情。恕我無法接受您的好心和提議。」

　　一瞬間察覺到了什麼，根津校長飛快地向後退去——

　　青木彌生吐出了很輕的兩個字。

　　「長恭。」

　　話音落下的那一刻，身披戰甲的纖細少年，持劍出現於青木彌生的身前，周身氣勢凜然，竟有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睥睨之態！

　　忍耐到這一瞬才現身的英靈，紫羅蘭色的眼中是克制的怒火。

　　蘭陵王劍尖直指，輕喝道：「蘭陵王在此，休想傷害吾主！若有能殺死此身的自信，便踏上前來！」

　　這可是根津校長預想的七十六種可能性中，最討厭的那一個。

　　個性為「超級大腦」，無法憑肉身進行戰鬥的它，歎了口氣，被布拉德•金護在身後，惋惜地瞧著做出取捨的學生。

　　「我記得，來到雄英是你的夢想吧……青木同學，不說你的老師和同學們，你真的要連彭格列都一同割捨嗎？一旦你離開雄英，就視為談判破裂，雄英不再維護你的權益。或許我們再談談，還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平衡點。」

　　不管是出於哪方面的考慮，根津校長都不能允許青木彌生這樣的不定時炸彈，完全的脫離控制。

　　它不想讓局面變成最糟糕的那種，極力勸說：「我知道這對於你來說有些難以接受，但青木同學，我們別無選擇……」

　　「——不，她有。只要是她想的話。」

　　根津校長的發言，被突然闖入的第三方打斷。

　　金光自青木彌生的眉心湧出，隨後鋪天蓋地地席捲了所有人的視野。一隻手從漫天金光中探出，與之而來的，還有傲慢冷酷的聲音。

　　金髮紅眼、穿著昂貴名牌休閒服的青年，一步踏出，姿態高高在上地俯視眾人，如同神明施捨給腳邊螻蟻的，漫不經心的一眼。

　　他惡劣地勾起唇角，嘲弄至極。

　　「膽敢對烏魯克的國之意志如此不敬，等同於對本王的挑釁。無知而無畏的愚民啊，做好為此獻出你那顆肮髒心臟的準備了嗎？」

　　青木彌生一愣。

　　隨後，腰間一暖，她被人抱了起來，而眼前垂落下的，是熟悉的翠色長髮，又緊接著與那雙盈滿蓬勃生機的眼眸對上。

　　「吉爾說得對，果然不該答應留你一個人在這邊的。瞧，這下被欺負得都快哭出來了。」

　　青年伸出手指，用指腹擦了擦青木彌生其實依然乾燥的眼下。他的聲音很溫和，像是在安撫被噩夢嚇著的小孩子，又帶了點心疼為主的小小埋怨。

　　「吉爾的王財呢？在橫濱的時候，不是也教過你怎麼用天之鎖的麼……都記不清是第多少次了。雅彌忒真是太叫我們不放心了。」

　　如同被觸發了什麼開關，隻眨眼功夫，剛剛披上的堅強的外殼被擊垮得灰塵都不剩，青木彌生控制不住自己，覺得鼻頭一酸，眼眶迅速任由壓抑許久的濕潤打轉。

　　她攥住對方長長的一縷發，突然哭得上氣不接下氣，淚水淌過面頰，卻還堅持撐著眼睛，直勾勾地瞧著那人。

　　「……恩……小、小恩……」

　　「嗯，我在。雅彌忒乖，別哭了。」

　　恩奇都與她額頭貼著額頭，微微彎起眼睛。

　　「沒事了，我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