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6
就算青木彌生的通話不是公放,可憑藉神代最強兵器的敏銳感官, 恩奇都仍然聽清了她與沢田綱吉之間的對話。
看著小姑娘又紅了眼眶, 卻連哭泣時都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只是安靜地掉著眼淚,不知該如何是好的人形武器, 只能把人抱在懷裡, 一下下摸著那頭披落下來的長髮。
像是在撫摸貓的脊背,又或是揩去花瓣上的一滴晶瑩露珠。
最後,卻是青木彌生自己站了起來,提出想要折返會議室。
「因為……這是我的事。」
胡亂把面上的濕痕擦掉,小姑娘眼尾掃過飛紅,眼珠子都還微潤著, 臉上已經露出如常的笑, 又帶著軟乎乎的不退讓。
「所以不管怎麼樣,還是要我去解決才行。就算是吉爾,或者綱吉先生……也不能一直替我做決定。對吧,小恩?」
她站在那裡, 眸光璀璨,如同初生的、破開黎明的那道曙光。
心下喟歎一聲,恩奇都彎起眉眼,伸手幫她將翹起的碎發繞到耳後,十分自然,也理所當然地回應。
「當然。」
青木彌生當然有想怎樣就去怎樣做的自由和權力。
——如果沒有,由他們來給。
………………
…………
……
不過有此前的那一段插曲, 等青木彌生和恩奇都來到會議室的時候,這裡所發生的,似乎也接近了尾聲。
蘭陵王的劍沒有出鞘,會議室卻像是慘遭了可怕的事件,隻依稀維持了建築的大致輪廓,沒有到塌方的危機程度。
以一線為界,半邊是塵土飛揚、略顯狼狽的雄英教師組,半邊是原模原樣的幾淨窗明,金髮紅眼的王,斜躺在明顯是從王之寶庫取出來的黃金御座上,一副沒玩過癮的興致缺缺的模樣。
「考慮清楚了?」
像是早就料到了青木彌生的再次登場,聽見門開的聲音,吉爾伽美什抬抬眼皮,連一點意外都沒有,只是懶懶地頷了頷首,唇邊噙著略微嘲弄的笑。
「順帶一提,將這些都讓本王提不起勁來對付的雜種當做『老師』,雅彌忒,不得不說,時光流逝後,你的眼光可真是越來越差。」
說話間,原本站在一旁的蘭陵王,衝青木彌生行了一禮,隨後悄然無聲地站在了她一步後的位置。
一眼掃過去,確認教師們沒有缺胳膊少腿,青木彌生稍稍安下心來。
「畢竟現在這個時代,沒有諸神,幻想種也基本銷聲匿跡了……能夠被選中進入這所學院進行教學,實力已經至少是人類的中上游了。吉爾你太嚴格啦。」
吉爾伽美什輕輕哼了一聲,雖然沒說話,但不屑和輕蔑的意味已經溢於言表。
他就是這樣的。
如果對烏魯克的二位來說,評判一個人的及格分是80,那恩奇都會因為雅彌忒的緣故,愛屋及烏,降到60左右,而吉爾伽美什則會愈發吹毛求疵,90分都無法讓他感到滿意。
沒有把這群「大不敬之人」直接斬首,已經是烏魯克的曾經的暴君,在被國之意志和摯友聯手,修身養性之後的成果了。
輕輕揉了揉青木彌生的發頂,恩奇都便走到吉爾伽美什的身邊,面帶笑意地談起了伊.拉.克相關的話題——那是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如今的所在,也是此前二人正在遊玩的地點。
曾經由蘇美爾人創造出絢爛文明的古國,現在也淪落為戰亂之地,看不出半分過去的輝煌,只餘哀鴻遍野,和人民麻木如行屍走肉的目光。
若非感應到了青木彌生這邊的動靜,吉爾伽美什和恩奇都,大概都把已然陌生的城市逛了個遍。
這姿態也是他們完全放手,任由青木彌生裁決的意思。
克制地深吸了一口氣,青木彌生踏過那分明的一線,走向了不知道經歷了什麼,但總歸難掩疲憊、震驚以及警惕的教師組。
越過下意識抬起手的布拉德•金,忽視空靈鬼魂微動的身影,腳步在根津校長旁邊時一頓,但她最終停在了相澤消太的跟前。
為了進行作戰,相澤消太早就把護目鏡戴上,搭配堆在脖子上的拘束武器,將臉遮了七七八八,看不清他的神情。
青木彌生仰起臉看他,安靜了好一會兒,才開口:「相澤老師,抱歉,又給您添麻煩了。您的眼睛還好嗎?」
「……你身上就不存在『合理性』這種東西。就算你再給我爆出什麼,我應該也都不會再感到意外了。」
口吻很平靜,甚至略顯冷淡了些,相澤消太說著,拉下了護目鏡,露出浮現血絲的雙眼,與青木彌生對視。
他表現得沒有任何不同,就像是平日裡普通地在抱怨青木彌生是個麻煩精的語氣。
「別總是態度這麼好,表現得太心軟,青木。我以為即便是你,至少對待『壞人』的時候,還是有一點必要的基礎邏輯的。」
「……那,相澤老師覺得自己是『壞人』嗎?」
似乎並未期待相澤消太回答這個問題,青木彌生沒有等待,又立馬接著開口。她雙手背在身後,藏在袖子裡的手攥緊,目光專注,神情偏偏保持了波瀾不驚的從容。
「您可以告訴我,在雄英原定的計劃中,是打算如何……『處理』,我的嗎?您不要——」
不要對她說謊。
但說到這裡頓了頓,青木彌生低下眼睛,驀地笑了笑,最終還是鬆開手,改了口。
盯著腳尖附近的那一小塊地板,她小小聲地請求。
「請您別騙我,好嗎?」
——她沒有發動自己的個性。
時至今日,甚至連此時此刻也,青木彌生仍然信任著相澤消太。就像在過往的那麼長時光裡,在每一個分岔路口,她的老師都一次次選擇了她。
「…………有彭格列的干預,根據計算,最大可能性的結果,是你必須在可控情況下生活,活動範圍不超過雄英學園。除去必備的監控外,還需要近距離的監管人員。」
「經過學園內部的協商和討論,監管的人選會是我。」
相澤消太突兀地停下來了幾秒,視線落在依然低著頭的青木彌生身上,抿了抿唇。
「我是資歷深的教學人員,對於個性的挖掘和掌控都有經驗。在幫助你學會如何掌控個性之後,我準備擔保你的安全性。雖然完全自由的可能微乎其微,可會盡我所能,讓你擁有普通人可以擁有的生活。」
「……你是我的學生,教導你、引導你走上合理的道路是我的任務,而身為職業英雄,保衛大多數人的安全和權益,也是我的責任。」
「如果有讓你對現實感到受傷和絕望的話,我很抱歉。大人的世界就是這麼殘酷。但……看來你也不需要了。」
青年困倦似的捏了捏鼻樑,想緩解眼睛的酸澀,聲音很低,近乎於歎息。
「即便正邪善惡對你來說都是混沌的,個人而言,我並不認為你會成為敵。只是站在大局上看,少數人的意志微不足道。這很不講道理,我知道,可不是什麼事是非黑即白的。」
「別讓大人的糟糕事影響你的判斷。不要遷怒,在做決定之前,先給自己一點思考的時間,確認將來不會後悔。希望我至少教會了你『合理地看待事物』這一點。」
難得如此長篇大論,把思考的全部,都竹筒倒豆子一樣說出來的相澤消太,甚至有一股交代遺言的架勢。
說到最後,他放下手,與不知何時抬起頭來的青木彌生對視。
視線相觸的那一瞬,相澤消太很淡地、很短促地笑了笑。
「青木彌生,我沒有說謊。」
他說。
……
盯著相澤消太佈滿血絲的眼睛,瞧了許久,青木彌生忽然也跟著彎起眉眼。
「我知道——您沒有對我說謊。您的心是這麼告訴我的。」
那顆溫暖也溫柔的、略帶一點點克制的冷靜,又比誰都更堅定和包容,屬名為「相澤消太」的英雄的心。
也是她的老師。
青木彌生對他伸出手。
「對於『成為可靠的大人』這件事,我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話,您願意像以前那樣,繼續教導我嗎?」
是決定原諒,並且依舊留在雄英的意思。
相澤消太愣了一下,視線下意識掃過不遠處停下談話、看向這邊的烏魯克二人,那周遭的空氣可算不上友善和諧。
他不情願似的拉高了脖子上的拘束武器,遮住半臉,抱怨一樣地嘟囔:「……你又在給我添麻煩,青木。」
卻無人可知,圍巾下的唇角有微微勾起。
青木彌生強行握住了青年的小指,理直氣壯地說:「但您沒有拒絕的權利。剛才我真的有很難過,就當是對相澤老師的懲罰好了。」
哦,懲罰嗎?
……哼。
相澤消太垂下眼睫,慢慢地「啊」了一聲,許是默認。
……
…………
………………
「這樣就夠了嗎?雅彌忒。」
陪青木彌生在甜品店挑選蛋糕,把黃金律•超有錢•吉爾伽美什丟去付錢,恩奇都歪著腦袋,認認真真地觀察櫥窗後糕點師的動作,低聲問道。
「嗯,已經可以了。畢竟——」
貪心地把芒果慕斯蛋糕也加入飯後點心的名單,青木彌生軟軟地笑笑。
「對於根津校長他們來說,吉爾和小恩出現後的現在,變成不.定.時.核.彈且更加無法控制的我,光是整天在他們眼前轉悠,就足夠讓他們擔驚受怕了吧?」
恩奇都眨眨眼睛,很開心地也點了一份抹茶蛋糕。
「這樣子麼……唔嗯,雅彌忒開心就好。」
………………
…………
……
如果烏魯克的國之意志已經盡興了的話,那就可以輪到他們即興表演了。
——放手叫想要長大獨立的國之意志自行裁決,並不意味著監護人不可以秋後算帳。
於是當晚。
稍微用了點小手段,連接了雄英教師組的思維,在金碧輝煌的宮殿中,烏魯克的王與他的摯友,迎來了新的客人。
漫長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