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1
歐爾麥特顯然是從被窩裡,被白龍強行挖出來的。
他還穿著睡衣, 睡眼也朦朧著, 單薄衣物下的瘦骨嶙峋, 讓本就寬鬆的款式顯得更加不合身,仿佛那軀殼不過是紙做的, 隻信手一撕, 就會被輕而易舉地四分五裂。
即便早就見過無數次,可彌生每一次看到這位no.1英雄的時候,胸腔裡依然會鈍鈍地發疼。
——那偉岸的身姿仍舊刻在她心上,英雄卻已經老了。
這是五年前與afo的一戰的結果。
歐爾麥特重傷了afo,讓對方不得不龜縮隱匿於黑暗的角落中,一邊忍受著幾乎致死的傷痛, 一邊暗中繼續力量, 建立敵聯盟的基礎。
而作為代價,他被afo開了個大洞,一半的呼吸器官及整個胃部都被摘除,明明即便就此死去, 也並非意外;倒不如說,他還屹立在這裡,本身就是一個奇跡。
one for all的火焰也已經轉交給新的,正手握住希望的繼承人了,可歐爾麥特……不,可「八木俊典」仍然咬著牙,死死攥著最後殘存的一點星火, 以「歐爾麥特」的身份進行英雄活動。
知情人無不讚美,也不乏歎息「和平的象徵」所貫徹的信念,為維.護.社.會.穩定而付出的一切。
雖然不明白緣由,但彌生知道,這不是全部。
——歐爾麥特也好,八木俊典也好,那顆微弱卻堅韌跳動著的心臟裡,那個擁有無限光與希望與溫暖的靈魂深處,存在恨意。
不是英雄對敵的憤怒,而是一個人對仇敵的恨意。
她能感受到這一點。
……因為,他們在這一點上是相同的。
所以當歐爾麥特急切地詢問,afo在哪裡,而她又是怎麼得知afo的消息的時候,彌生對她的英雄伸出了手。
「歐爾麥特先生,很抱歉,之前對您有所隱瞞。請容許我重新自我介紹。」
相澤消太被一目連請出宮殿,此刻這個空間裡,便只有他們兩個人。
一隻手按在胸口上,彌生下意識攥住了衣料,久違的那個發音在唇齒間醞釀,竟有些陌生,有些艱澀。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微微顫的笑。
「我是『森彌生』。是職業英雄『諾亞』的……啊,或許您已經忘記了,但……我的母親,叫『森詩織』。您曾經從afo手中救出我,在個性鑒定中心的地——」
「——你是那個孩子?!」
歐爾麥特錯愕地脫口而出。
可他隨後立刻噤聲,神情驚疑不定。
他當然記得「森詩織」,或者說,歐爾麥特對每一個向他求助,他卻沒能拯救的人,都印象深刻——毫無疑問,那一家三口的慘案,對他來說更是無法磨滅的痕跡。
歐爾麥特無意識地自言自語,口吻悔恨中又帶著一點慶倖:「太好了……我以為……我以為連你都……」
聽得彌生忍不住很短促地笑了一下。
看。這就是「no.1英雄」。
被選中的繼承人、綠谷出久也是,就算面對再痛苦、再絕望的境地,可每一次每一次,他們總是會先抓住那微弱的一點光。
「歐爾麥特先生,一直以來都沒有機會正式地向您道謝。真的,辛苦您了。也請不用為這件事感到痛苦。您已經做得足夠多,足夠好了。我感激您……發自內心地,感激您。」
「——但既然我活下來了,有些事情就必須由我去完成。」
話鋒一轉,彌生斂去唇邊的笑意,眉眼滿是鄭重地,對歐爾麥特發出邀請。
「我能感覺到,歐爾麥特先生,您同樣對afo懷著『恨意』。他也讓您失去了重要的人嗎?這樣的話……您,想要同我一起,對他進行復仇嗎?」
這一次,歐爾麥特沒有立刻做出回應。
沉默了良久,他沒有去握住彌生伸出的手,而是將大掌搭在小姑娘的肩頭,更多的是教導者、長輩那樣,如山寬厚深沉,又叫人忍不住想要依賴的安全感。
「青木少、不,彌生……你說得沒錯,可我不能,你也不能。」
歐爾麥特蹲下來,與彌生平視,眉心蹙起一道深褶。
他仿佛怕驚擾到了什麼脆弱的東西,美式硬漢的粗獷嗓音,硬是生疏地壓輕壓低;目光誠摯而擔憂,像是凝視著撲火飛蛾的好心人,不住地歎息,又一再伸手,想要將其撥開。
「請你相信我,把這件事交給我和專家去辦,好嗎?彌生,我保證,我發誓——這一次,絕對不會再讓他逃掉了!」
彌生安靜地瞧著歐爾麥特,沒有抗拒,也沒有同意:「他不能再傷害我了,歐爾麥特先生。我已經努力變得很強大了。比您都強大了。」
「……可這並不是『力量』的問題啊,彌生。」
歐爾麥特聞言,露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你是明白的,對吧?森夫人一定也告訴過你,我們是不能將個性用於私人恩怨的。這是大家為了社會的平衡,所締結的契約。一旦破戒……彌生,我們和『敵』又有什麼區別呢?」
「嗯,媽媽跟我說過很多次。這是英雄的規則。」
溫順地點了點頭,彌生慢慢地,卻不留任何回轉餘地地,輕輕拍落歐爾麥特放在她肩頭的手,聲音很低。
「——所以,歐爾麥特先生,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是『無法成為英雄』的啊。」
應聲而動,白龍打開了在宮殿內布下的結界,被迫蹲大門的相澤消太,終於能夠聽見不過一步之遙傳來的動靜,卻在下一秒看見歐爾麥特被風送到了自己身邊。
一目連悄然在陰陽師身後落定,與蘭陵王一左一右,忠誠而無聲。
彌生站在原地,面上是平靜柔軟的笑。
「其實我早就曉得歐爾麥特先生的選擇了。你從來都是『no.1英雄』呀,也是我的英雄。是以,我尊重您所有的決定。但您也無法阻攔我。」
「……所以,您要與我做一個交易嗎?」
歐爾麥特沒有笑,努力挺直了脊背,再嚴肅不過:「願聞其詳。」
「我會再給您一天的時間。如果您在這個期間內,抓住了afo,我就不再干涉相關的任何事情。可如果您沒有的話。」
彌生指了指宮殿外的深沉夜色:「當月亮再度升上這個位置的時候,我會用我的方式來處理。」
歐爾麥特追問:「那我需要做什麼?」
她笑了笑,是那種很小女孩的天真,像是對生日蛋糕的蠟燭許願。
「事情結束之後,無論如何,您的執念都應該已經消除。到了那個時候,請讓桃花妖為您治療……您已經累了太久了,該休息了。我希望您能長命百歲,健健康康地去見證、去享受,您和出久一起為之奮鬥的社會的未來。」
——桃花妖的「複生」可以讓歐爾麥特恢復到完全健康的狀態,可失去one for all、被重置的身軀,也再不可能使出最後的那點餘火。
當初歐爾麥特說自己還有未盡之事,所以拒絕了。
他說的正是afo。
歐爾麥特沉默了許久,忽然抬起手,遮住自己的臉,只有咬著牙擠出來的一個個字,砸在所有人的耳邊。
「——拼上所有,絕對,讓這件事終止在我的手上!」
說完,他頭也不回地,拽著相澤消太大邁步離開,朝著別墅那邊走,手裡已經拿起手機開始聯絡。
彌生目送那個佝僂卻永遠英勇偉岸的背影,低下眼睛,輕輕地開口。
「是……祝您,事事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