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73
坐在沙發上,彌生把綠谷出久整理好的情報, 一頁頁地翻看, 看得很仔細, 試圖窺探這個世界的「諾亞」的一生。
客廳的窗簾沒有拉上,陽光偷偷透過玻璃溜進來, 順著小姑娘的腳踝, 一點點網上攀爬,蔓延到紙張的一角。
最後一頁上,夾著一張「諾亞」的全家福。
溫柔堅韌的母親,似乎是剛剛結束了救災工作,身上的職業英雄的作戰服,還沾染著現場的塵土, 顯得灰撲撲的。
她低頭, 將手搭在年輕稚嫩的兒子的肩頭,如同一顆溫潤內斂的明珠,透著很淡的光輝,又自然而然地吸引著旁人的注意。
旁邊則是一位中年儒雅的男性, 正微微笑著遞了一瓶水過去。
——無論是誰見了,也要贊上一句的、幸福的一家三口。
照片的右側,有一行清秀公正的字跡批注,寫得是一串地址,被畫上了個重點標注的長框。那是綠谷出久通過情報網,獲取的「諾亞」的私人家宅所在。
彌生盯著那張照片看了很久很久,最後將其放在了外套內側的口袋裡, 靠近心口的位置。
她換上綠谷出久為自己準備的換洗衣物,把客廳跟臥室都認認真真地打掃了一遍,然後才空著雙手出了門。
並未如綠谷出久所想,彌生沒有按照情報上的信息,直奔那邊。
說不清是近鄉情怯,或者是還沒有勇氣去親眼驗證一些事情,她甚至分辨不清,心臟這種抽疼的感覺,究竟是恐懼,抑或別的什麼東西。
離開了綠谷出久的公寓之後,她只是漫無目的地順著人群,隨波逐流,走走停停,腦海中一會兒是天平上勢均力敵的權衡,一會兒又是那張久得都已經模糊了的面容。
也不知走了多久,等彌生再回過神來,是有女性發出了驚恐的尖叫聲——
是利用個性進行搶.劫的敵。
彌生一眼掃過去,根據相澤消太一直以來的授課,幾乎不需要刻意思考,便已經迅速判斷出基礎情報:
很明顯的蜥蜴外型痕跡,是異體型個性,能力大概率與蜥蜴有關;白天當眾在繁華街道實行搶.劫,沒有車輛接應,很可能是一人作案,說明腦子不太好用。
總而言之,就是一個常見得不能再常見,大概連害人性命都做不到的底層敵。
雖然精神上是倦怠的,但彌生的身體還是條件反射地行動了起來。甚至恍惚中,她習慣性地叫了一聲「長恭」,才反應過來那位忠誠的英靈,並沒有跟來這個世界。
彌生愣了一下,立刻在袖子的掩蓋下,自寶庫中抽出天之鎖。
可就是這麼一點點的時間裡,有人快了她一步。
對方身形靈動,眨眼功夫便衝出人群,用不知是從哪裡拿到的長繩,精准地束縛住敵的手臂,就要將其往回拉。
那個人穿著再普通不過的居家碎花連衣裙,有一頭長長的黑色的發,披散下來還會有很淡的茉莉花的香味,可大多數時間裡,都為了行動方便,用一根長簪盤成髮髻。
閃電般,那個人的背影和記憶當中的重合在了一起——
因而在旁人都興奮激動地大喊著「諾亞來了」的時候,彌生卻撐大了眼睛,目眥欲裂,一手揮動天之鎖卷住敵,大聲喝道:「——不要!」
那聲音尖得淒厲,甚至帶著點歇斯底裡的意味,直接拉回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打斷了路人的狂歡。
銀光如蛇,瞬間纏繞上敵的全身,並毫不留情地往相反的空地上一丟。
更令人錯愕的是:在被扯開的那個刹那,蜥蜴人之前被長繩捆住的那隻手臂,竟然脫落了下來!
沒有血滴,也沒有任何可怖的、應有的場景,他就像是拼組在一起的人偶,簡簡單單地把本就能夠拆卸的胳膊,拿下來了而已。
森詩織見狀,也不由愣住了,隨後迅速反應過來自己的疏忽——
因為常年混跡於各大救災現場,疏於同敵進行作戰,她竟然錯估了敵人的個性。要知道,蜥蜴相關的能力,「斷尾求生」類型的強大再生能力,並不算特別罕見。
……可真是丟人丟到家了。
還以為這次是那位同行路過救場,森詩織無奈地放開手裡斷開的繩子,正準備向對方道謝,下一秒,卻只見一個陌生少女衝了過來,神情惶恐驚疑。
那個小姑娘甚至一副……好像天要塌下來的樣子,眼睛紅紅的,仰起臉,焦慮地捧起她的手,連手指都在神經質地小幅度顫抖,連聲追問的時候,也語無倫次的。
「你沒事嗎?沒受傷吧?刀!他、他剛剛想用刀的!看到了,我,他的袖子裡——」
——簡直比她自己還像一個「差點受傷」的受害人。
森詩織疑惑又好笑,只當是小姑娘第一次經歷敵的作戰,被嚇到了。
沒想到幫忙的,竟會是這麼一位年幼的孩子,她不由定了定目光,略帶讚賞地打量起來。
……看著怕是連高中都還沒畢業的年紀,可眼光已經如此毒辣,出手也乾脆利落,絕不拖泥帶水,不知道是誰家養出來的天才。
「我知道,我知道了。乖孩子,別怕。你看我好好的,一點兒都沒受傷,敵也捉到了。真是謝謝你,不然我可就要犯錯了,小英雄。」
溫柔地,帶著安撫意味地摸了摸小姑娘的側臉,說不出來為什麼,或許就是所謂的「眼緣」,明明是初次見面,可森詩織莫名地就是對她感到親近,連叮囑的口吻都愈發柔和下來。
「我是『諾亞』,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家學校的學生?這種反應速度和能力,都非常了不起。可是在沒得到執照之前,未成年人是不能隨意使用個性的哦。」
森詩織說著,忍不住又揉了揉小姑娘的發頂,手感極佳。
彎起眉眼,她半蹲下來,與愣住的小姑娘平視,越看越覺得可愛——雖然沒有性.別.歧.視,也很喜歡良太,可當初她的確是想要個女兒的。
……以後只能靠良太去騙別人家的漂亮女兒來自己家了。
「公眾場合的話,等下警署肯定會派人過來的……別怕。這次事出緊急,也有我的過錯。我陪你一起去做筆錄,替你解釋一下,保證不會叫你爸爸媽媽生氣,嗯?」
森詩織的口吻差不多就是誘哄小孩子的了。
「不過,你也要和我做約定,以後不能這麼衝動行事。萬一下次遇到危險了怎麼辦?你還小呢。這種事情,是職業英雄的工作——來,拉鉤好不好?」
旁邊卻忽然多出一塊陰影,並傳來男人無奈又好笑的聲音。
「詩織,下次不要再一句話不說地把我丟下了……還有,拉鉤這種事,良太五歲以後就不信了。稍微拿出一點對大人的姿態,來對待小淑女的吧?」
森信輔左手右手拎著好幾個大袋子,出現在二人附近,半開玩笑地提醒。
「啊!抱歉抱歉,聽到求救聲,一不小心就……」
嘴裡說著這樣的話,可森詩織瞧著丈夫的眼神和小動作裡,都透著一股少女的嬌俏,九成九下次還會再犯。
禮貌地敷衍完森信輔,她又忙著扭頭,對小姑娘道歉。
「剛才都是我在說話,不好意思呀,小英雄。這是我的丈夫,森信輔。你呢?你叫什麼名字?」
喉嚨口仿佛堵了一塊巨石,是沒有被打磨過、滿是棱角的那種,彌生幾乎說不出話來。
記憶中被逆光所掩蓋的二人的音容笑貌,經由這一眼,全然揭露。無數的記憶呼嘯著襲來,一個人就成了渺小而單薄的存在。
她甚至不敢動,也不敢笑,怕死死壓制住的情緒也好、眼淚也好,就這麼不受控制地爆發出來,只會讓對方茫然和苦惱,甚至是覺得她精神錯亂。
她不想他們討厭自己。
即便……
「彌生。」最後,她艱澀地從牙關擠出了聲音,「我是……彌生。」
森詩織聞言,更是笑彎了眼,還挽過丈夫的手,十分自然的親昵。
「好巧呀!當初我還說,如果生的是女兒的話,就叫彌生呢!雖然良太也很好,不過我更喜歡『彌生』這個名字——」
【因為,彌生是春天的意思。我喜歡充滿希望,又能包容萬物的春天!如果我的孩子也能像春天一樣,朝氣蓬勃地、快樂地度過一生就好了。】
「因為,彌生是春天的意思。我喜歡充滿希望的春天,又能包容萬物的春天!如果我的孩子也能像春天一樣,朝氣蓬勃地、快樂地度過一生就好了。」
腦海中溫柔的低語,與森詩織帶笑的解釋交織在一起,沒有任何區別。
彌生努力仰起頭,不讓眼眶中的淚水掉下來。
她拼命露出了最燦爛的笑容。
「嗯!我也……最喜歡,媽媽給我取的這個名字了!」
*** ***
名字是「咒」,是很重要的東西。
所以無論何時何地,她總是喜歡別人用「彌生」來稱呼自己。
——這是她的母親最後留給她的,第二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