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8
「請君應戰」這四個字, 被青木彌生說得字字鏗鏘。
如果沒有發現兔子是陰陽師的話,她大概會直接從王之寶庫裡撈點東西出來,速戰速決。可對方既然是陰陽師, 那就必須得採用另外一種方法了。
即便那位狐一般的大陰陽師根本不會在意, 可哪怕微不足道,青木彌生想要捍衛他的一切,甚於自己的。
她作為「人」的人生,是被安倍晴明重啟的, 她的學識、她最初的價值觀念,乃至這一身陰陽術, 以及太多的美好的回憶, 也都與安倍晴明有關。
在以陰陽師的身份出面時, 青木彌生希望自己能做到最好。
——因為,她是「那個」安倍晴明的傳承者……!
言行舉止都恪守了平安京時代,陰陽師們鬥技時的禮節和說辭, 語畢,青木彌生便將中指和食指併攏,抵在唇前, 安靜地等待對手召喚出式神後開始戰鬥。
曉得人類看重這些虛架子, 茨木童子咂了咂舌,倒也沒隨著性子一拳砸過去了事。
可等了半天,對面還一點動靜都沒有, 大江山的鬼向來脾氣不大好。
鬼之爪的上方, 冒出了不安定的黑色火焰, 茨木童子不耐煩道:「喂喂,人類,被本大爺嚇得腿軟了?到底打不打?不打就直接認輸求饒!快點!不然就乾脆全部死個精光好了!摯友還在等本大爺一起喝酒呢!」
其實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吧?
青木彌生眨眨眼睛,心中燃燒的怒火,被茨木童子萬年如一日的「摯友」發言,稍稍降下些許。她倒是有點懷念,當初跟安倍晴明一起,去大江山找酒吞童子打架喝酒的時間了。
順帶著想起了重要的事情,小姑娘扯了扯茨木童子的袖子:「茨木,我和晴明的酒,你和酒吞沒有偷喝吧?」
……
當初安倍晴明和酒吞童子打完之後,兩個人就坐下來開始喝酒了。
說她還小,青木彌生只配擁有小點心。所以她只能眼巴巴瞅著二妖一人喝得熱火朝天,饞得不行的模樣,惹得大江山的鬼王哈哈大笑。
喝了酒,又痛痛快快地打了一架,心情很好的酒吞童子,大手一揮,便將自己珍藏中最好的一壇酒,贈給了青木彌生,讓她以後喝。
結果青木彌生把酒罎子抱到懷裡後的第一反應,是四處轉悠,然後找了棵漂亮的巨大櫻木,拜託隨行的姑獲鳥,將酒埋在樹下。
「這樣等我長大了,就能和晴明、酒吞和茨木在這裡一起喝酒了。」
小姑娘坐在安倍晴明的身邊,如今心滿意足地抱著自己的小點心,還興致勃勃地提議:「那下次我們約在夜裡好不好?晴明說,『踏月訪友』最風雅啦。還能吃櫻花妖的月餅!」
然而,賞月和月餅沒有半毛錢的關係。
——其實只是小丫頭想找藉口吃月餅吧?
酒吞童子又豪邁地笑了起來。
安倍晴明是個奇怪的傢伙,他家的小丫頭也不遑多讓。跟妖怪推杯換盞的陰陽師,想與妖怪結緣的人類之子,真是……有趣!
大江山的鬼王應允了這場未來的相聚,無法看見的緣之力,悄然將兩頭系在了一人一妖的身上。
緣結。
臨走的時候,酒吞童子告訴了青木彌生,他的名字。而作為鬼王的頭號骨灰級粉絲,茨木童子二話不說,也跟著交出真名。
小姑娘走在路上,有些困惑。
倒不是突然天降兩位大妖怪的契約而產生的欣喜若狂——在她看來,跟妖怪交換名字,就跟晴明出來玩,或者吃飯睡覺一樣,都是日常。
青木彌生不懂的是:「為什麼,酒吞和茨木不告訴晴明,他們的名字呢?」
大陰陽師合起蝙蝠扇,輕輕抵在唇下,笑著重複了一遍:「是呀。為什麼不呢?」
盯了安倍晴明好一會兒,小姑娘放棄般歎了口氣,小臉皺成包子褶:「我知道,我知道啦……都是『咒』,對吧晴明?」
安倍晴明低笑,恍然大悟一般:「原來如此。姬君甚是聰慧,妙哉,妙哉。」
小姑娘揪住大陰陽師的袖子,老成地搖搖頭。
還好晴明很厲害。
——不然他肯定早就被保憲跟博雅,或者別的什麼人啊妖怪啊,打得生活不能自理了。
……
…………
………………
結束回憶,可茨木童子還沒有回話,青木彌生警覺地瞪圓了眼睛,盯住對方,神情嚴肅:「……茨木。」
「行了行了,你那罎子破酒還老老實實地待在那裡!沒人動!」
茨木童子說完,忍不住火大地碎碎念起來:「你這個小丫頭,根本不曉得從摯友手底下保住一壇酒有多麻煩!啊、當然不是摯友的錯,都是……嘖,煩死了,反正你也不回去了,本大爺為什麼要——」
「我會回去的。」
青木彌生打斷茨木童子的話,認真地反駁:「晴明說,我們會再見面的。所以,茨木要好好保護我的酒呀。我們約好了的。」
約好了——踏月訪友,櫻木下的佳釀,他們一起斟酒賞月,還有櫻花妖做的月餅。
酒吞童子當年同安倍晴明,打得天地失色的場面,還歷歷在目,可如今……茨木童子低下眼睛,唇邊露出了很短暫的苦笑。
「……嗯。」
但那只是很短暫很短暫的一瞬間,大江山赫赫有名的鬼便逃難似的,將矛頭指向對面的雜魚,大有直接一個「地獄之手」砸過去的架勢。
茨木童子笑容逐漸猙獰:「還沒想好?那本大爺可就當你不想拉人墊背了——」
在平安京,有些陰陽寮裡的陰陽師,由於實力太菜,又圖寮裡定期發放的鬥技津貼,會連式神都不帶,就這麼一個人進去滾上兩圈,意思意思挨兩局打,然後歡天喜地領勾玉。
一直保持沉默的兔子,這時候終於開了口。
「抱歉,在決定是否戰鬥之前,能容許我等再問您一個問題嗎?」
茨木童子的黑焰都躥得老高了,但青木彌生還是拉了他一下,看向對方:「你說。」
兔子猶豫片刻:「您所說的『安倍晴明』,是……那個……?」
「嗯。」抬起下頜,青木彌生毫不遲疑地應下,咬字清晰,「晴明,只有一個。」
得到了不敢相信,但又不得不相信的答案,兔子深吸一口氣,決定再爭取一下:「如果是禦槌高志犯下過錯,您想要帶走櫛名安娜,我們可以與國常路大人稟報。只需要一兩天,不,今天之內就可以——」
「不行。不光是安娜,他,我也要帶走。」
青木彌生搖搖頭:「連他做的那些事情,這麼多年了,你們都沒有發現任何蛛絲馬跡……對不起,我不相信你們。」
說到這裡,她側過頭,對已經醒來、被草薙出雲保護著的櫛名安娜,微微一笑,帶著安撫的意味:「沒關係的,已經沒事了。我們,會帶你一起,永遠離開這裡的,安娜。」
兔子簡直想歎氣。
雖然黃金之王位高權重,但控制的領域大了、人數多了,最.高.統.治.者的命令,就不一定能百分之百地被下層實行。
人無法用自己的眼睛和耳朵,看到聽到所有的事情;而別人的耳目,是會騙人的。
貪.汙、腐.敗、行.賄……一旦組織的規模變大,這些都是無法完全避免的現象,更遑論是整個國.家。
每年明察暗訪和革.職.查.辦的例子都數不勝數,但就跟春天的韭菜一樣,割完一茬,下一茬又立馬冒了出來。
人的貪欲,是沒有止境的。
禦槌高志的所作所為,他不恥,也絕非國常路大人的意思,可禦槌高志畢竟是中心的所長,黃金之王能叫上名字的下屬之一。
若是叫赤之氏族就這麼帶走,實在是……
兔子結出手印,冷靜得近乎冷酷地開口:「在下不能任由您帶走黃金之王的臣下。親衛隊的成員沒有名字,我也沒有式神。恕在下冒犯了。」
即便螳臂當車,明知力有不逮,這也是他不得不承擔的責任。
然而,青木彌生聞言一愣。
她茫茫然地道:「沒有式神……?你不是陰陽師嗎?」
「國常路大人出身自陰陽師世家。但年代久遠,傳承有遺失,到如今,我等只會使用一些陰陽術而已。自然是不如您的。」
連式神都召請不出來,那連學徒都算不上吧……
青木彌生沉默地跟茨木童子大眼對小眼。
茨木童子笑容逐漸消失:「這種弱雞你叫本大爺來幹嘛???給你當觀眾喝彩嗎???你隨便叫個塗壁或者掃地的都夠了吧!我都說多少次了,不要隨隨便便叫本大爺出來?!」
青木彌生底氣不足地爭辯:「因、因為他們看上去架勢很凶嘛!出雲先生還說,是什麼『王』的親衛隊,又穿著狩衣,我以為……以為……」
一人一妖不約而同地扭頭看向兔子,臉上可能用最大號字體,加粗加下劃線,發出了來自內心的質問。
——你怎麼能是這麼菜的一隻陰陽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