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5

　　明薇一直在車後座躺著，

　　車子離開別墅，

　　離開那些守在外面的記者鏡頭，

　　她依然躺著不動，

　　臉擋在報紙下。

　　她曾問太傅喜歡的究竟是誰，

　　當時他沒說明白，

　　但昨晚，

　　他用那座紫檀木木雕給了回答，他愛的是明薇，求婚的是明薇，

　　可她呢，連他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如果臣終將沉睡永不復醒，那公主是否揣度過，

　　臣沉睡之前，

　　會不會心有所繫，心有所憾？」

　　有什麼從眼角滾落，

　　隱入發間。

　　心有所憾，

　　他睡著的時候，

　　遺憾了吧？遺憾沒能再見她一面，

　　還是，

　　遺憾愛過她？戲裡的太傅，

　　痴戀真公主一生，最後公主去了，太傅也鬱鬱而終。戲外的太傅，

　　他遇到了一個理智的害怕自己受傷的假公主，

　　他想堅持，是公主不要他。

　　那一個月，他是怎麼過來的？他一定是怕了感情的苦，所以他選擇沉睡，選擇回到遇見公主、遇見明薇之前。

　　「明小姐，再過一個路口就到了。」趙姨回頭看看，聲音輕柔，眼裡有擔心。

　　「嗯。」明薇應了聲，擦擦眼角，坐了起來。

　　趙姨忍不住勸道：「明小姐，我是個普通人，沒經過電視劇上那種風風雨雨的感情，我就是覺得啊，不管穆先生是影帝還是太傅，其實都是那一個人，失憶的穆先生照樣還是穆先生。你說穆先生，拍了那麽多戲，見過多少漂亮的女明星，天天嚷嚷著送他花的女粉絲更多，但穆先生只對你有了感情，說明你在他眼裡不一樣，就算現在忘了，早晚穆先生還是會喜歡上你，明小姐真的不用難過，也別把太傅、穆先生分的太清，就是一個人啊。」

　　是嗎？

　　明薇無法說服自己，但她只是禮貌地笑笑，沒有跟趙姨辯解。

　　穆家別墅。

　　穆廷州坐在臥室的書桌旁，戴好耳機，才打開那段錄製於十一月中旬的視頻。

　　幾聲低微的背景音後，畫面穩定下來。視頻中，他穿著白襯衫，腰背挺直，低頭寫字。手機固定在他左側，只能照出他側臉，平平靜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穆廷州自信，但他不自戀，視線很快移到其他地方。

　　書桌，檯燈，男人、寫字，長達幾分鐘的視頻，視頻主人公沒有說一個字，甚至除了最後收拾桌面、拿起手機關掉拍攝，他幾乎全程都維持一個寫字的動作。乍一看，非常像無意拍攝的生活起居，可手機位置明顯是被主人精心調整過的。

　　既然沒有聲音，穆廷州取下耳機，重新播放。

　　少了對後續視頻內容的好奇，穆廷州這次只留意細節，客房、書桌包括男人臉上都沒有任何值得注意的地方，穆廷州皺皺眉，剛要點開第三遍，外面有人敲門。穆廷州偏頭看看，放下手機，起身的剎那，他視線無意掃過書桌。

　　那裡擺著幾本書籍，書籍旁邊，是三個筆記本。

　　穆廷州心中微動，先去開門。

　　肖照站在門外，直接道：「我剛給伯父伯母打了電話，他們正在過來，到了一起去醫院檢查。」

　　穆廷州承認自己的記憶有問題，並不反對就醫。

　　肖照看看他，猶豫片刻，低聲道：「都是成年人，我隻負責你的業務，你與女人的感情，我不想攙和，但我還是要提醒你，明薇是個好女孩，你最好先看看網上你們倆的視頻，之後再考慮如何與明薇相處。她身邊追求者不少，你小心錯過。」

　　穆廷州淡漠地聽著。

　　「我去樓下，有事叫我。」

　　送走肖照，穆廷州再次關門，走到書桌旁，低頭打量那三本幷排擺放的同款筆記本。根據外觀顯示，兩個筆記本基本沒怎麼用過，穆廷州便抽.出中間那本，轉身靠著書桌，一腿平伸，一腿膝蓋微曲，姿態悠閒地翻看。

　　扉頁只有兩個字：雜記

　　筆風清雋卻又暗藏鋒芒，是穆廷州本人的字跡，也是簡體字。穆廷州淡笑，太傅這個人設是根據《大明首輔》劇情衍生而出的錯亂記憶，當時他看的是簡體字劇本，太傅當然寫不出繁體字，自詡古人的太傅，就沒懷疑過這一點？

　　揮散雜念，穆廷州再翻一頁，字多了：

　　「丁酉年十一月十二日

　　主淋雨受寒，吾心生憐惜，始知情動，欲提親，主不允，煩憂日後生變，臣忘主傷。

　　無言以對，惟願終生相守。

　　午後，凡人送以玫瑰，主不喜，棄之。吾送牡丹，主喜。」

　　比較淺顯的古風行文，穆廷州一看便懂，看到太傅居然向明薇提親，穆廷州試著想像當時的情形，突然頭疼。現代男人求婚會下跪，他失憶的時候，該不會也跪了吧？那明薇豈不是占了他很多便宜，還見證了他某些清醒狀態下絕不會做的丟人舉動？

　　譬如送牡丹，還「主」喜，他這樣的條件，送跟野草那些女人也會欣喜若狂。

　　穆廷州摸摸額頭，翻到第二頁：

　　「丁酉年十一月十三日

　　耳鬢廝磨，銷.魂蝕骨。

　　不敬之言，隻防忘却。」

　　穆廷州心頭一跳，他知道耳鬢廝磨的意思，但放在這個語境，穆廷州忽然覺得該成語涵蓋的範圍太廣。拿起手機，穆廷州搜索耳鬢厮磨的準確含義，却發現網上的解釋也很抽象，「男女間親.密相處的情形」，可到底哪些動作算得上親.密？牽手？牽手會讓一個男人說出銷.魂蝕骨？

　　難道他與明薇，有過情.侶間最深層次的交流了？

　　穆廷州沒交流過，他無法想像，若不是明薇氣質清純性格也不讓人討厭，換成別的女明星，光這八個字暗示的信息，都能讓穆廷州反胃。太傅再痴情明薇，他都不記得，他無法坦然接受別的女人心裡留有與他「親.密相處」的記憶。之前肖照故意發了一段他的同人文床.戲，穆廷州當天便讓肖照聯繫律師發布通告，禁止他的任何同人，一經發現，必追究到底。

　　才第二頁就有惹人遐思的內容了，翻開第三頁時，穆廷州提前做了幾秒心理建設。

　　「丁酉年十一月十五日

　　未經主允許，擅自冒犯，跪地請罪。

　　主慨嘆，若再犯，罰臣終生珍之若主。

　　殊不知，此乃吾平生所願，求之不得。」

　　真的下跪了！

　　穆廷州閉上眼睛，薄唇緊抿，只是，「擅自冒犯」是什麽意思，難道他强迫明薇做銷.魂蝕骨的事了？

　　眼前浮現明薇哭得浮腫的眼睛，穆廷州眉頭深深蹙了起來，如果記憶錯亂的他真的做過那種事情，現在却要跟她斷絕關係，那明薇不哭才怪。

　　到底有沒有？這種私.密事情，明薇、太傅肯定不會告訴肖照，他想求證，要麽問明薇，要麽只能從這本日記中尋找確切證據。穆廷州加快翻看，日常小甜蜜，譬如公主偷偷給太傅夾了一口菜什麽的，穆廷州暫且跳過，一直翻到聖誕節，轉折終於來了。

　　「丁酉年十二月二十五日

　　主淚流不止，退簪，雖不捨，不忍其為難。」

　　分手了……

　　穆廷州皺眉，飛快打開下一頁，本能地先看日期，這一次，那幾行字之前，竟然沒有標注時間。

　　「穆先生：

　　我與明薇之情，相信你已知曉。近日偶有眩暈之感，恍覺離別之日將近，雖有不甘，亦無可奈何。你我或是一人，或是我陰差陽錯暫借你身，若是後者，對令尊令堂不敬之處，深感愧疚，還望海涵。若是前者，你我一心，我欠明薇的，你理該彌補。

　　穆昀敬上。」

　　穆廷州看完，隨手又翻了一頁，入眼一片空白。

　　所以，這個太傅，寫了銷.魂蝕骨，却根本沒解釋他與明薇具體發展到了哪一步？

　　穆廷州莫名煩躁，太傅糊裡糊塗，他大腦很清楚，影帝是他，太傅也是他，如果太傅真强迫明薇做了那種事，他便有責任。明薇離開的痛快，還删了微信，一看就沒想過利用那段關係從他這裡得什麽好處，可穆廷州不喜歡欠別人，他必須弄清楚。

　　不過，穆廷州想先瞭解瞭解明薇這個人，愛情令人盲目，也許明薇，幷沒有太傅認爲的那麽好。

　　打開電腦，穆廷州去看明薇的微博，意外發現，兩人是互相關注的好友。

　　明薇的最新微博是昨天傍晚發的，是一頓豐盛的晚飯，照片中明薇與一個馬賽克擋住臉的女人幷排坐在一起，親密地抱著，明薇笑容甜美幸福，仿佛無憂無慮。

　　下面顯示評論破萬了，穆廷州頓了頓，點開。

　　「大明花瓶演技不錯啊，這個强顔歡笑我給滿分。」

　　這是第一條，點贊人數最多。

　　沒有人比演員更明白「花瓶」兩字的份量，最低的評價，却最侮.辱人。

　　但穆廷州早過了輕易動怒的年紀，何况他也不知道明薇的演技如何，心平氣和地往下看。

　　第二條：「承認自己被穆廷州拋棄有那麼難嗎？還裝開心，要裝也請找個跟穆廷州咖位差不多的，找個女人來演戲，差點笑掉我剛補上的純金門牙。」

　　第三條：「聽說昨天《大明》發布會內部會議穆廷州沒去？瞧瞧，人家見都不想見你。」

　　穆廷州嗤了聲，他已經記不清自己收到過多少發布會籌備通知了，只記得，他一次都沒去過，不想去。

　　某些粉絲都是一個嘴臉，穆廷州懶得再看，直接給肖照打電話：「《大明》哪天開發布會？」

　　「月底。」

　　「通知那邊，我有檔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