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2章

　　人間一天，劇中一年，《大明首輔》殺青在即，女主明華公主也人到中年，成了兩個孩子的娘。兩個孩子都很可愛，只是孩子爹太不安分，因爲嫉妒明華公主曾經深深戀慕太傅大人，駙馬爺一直將太傅當成眼中釘，爲了打壓深受皇上信賴的太傅，駙馬毅然走上謀逆道路，最終功虧一簣，押入大牢。

　　當年的小皇帝已經成人，狠辣果决，下旨斬首駙馬九族，只有明華公主免了死罪，幽禁於公主府，終身不得外出。

　　明華公主心知駙馬死罪難逃，進宮跪求皇帝饒過她兩個尚未成年的兒子，可昔年依賴她信任她的小皇帝沒了，坐在龍椅上的是威嚴冷漠的新一代霸主，他毫不留情地拒絕了明華公主，幷命侍衛送公主出宮。

　　被人拖上馬車，明華公主伏在坐榻上嗚咽痛哭，哭著哭著，她肩膀忽然停止顫動，然後緩緩抬起頭，淩亂的髮絲下，是一雙泪水漣漣的眼睛。她一動不動地看著車板，許久許久，那雙眼裡重新燃起希望。

　　擦了眼泪，明華公主翻出玉梳明鏡，一絲不苟地裝扮起來。馬車輕輕顛簸，她畫的認真極了，黛眉細長，眼眸如水，白駒過隙的十幾年歲月，仿佛沒在她臉上留下一絲痕迹。

　　化好了，明華公主放下鏡子，對著車窗發會兒待，她眼神堅定下來，低聲吩咐道︰「去太傅府。」

　　車夫領命，在下一個路口轉彎。

　　「good！」

　　戲份一次通過，張導演看看腕表，宣布上午先拍到這裡，下午再繼續。

　　明薇跨下馬車，助理立即撐傘過來，替她擋住八月明晃晃的日光。明薇喝口水，視綫無意一掃，發現一群熟悉的工作人員裡多了一個陌生女人，穿一條充滿异域風情的吊帶黑裙，頭戴遮陽帽，眼戴墨鏡，又酷又艷，一雙紅唇媚惑勾人。

　　明薇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對方似乎注意到了她的視綫，唇角微揚，摘下墨鏡朝她走來。

　　助理小聲告訴明薇︰「那是東影老闆娘的親姐姐沈素，天際模特經紀公司老總，估計想簽你。」

　　明薇恍然大悟。外面的人不知道她出演明華公主，但這在圈裡幷不是秘密，從她進組到現在，陸陸續續一直都有經紀公司約她見面。小公司明薇拒絕了，有兩個讓她心動的較知名經紀人，她請陳璋參謀，陳璋掌握的內.幕比她多，建議她推掉，再等等。

　　思忖間，沈素已經來到近前，微笑著自我介紹，幷誇贊了明薇的演技。

　　明薇謙虛道謝。

　　「明小姐有時間嗎？方便的話，一起吃個午飯吧。」沈素提出邀請。

　　明薇有兩小時休息時間，與沈素去了酒店。

　　沈素最初主經紀模特，最近幾年開始向影視圈拓展，單靠自己就打下了一片天地，後來她妹妹嫁進東影陸家，沈素手裡的資源更多了，公司總體實力非常强悍。但沈素公事公辦，跟明薇聊天時一句都沒有提到推薦明薇試鏡的東影老闆娘，還勸明薇不用急著做决定，先拍戲，殺青了再仔細考慮是否簽約天際。

　　明薇當時就心動了，回房上網搜索沈素相關資料，再看看沈素留給她的合同，明薇的心便穩穩地落了地。

　　第一部劇即將拍攝完成，經紀人也有了，看來她的演藝事業，要真正開始了。

　　下午是明薇與穆廷州的最後一次對手戲。

　　太傅府，太傅一個人坐在書房，愁容滿面。

　　年過五旬的太傅，臉上有了皺紋，嘴周、頦下都留了鬍鬚，唯一不變的，是那雙深邃明亮的黑眸。經歷過無數朝廷風雲變幻，太傅很少流露出明顯的個人情緒，但此時此刻，他心情沉重，沉重地快透不過氣。

　　「大人，公主求見。」

　　太傅手一抖，有那麽一瞬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可馬上又了然。

　　她現在，只能求他了。

　　太傅親自去迎接公主，遠遠望見她一身公主朝服，臉色蒼白，卻皎若明珠，讓他無法直視。

　　「不知公主前來，恕臣有失遠迎。」離得遠，還敢看兩眼，挨得近了，太傅恭敬地垂著頭，如這麽多年，他與她的每一次見面。

　　明華公主無聲落淚。

　　當初她恨他無情，衝動嫁人，婚後數月，錦兒病逝，太傅成了鰥夫。那時明華公主悔得寢食難安，多希望時間倒退，那她一定會再等幾個月，等他喪了妻子，再纏著他，直到他心軟，也就是那時候，明華公主才知道，她愛太傅太深，早已深入骨血。

　　可時間回不去，她也沒了任性的資格，駙馬對她情深義重，腹中又有了孩子。

　　錯過了，終究是錯過了。

　　「太傅請起。」她輕輕地說，聲音哽咽。

　　太傅沒有抬頭，微微彎著腰，請她去上房。

　　自從婚後，兩人見過幾面，但很少交談，如今共處一室，她不再年輕任性，他依舊沉默寡言，物是人非。即便如此，在明華公主眼裡，太傅不是外人，她與他，不用客套。他或許不喜歡她，可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照顧她，包括數次容忍駙馬。

　　靜默半晌，明華公主直言道︰「駙馬罪無可恕，我無心救他，可瑯兒、兒是我身上掉下來的肉，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他們去死……太傅，皇上最聽你的話，我求你……」

　　說到這裡，明華公主泣不成聲，捂著嘴轉了過去，背對他哭。

　　她不想爲難他，但她真的沒辦法了。

　　「臣遵令，臣會竭盡所能，替兩位公子周旋。」

　　沒有任何猶豫，沒有任何利弊權衡，太傅平平靜靜地承諾，那麼輕易就答應下來，很容易令請求之人產生一種被寵溺的錯覺，似乎她要他的命，他也會毫不遲疑地奉上。

　　明華公主哭得更悲傷了，年少不懂事，看不透他深情，如今懂了，却也遲了。

　　她抬袖擦泪，擦到泪停，然後慢慢轉身，朝他走去。

　　太傅低著頭，目光跟隨她脚步移動，距離只剩兩步了，他本能地想要後退。明華公主却先一步撲過來，不顧一切地抱住他，腦袋緊緊抵著他寬闊胸膛，有極力隱忍的哭聲傳了出來。這哭聲比什麽撒嬌都管用，太傅穩穩地站在原地，不躲了，閉上眼睛給她抱。

　　「穆澤對你好嗎？」她哭著問。

　　穆澤是太傅的養子。

　　「敬我如親父。」太傅唇角微揚，聲音意外的柔和。

　　明華公主笑了，身邊有個小輩陪他，多多少少是個伴。

　　「如果重頭再來，還會騙我嗎？」依賴地蹭蹭他胸口，她幽幽地問。

　　太傅睜開眼睛，視綫落在對面挂著的字畫上，又好像穿過那幅字畫，看到了十五年前。

　　他明白她的意思，但他不知道該怎麽回答，會不會，他也不知。

　　門外有小廝走動，朝務纏身的太傅，無法給明華公主太多時間。

　　他不催，明華公主主動鬆開他肩膀，小手拉著他左臂，一點點下移，最後握住他布滿繭子的大手。太傅低頭，看見她一邊落泪，一邊將她手腕上的紅玉鐲子，她母妃留給她的鐲子，從她那邊，套到他手上。

　　「以後我，出不來了，你，照顧好自己，一把年紀了，別再事事親躬。」

　　言罷鬆手。

　　太傅手指動了一下，想抓住她，但他還是放她走了，連送都沒送。

　　未料今日一別，便是永別。

　　接下來，太傅進宮面聖，不惜放弃手中大權換取明華公主兩個兒子活命。皇上有些動搖，答應考慮考慮，夜裡却夢到駙馬帶著兩個兒子殺進皇宮，皇上驚醒，殺意越發堅定，很快，駙馬一家盡皆問斬。

　　明華公主驚聞噩耗，待坐一夜，黎明之前，她換上少女時期的髮髻服飾，服毒自盡。

　　太傅聞訊，一夜白頭，自此日漸消瘦，於同年深冬，溘然長逝。

　　後期太傅死時會回首一生，犧牲愛情成就千秋功績，受萬人敬仰。從正劇角度，穆廷州真實地演繹了這位首輔的生平，壯年殺伐果决晚年睿智內斂。從言情角度，太傅與明華公主雖然是悲劇，但兩人的感情綫始終貫穿全劇，戲份精簡却幕幕動人，爲太傅這個角色增加了人性的一面，也爲整部劇增添了很多趣味性，成爲吸引年少觀衆群體的關鍵。

　　殺青宴上，張導演喝高了，拍著穆廷州肩膀誇個不停，也不單單穆廷州，每個重要演員都得到了導演的誇贊。劇本寫的好，演員演的好，無需上映，張導演便清楚地知道，這次合作又出了一部好片，注定會成爲經典。

　　「我們老了，早晚要退出舞臺，你們幾個小輩要努力，以後中國影視就靠你們了，要麽不拍，拍就拍精品，爲下一代帶個好頭！」張導演大聲道，臉都喝紅了，跟著高舉酒杯︰「來，爲好片乾杯！」

　　「爲好片乾杯！」

　　明薇起立，與衆人碰杯，莫名豪情萬丈。

　　熱鬧了一晚，快到九點，宴席才散。

　　明薇這一桌走得最晚，叫了代駕，她、穆廷州、陳璋上了一輛車，穆廷州坐副駕。

　　「下部戲選好了？」陳璋同明薇聊天。

　　明薇已經簽了沈素那邊，因爲保密協議，她不便說太清楚，只道︰「有兩個劇本，一個是大項目的女二，一個是小項目的女主，我還沒想好要接哪部。」女二是正面人物，戲份不少，據說在女星中間挺搶手的。

　　陳璋稍微一琢磨，就猜到大項目是什麽了，意味深長道︰「選擇權在你，不過，我也接了一個大項目。」

　　明薇秒懂，笑了笑，沒給準信兒。能跟朋友合作當然愉快，但明薇其實更喜歡那個小項目，有新鮮感，大項目劇本老套，全是宮廷劇那些套路。

　　車到酒店，陳璋還要去別的地方見朋友，明薇、穆廷州下了車。

　　明薇與陳璋有說不完的話，跟穆廷州，她找不到話題，反正穆廷州不愛搭理人。

　　誰料等電梯時，穆廷州先跟她說話了，問她要接的兩個劇本是什麽類型。

　　明薇受寵若驚，忙簡要回答。

　　穆廷州面無表情，先跨進電梯，看著樓層數字道︰「你起點高，能拍女主就別拍女配，掉價。」

　　沈素也說過這話，明薇受教，低聲道謝。

　　三樓到了，明薇仰頭，看著對面熟悉又陌生的影帝，她突然有點不捨，似朋友將別，畢竟合作了四五個月。

　　「穆先生，再見。」

　　趕在電梯門關上之前，明薇三步跨出去，回頭，朝裡面的影帝道別。

　　穆廷州默默地看著她，薄唇緊抿，黑眸深邃，分辨不出眼底情緒。

　　女人打完招呼就走了，電梯門關上，繼續上升，載著一個神色復雜的男人。